公元一九八四年元月,湘南振興縣的林溪鄉,一個遠離縣城的偏僻山區,按照上級部署,由人民公社改成了鄉人民政府。通過任命,林溪鄉有了鄉黨委書記和副書記以及鄉黨委委員一班人。自然而然,通過鄉人民代表大會的選舉,就有了鄉長和副鄉長。可是,好景不長,鄉長的寶座屁股還來不及坐熱,他就調迴自己的老家另一個縣去任職了。鄉長的位置一直空閑著,幾個月過去了,還是空著。

    到了八月,鄉黨委書記王成功考上了省委黨校,也走了。說來又是怪事,在鄉幹部企盼的目光下,縣裏派來一位新書記,才剛剛上任一個星期,也不知道縣委組織部是哪根神經出了毛病,這位新書記剛剛把鄉幹部認識完畢,就又調走了。在群龍無首“軍中不可一日無帥”的情況下,這天鄉政府辦公室的於秘書接到縣委組織部的電話,說是明天又有一位新來的姓陳的鄉黨委書記來上任,請鄉黨委和鄉政府領導成員務必在家等候……

    於秘書放下電話,暗自嘀咕道:該不是又來一位“一星期書記”吧。

    這些天,鄉幹部也是夠自由和輕閑的了,沒有人安排下鄉,沒有人主動找工作幹,大家都貓在家裏,一天三餐碗筷一撂,不是三五個人圍著一堆閑扯,就是幾個人聚在一起下象棋甩撲克,大概林溪鄉的大小事情都要等著這位新書記來如何擺布了。鄉幹部有的玩得開心,有的閑著無聊,連最喜歡下鄉的鄉武裝部長人稱“炮筒子”的汪部長也懶得去了,在下了幾天象棋實在又悶得慌的情況下,他一人扛支“半自動”,鑽進鄉政府院後的密林裏打獵去了。

    這幾天,真正最忙的就數於秘書了,辦公室離不得人。接上級的電話,上傳下達要靠他;農民來辦事,首先就會到辦公室找著他。於是,每日都靠他硬撐著。於秘書想:“事又要拚命幹,職務又提不起,真他媽的窩囊。”心裏這麽想,表麵卻裝著沒事一般。

    他迅速在電話記錄本上將此事記下後,立起身,往鄉領導的住房走去……

    林溪鄉政府院內的房子很簡陋。

    整個院子座南朝北,呈四合院式。南麵是一座幹打壘的老房子,兩層,牆體粉刷的石灰已嚴重剝落,一處處黃色透褐的內牆體突現著,房頂上的小瓦青中泛綠,有的地方已布滿了苔蘚。一樓幾間陰暗潮濕經常有黴味的小房作了鄉財政所,二樓有幾間作了鄉招待所的客房,還有一小間是鄉民警黎天標住著。這座樓,隻要人一上樓,薄薄的樓板就會發出咚咚驟響,整個院子都能聽得見。有人說,這座樓還是剛解放時從地主手中收繳過來的,於是有人叫“解放樓”。東麵的房子也是兩層,看起來比南麵的房子稍許要好些,牆體均是紅磚,還有幾根四方形砌就的紅磚立柱,直通房頂,二層一條直直的木板走廊與院內的台階連通。這裏一樓是廚房,也就是鄉政府的食堂了。二樓均是單身住房,這裏的光線均比南麵房子好,但走路卻得躡手躡腳,否則樓板一響,撲撲灰塵不是掉進鍋裏就是碗裏。這座房子的房頂也是蓋的青瓦,但稀疏透光,遇有大雨,鍋碗瓢盆就都得派上用場。這座樓據說是大躍進時期起的,故有人稱為“躍進樓”。西邊的房子稱為“首長樓”,是近兩年興建的,磚混預製結構,共三層。一層除作辦公室外,均住著一些年長的並且有點老資格的老幹部和鄉領導;二層全是帶“長”字號的;三層則是民兵武器庫和正副武裝部長,還有一大一小兩個會議室。

    鄉政府院內本來不大。一個十幾平方米的圓形花池佇立中央,枯萎的花莖中夾雜著凋零的花朵,一片蕭殺景象。還有廚房門前散亂堆放著橫七豎八的劈材,西麵還有一個破乒乓球桌孤零零的擺放在牆角根,就更顯得院子的狹小了,咋看咋像一個破落頹廢的莊園,隻是稍看一眼西邊的“首長樓”後,才覺得這裏還有點重新崛起的生氣。

    原先,鄉政府院內房子隻有東南西三麵,整個兒成“冂”形擺放,朝北一麵靠著公路,既沒有大門,也沒有圍牆。當地人說,自解放以來,這個院子內的一把手領導出去就沒有一個提拔的,按風水來講,是撮箕形的“冂”漏了財氣。還有人說,這些年林溪鄉人才未出被女人拉下水的倒不少,原因是鄉政府院子後麵的山形像男人的寶根,人們戲稱為“陽元山”,山頂上有一根二十幾米的石柱直衝雲天。而鄉政府院子前麵的山又酷似那女人的“生命之源”,有一石洞透光透亮,正好對著“陽元山”,人們戲稱為“陰元山”。當然,此地的“陽元山”和“陰元山”與廣東省仁化丹霞山的“陽元山”和“陰元山”相比,是無與倫比的,但任憑想象也似乎神乎其神。故此,有人推測,這樣的山形,哪有不出風流韻事之理。自從王書記在這裏當了鄉黨委書記後,這個鄉政府院子裏就顯得風平浪靜了,鄉幹部沒有人犯錯誤,而積極性空前的高漲。在王書記的帶領下,林溪鄉田土村村實現聯產承包責任製後,一時犯難的溫飽問題基本解決,林業改革也正在醞釀之中。王書記在鄉中學興建了新的教學樓,老師心穩了,教學質量有所改觀;王書記與鄰鄉協議,架了一條高壓線供電,林溪鄉一部分地區第一次出現了夜間山寨繁星閃爍的美景。王書記發動駐鄉機關單位籌資,在街麵上修了一條百米長的水泥公路,改變了髒、亂、差的麵貌。當然,鄉政府機關大院也起了圍牆,還建成了一個簡易式的水泥門樓。在鄉信用社前麵的空坪裏,還修建了籃球場……

    這樣,有些人又發話了,說是王成功書記懂得“風水”,他修的水泥路平坦又直,直通山外,是一條“升遷”之路,將來定能當“大官”;還有人說,王書記將鄉政府院子由“u”形變成了“凸”形,鄉政府院子遠看像一個“寶瓶”,裝得住“財氣”了。至於王書記考取了省委黨校,人們就更加傳得神乎其神了……

    於秘書一路小跑,來到“首長樓”的一樓。他推開聶副書記的房門,發覺裏麵煙霧騰騰,一個方桌圍坐著四個人,個個嘴叼香煙,正在聚精會神打撲克,有的人臉上貼滿了“懲罰”的紙條。於秘書的進來,並沒有引起他們多大的注意。

    於秘書悄然站在聶副書記旁,看他出牌。於秘書知道,如果此時打擾了領導們的雅興,聶副書記是會發脾氣的。一刻鍾過後,聶副書記知道於秘書有事,便漫不經心地問道:“於秘書,有事?”

    “聶書記,剛才接縣委組織部的電話,說新來的鄉黨委書記陳濤明天就來報到,要求鄉領導們都要在家……”於秘書將電話內容小心翼翼的告知。

    聽到又來了一位新書記,聶祥平白皙的書生臉倏地抽搐了一下,但隨著手起牌落的動作,又很快地掩飾過去了。

    “縣委有領導陪同來嗎?”聶祥平又追問了一句。

    “沒有說。”於秘書輕聲迴答道。

    “這樣吧,你交待食堂,明日中午備一桌,鄉黨委和鄉政府在家的領導陪一下,畢竟陳書記是第一次來到這個窮山僻野的……”聶副書記隨即還簡要的交待了其它接待事項。

    “中餐什麽標準?”向來循規蹈矩的於秘書又請示道。

    “三菜一湯就行了!”正在出牌的副鄉長賈光達很不耐煩地說。

    “賈鄉長,恐怕菜少了點吧……”於秘書很難為情地說。

    “這樣吧,聶書記去陪一下,我們就不去了。”與聶祥平打對麵的鄉武裝部副部長江擁軍說。

    此時,與賈光達打對麵的尹智深副鄉長卻不動聲色,隻顧打牌,好像他是局外人,與這事無關似的。

    “組織部也真是的,王成功書記剛走,我們的聶書記應該是當然的鄉黨委書記,卻來了個‘一星期書記’,這下可好,‘一星期書記’走了,聶書記還是輪不上,又來了陳濤書記,這不是明擺著說我們這幫人不行麽……”賈光達副鄉長牢騷滿腹,把牌扔的啪啪響。

    “陳書記新來 ,今後還要一塊共事,一起吃頓飯敘談敘談也好,萬事和為貴,家和萬事興嘛……”聶祥平隨即起身,把牌一放,走到賈副鄉長跟前笑道:“慢慢來嘛……”

    牌攤散了,於秘書走了,江副部長和尹副鄉長也走了。聶副書記輕輕的關上門,賈副鄉長呆在裏麵好長一段時間都未出來……

    林溪鄉的客班車是王書記在任時買的,由鄉企業辦管理,每日往返於縣城一趟,早發午歸,鄉裏人進縣城一趟也算方便。

    陳濤急急的趕到汽車站時,最後的一張車票屬於他了。

    陳濤昨晚因和幾個親朋好友喝了幾杯,今早起晚了,連胡子都來不及刮了,手摸著滿臉的絡腮胡子,竟有些紮手。他暗自笑了。

    他微笑著跟司機打了一聲招唿,就很隨便的將一隻發黃的舊皮箱和一個鋪蓋卷兒放在了客車駕駛室的發動機蓋上。約十點整,客車啟程了。

    今天天氣非常好,格外的晴朗,天空竟沒有一絲雲彩。快到“白露”了,晝夜溫差已明顯的顯露出來。白天坐車也涼爽多了。陳濤還沒有去過林溪鄉,隻聽說那裏是個革命老區,山高路陡,林密草深,交通不發達,還很窮,那裏還有瑤族,至於那裏的風情民俗就知之甚少了。車行半個小時後,進入了一片開闊地帶,這裏田疇交錯,溝渠縱橫,田野裏一片青綠,晚稻青苗在和煦的微風中蕩漾,鴨兒在溪邊憩息,鵝兒在波光粼粼的水塘中踩水。遠山近巒一片青黛,紅磚綠瓦的村舍炊煙嫋嫋……

    陳濤透過車窗,饒有興趣的欣賞著。他想,林溪鄉又是一番什麽樣的景色呢!

    今天,車廂裏坐得很滿,連司機的工具箱上也坐了幾個人。陳濤很隨意的掃視了車內乘客一眼,發現絕大部分是身穿各種顏色的中山裝的農民,有幾個老者還穿著布紐扣的對襟襖。陳濤發現,這車內有三個人的裝束有些特別,一個是靠車門邊坐著的留著飄逸長發的女孩,上著淡紅夾襖,下著藍色秋裙,模樣兒較為姣好;另一個是坐在女孩後排的穿西裝的留著大分頭的年輕小夥子;還有一個是坐在陳濤前排的約四十歲左右身穿夾克休閑裝口袋上別有兩支鋼筆的中年人,他斜倚在座位上,不時發出輕聲的鼾聲。女孩不時的返過頭來,和小夥子嘰嘰喳喳小麻雀一樣談個不停,一會兒議論天氣,一會兒又評說縣城的變化。

    這時,閉目養神的中年人被這兩個年輕人的話語吵醒後,起身坐正,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問年輕小夥子道:“小賀,聽說鄉裏又來了新書記?”

    “是啊,王書記走後,鄉裏是既無鄉長又無書記,鄉幹部群龍無首,都在自由啦!龍老師,這個新來的書記姓陳,耳東陳,濤聲依舊的濤,人怎麽樣,我沒有見過,但我聽人說這位陳濤書記在當公社的武裝部長時,在一次追捕殺人兇犯時立了特等功,是個英雄嘿……”叫小賀的年輕人邊說邊豎起了大拇指,還饒有興趣地用手做了個叭叭叭打槍的動作,逗得那個女孩格格的笑。

    “小賀,聽說鄉裏又要招幹部了?”那個女孩眨著媚眼,又開始和小賀搭訕著。

    “是啊,這次是招聘幹部,是當鄉財政幹部,條件是要當過村幹部或幹過稅收征管工作的。唉,你小郭妹子是民辦教師,不夠格!”

    小賀快言快語,連連擺手,也不管人家能不能接受,反正是竹筒倒豆子一般的傾瀉而出。

    這時,那位叫小郭的女孩顯然不高興了,噘著嘴,嘟囔道:“唉,我這個民辦老師怎麽那麽背,轉正輪不上,考鄉幹部又不夠格,活活氣死我也!”

    看到這女孩子生氣,小賀知道是自己那句“不夠格”的話傷了她的心,便忙又和言悅色地說:“小郭,別著急,聽我慢慢道來,還有夠格的位置,隻要你願意……”小賀欲言又止,賣關子似的逗弄著女孩。

    “真的?”女孩眼睛突然一亮,烏雲布滿的臉上又笑開燦爛。

    “聽聶書記說,鄉裏正缺一個招待員和一個文化專幹,將來文化專幹是可以轉正的。不過,聶書記的意思是文化專幹兼招待員,是推薦還是考試,還沒有定呢,我可是‘路透社’的‘消息靈通人士’,透消息給你啦!”

    “小賀,我平時寫寫畫畫,也愛好文藝,平時吹打彈唱跳舞演節目一類還會幾招,文化專幹這角色正合我意,我想去試試……”

    “那你去鄉裏找找聶書記,他是主管黨群的,還可以去找找賈鄉長,他負責文教衛工作。”小賀湊近小郭耳邊耳語道,隨即還高深莫測地“嘿嘿”笑了兩聲。

    “小賀,我不管你是‘美聯社’或‘路透社’,可要隨時給我遞話喲!”小郭對小賀又拋過來一對媚眼。

    小賀頓感有些神不守舍了……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當然,車內的農民是不太關心此事的,誰當什麽官一般不太過問,隻要作好田土經營好自己的自留地就行了。但是,龍老師在心中卻翻騰開了,打起了自家的小九九。鄉裏又招幹部了,雖然現在是“招聘幹部”,不轉戶口和糧食關係,換句農民的戲稱語是“提米幹部”,但說不定今後還是會轉為國家幹部的呢。現在自己的大兒子龍中華高中畢業高考名落孫山, 在村裏當著團支部書記,平時在家也無所事事,如果能考上個鄉幹部,也算祖宗墳上冒青煙了。但龍老師轉眼又一想,如果考上了,有多個競爭對手,名額有限,沒有門路,還不一樣的白搭子嘛。論關係,在縣城當官的,八杆子也打不著一個。在鄉裏,隻有於秘書是一個七彎八拐的親戚,那也是個小小的辦公室秘書啊,當官不帶長,放屁不響。不行,無論如何,我得把新來的書記混熟了。他倏地往小賀頸後靠了靠,很隨和的笑了笑,說:“小賀,過幾天我上你那,你也把新來的陳書記讓我們認識認識?!”

    “這沒問題,凡新來的書記或鄉長,隻要不是農技科班生,他們都要隔三差五的踏我的門檻,向我請教呢!要不他那報告裏麵就沒辭啦!”小賀大大咧咧地說,很不謙虛,嘴角露出很是得意的笑意。

    “小賀,到時也帶我去見見新來的陳書記?”小郭又返過頭來也來湊熱鬧,臉羞紅得如山裏熟透的野草莓。

    小賀故作鎮靜,沒有搭理。

    小郭妹子又朝小賀嫣然一笑,富有媚態的眼神又滾動著一縷縷秋波,特別是笑時露出的一對小酒窩,就特別讓小賀有些騷動起來。他已有些心旌搖動不自在起來,眼神直愣愣的瞪著小郭,他很想那笑意長久地在她臉上掛著。眾目睽睽之下,他很快又恢複了鎮靜。他朝小郭又笑了笑,說道:“小郭,你一個大美人,在林溪鄉也算一枝花,還要我來牽線?花香自有蜂來采嘛!不過你確需要我幫忙,我也義無反顧,不過,這叫‘引見’。”

    小郭妹子聽了小賀這一番似褒似貶的話,臉上又浮起一朵紅雲,不過這羞怯當中自有滿意的成份,她知道小賀這個人說了就會去做的,況且他現在單身一個,二十幾歲成熟的年齡,很想和女孩子套近乎呢,隻要女孩子有求於他,他是會竭盡全力去辦的。

    “小賀,承蒙你誇獎,我既不是鄉花也不是香花,不謙虛地說,我是一朵帶刺的玫瑰花。不管你引進也好,領進也好,你要是不辦,我每日咒你……”

    “咒我什麽?”

    “咒你在林溪鄉永遠娶不到老婆!”

    “能有那麽靈驗嗎?”

    兩人又格格地開懷大笑起來……

    客車經過一段平穩的路段行駛後,開始爬坡了,發動機不時發出嗚嗚的喘息聲,猶如老牛拉犁那樣費勁,排氣管不時冒出縷縷濃煙。客車已進入到林溪鄉的地界了,公路在大山中盤旋著,山愈來愈高,雲霧像一片片輕紗在山腰纏來繞去,久久不願褪去。太陽的光豔在這裏很快失去了他的本色,很不情願地拜倒在山姑娘的綠色裙裾下了。

    山勢開始陡峭起來,但每座山都是綠漪漣漣,在山外人看來,每處都擠得出綠水出來。開始,陳濤還覺得公路是沿著一條小溪流齊頭並進,漸漸地,公路就躍上了山梁,將小溪流遠遠地甩在了身後。隨著山勢的起伏,人坐車中,猶如一會兒跌入到山穀 ,進而又爬上了山腰,但兩邊樹木枝葉的覆蓋,汽車就如鑽進了一條不著邊際的綠色巷道。

    客車晃晃悠悠,速度明顯減慢,帶著綠意的涼涼秋風不時滲進車內,溫度適中,不冷不熱,舒暢極了。車裏人大都打起盹來,隻有小賀和小郭這兩個年輕人還在嘰嘰喳喳談個不停,還像小麻雀似的。陳濤也有些困意襲來,但他用毅力抑製住了。他從兜裏掏出一支平嘴“郴州”煙,漫不經心地抽吸起來。他凝視車窗外,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片綠蔭。在那山脊梁上,他發現不時有幹打壘的房屋出現,那青黑的蓋頂,很可能就是人們常說的杉皮房頂了。山壟裏,一層層小得像蓑衣鬥笠丘的梯田在雲霧的簇擁下,時隱時現。那田裏已泛出淡黃,稻穀很快就要開鐮收割了。陳濤想,成群的野豬也該會下山了……

    隨著灰飛煙滅,陳濤半閉著眼,也在想著心事……

    昨日,縣委組織部鄭部長和陳濤聊了很久。聊到緊要處,鄭部長不無擔心地告誡陳濤說,你要做好吃苦的準備,原先的王成功書記年紀輕輕可是幹出了一番政績,你可不要“濤聲依舊”嗬。鄭部長還說,工作嘛,你可接著前任將圖紙一紙畫到底,切不可王書記挖坑你就填土啊。末了,鄭部長還鄭重其事地告知陳濤,現在林溪鄉一些領導因沒有提拔起來,可能會鬧情緒,會給你設置一些障礙……

    陳濤想,縣委領導既然這樣反複叮囑,自有他的道理。但是,農村有句老話,叫做“老漢編草鞋,邊編邊瞧嘛”。想到這,他長長的籲了一口氣。自打幹公社和鄉裏工作以來,遇到困難,他還未打過退堂鼓呢!

    陳濤今年三十一歲,是縣城邊角一個農村長大的。這是一個蔬菜村,農民種土不種田,國家定期供應定銷糧食,他們隻把蔬菜挑到大街上賣掉,換迴購買油鹽醬醋茶和日常生活品所需的鈔票就行了,戶口仍然是農村戶口,過的日子又有點頗似縣城裏的居民。陳濤靠一股子蠻勁和講義氣的豪俠氣概,二十歲當上了大隊民兵營長,深得大隊支書的賞識。那時,搞大集體,大隊裏有幾十畝蔬菜因肥料供應不上得了“黃腫病”,大隊支書整日唉聲歎氣,隻有陳濤和一幫年輕人窮快活,不時拉個隊伍到城裏和單位上的人打打籃球搞搞友誼賽。說來也怪,他哪個單位都熟,大部分城裏人都認得,所以他的菜隻要往街邊一放,一筒煙的功夫就會賣完。有一天傍晚,大隊支書將陳濤叫到村東頭的老樟樹旁,很高興地告知他:“陳濤,支部已同意接納你為黨員,城關鎮黨委的批複過幾天就到……”陳濤有些喜不自禁,忙說:“我一定做個好黨員,工作勞動中多為支部排憂解難。”陳濤說到這裏,大隊支書的臉上卻又浮起一層愁雲,背過身去,坐在老樟樹的虯根上吧嗒吧嗒抽起了旱煙,一句話也不往外掏了。陳濤心裏清楚,公家菜地有水無肥,黃懨懨一片,大隊支書心裏著急煩著呢。陳濤一時無法用言語相勸,隻有絞盡腦汁在想,用什麽辦法給這片菜地救救急呢!

    幾天後,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陳濤帶領著二十幾個民兵挑著糞桶來到附近的縣一中,陳濤用馬釘和鐵錘將學校東西兩個廁所的鎖撬了,偷走了五十餘擔大糞。在偷糞的過程中,他負責瞭哨望風,當最後一擔糞桶挑走後,他也準備撤離了。這時,附近已是人聲鼎沸,手電筒光亂射,不時有光柱打到他的臉上。陳濤想,不好!自己被學校的師生包圍了。但是,此時的他異常鎮靜,貓腰躲在廁所的門後,想著怎麽脫身的辦法。千萬不能被擒住,否則被師生扭送到附近的聯防隊,不打個半死才怪嘿。這時,一個學生拿著手電搜索到廁所門旁,一推門,發現了陳濤,忙大喊道:“賊在這裏!賊在這裏!”陳濤說時遲那時快,用力一拽,將那學生推入糞坑,黑暗中又摸索到一把大糞勺,用力舀起一勺臭氣熏天的大糞,衝出廁所,朝包圍的人群亂潑,趁人群躲閃之機,他扔下糞勺,一個縱步飛身上了圍牆,跳下牆一陣疾跑後,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縣一中的師生沒有捉到賊,此事也就不了了之。菜地救了急。這年冬天鎮裏開表彰大會時,大隊支書胸前戴了大紅花,表揚他發展蔬菜生產有功。喜慶之餘,大隊支書悄聲對陳濤說:“全靠你偷糞有功!”陳濤暗笑。後來,陳濤待大隊支書年紀大了之後,就順理成章的接了位。一九七八年快過年的時候,陳濤這麽一個隻有初中文化程度的農村幹部,喜從天降,被招為了國家幹部……

    陳濤在仕途上,可謂一帆風順。開始,隻是在桂花樹公社當武裝幹事,成天與槍支打交道,他也整天樂陶陶,和民兵們摸爬滾打,這正合他的性格。後來,他由武裝幹事升為武裝部長,參加了公社黨委,成了一名基層領導。那年過春節,他主動留下來在公社值班。臘月二十四日淩晨,正當人們熟睡之際,公社院子裏突然叭叭叭響起了幾聲清脆的槍聲。不好,出事了!陳濤忙披衣起床,剛打開房門,一個值班公社幹部跑進來報告:“不好了!陳部長,院子裏有人開槍殺人……”原來是一部隊軍人因家庭矛盾,私自偷槍從部隊溜迴老家進行報複殺人。情況緊急,他立即用電話與縣公安局取得了聯係。縣公安局與桂花樹公社相距有七八十裏路程,遠水解不了近渴,隻得叫陳濤帶領民兵先去追捕殺人犯,然後縣公安局火速增援。事不宜遲,他迅速從民兵武器庫取出一支“半自動”,取子彈時,發現子彈箱裏隻有三發子彈。他帶領幾個民兵將殺人犯包圍在公社附近的一座墳地。雙方激戰時,陳濤發現,槍膛裏隻剩最後一粒子彈了,他伏在一座墳堆後麵,采取了政治攻勢,叫殺人犯繳械投降。殺人犯自知被圍已無出處,遂開槍自殺受傷。陳濤和幾個民兵一擁而上,生擒了這名殺人犯。後來,縣裏舉行慶功大會,授予陳濤特等功一次。後來,公社改為鄉政府時,陳濤由武裝部長當上了副鄉長。這不,幸運之神又降臨到了他的頭上,幾個月的副鄉長又升為了林溪鄉的黨委書記。有人戲謔他說:“陳濤,你是一槍打中了一個書記呀!”

    客車繼續前行著,來到一條狹長地帶,在一標牌寫著“桃花源小學”的旁邊慢慢的減緩了速度,那個叫小賀的年輕人示意停車。車停了,小賀對小郭說:“我要到桃花源組去看一下我的試驗丘,如增產了,這雜交稻品種就功不可沒呀!”

    “那麽你哪天迴鄉政府?”小郭妹子很焦急的問道。

    “不是明天就是後天。”小賀笑嘻嘻的。

    “那事你可不能忘喲……”

    “放心,為美人辦事,我小賀從不打馬虎眼。”

    小賀慢悠悠的下了車,迴過頭來對小郭揮了揮手,一聲“拜拜”後溜進了旁邊的農舍……

    陳濤在車裏一直注視著這一對青年男女,饒有興趣的一直傾聽著他倆毫無遮攔的談話。陳濤覺得,現在改革開放後,時代真的變了,不用說大城市變化快,就連這邊遠的山區鄉連說話的語氣和那說話的大膽也緊跟著時代的步伐了。陳濤想,我們年青那時正值“文革”時期,二十來歲談戀愛,都是規規矩矩,說話靦腆,連走在一起都要相隔一兩步,不拿到結婚證甚或辦幾桌酒席是不能過夫妻生活居住在一起的。現在的年輕人倒好,思想開放,無羈無絆,今天舞廳相識,明天就卿卿我我,後天就可上床。“文革”時期,男女偷情是要上台揪鬥掛黑牌子的呀,現在男女混在一起同吃同住,還美其名曰“同居”,真是不可思議。

    想到這,陳濤在心裏問道:“是自己思想跟不上形勢了還是世道變化得太快了?”他一時找不到答案。但不管怎麽說,這些不良風氣是不能在鄉政府蔓延滋長的。聽說林溪鄉政府小院在當地還被稱過為“風流窩”呢。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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