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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若詡已經分不清楚自己是在現實中還是在夢境裏,她隻覺得渾身發冷,但額頭卻像是被火燒了一般,燙得驚人。但最痛苦的還是右邊肩膀,綿綿不絕的痛意像是無窮無盡的折磨,她第一次體會到了生不如死的滋味。


    她夢到拓跋元惡狠狠地朝她撲過來,像一隻野獸一樣在她身上肆意啃咬,隨後畫麵一轉,自己像一隻破敗的麻布口袋一樣,被兇悍的鮮卑守衛丟到地上,然後任意侮辱和踐踏。她咬緊下唇,將眼淚生生地逼迴去,卻又忍不住想,如果梁瑾知道,他會來救她的吧?


    梁瑾一定也在找她,所以她還不能死,她答應過他,要等他迴來。


    當虞若詡悠悠轉醒的時候,被眼前的場景嚇了一跳。


    自己仍睡在在一個帳篷裏,額頭上還敷著一塊冷水帕子。她環顧四周,和她見過的拓跋元的帳篷相比簡陋了不少,但總歸是幹淨整潔。


    虞若詡想起身,結果剛剛一動,右肩傳來一陣劇痛,她忍不住齜牙,伸手一摸,才發現肩膀上敷了治療跌打損傷的藥。


    “你醒了?”簾子被撩開,一個侍女模樣的人走了進來,衝她溫婉地一笑,“總算是醒過來了,大夫說你這次病得十分兇險,差點兒就沒命了。”


    虞若詡張了張嘴,艱難地問道,“你是……“


    “我叫珠兒,是王後從京城帶來的侍女。“珠兒生了一張乖巧可人的瓜子臉,配著婉轉動聽的嗓音,讓人平添了幾分好感,”王後看你病得那麽重,想著咱們都是漢家女兒,就讓我來照顧你。“


    虞若詡點點頭,笑道,“多謝王後體恤。”


    珠兒從床頭上端起晾得溫熱的藥,小心翼翼地遞給她,“這是大夫給你開的藥,你快喝了吧。“


    虞若詡左手接過藥碗,沒等珠兒反應過來,就一股腦兒地都灌進了肚子裏。珠兒看得目瞪口呆,“你倒是厲害……這藥裏麵據說加了敗醬草,苦得要命。“


    虞若詡的臉都皺了起來,“……是挺苦的。”


    珠兒見她有些狼狽的樣子,忍不住低聲笑了出來,連忙遞給她一杯水,“快漱漱口吧。”


    虞若詡對她的體貼有些感動,接過水杯抿了幾口,笑道,“多謝。”


    珠兒看了她幾眼,突然問道,“聽你的口音不像京城人士。”


    虞若詡一怔,點頭道,“我祖籍閬中,半年前隨爹爹遷往京城。“


    “原來如此。“珠兒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那你怎麽會到遼東來?又怎麽成了英王的俘虜?“


    虞若詡猶豫著要不要說出梁瑾的事情,隻有含糊其辭道,“我來遼東尋一個朋友,結果遇上拓跋……可汗突襲並州城,我們就……失散了,隨後就被虜到了這裏。“


    “原來是這樣。“珠兒也沒有繼續追問下去,安慰道,”你放心吧,我把這些情況告訴王後,說不定王後會幫你找到他的。“


    虞若詡沉默,濃密的眼睫遮住了眼裏的情緒,珠兒因為她有些傷懷,便連忙轉移話題道,“對了,你之前和寧王認識嗎?”


    虞若詡一怔,“寧王?”


    “對。”珠兒點點頭,“那天寧王突然急匆匆地跑到王後這裏來,懇求王後救下英王手裏的一個女奴。王後本來有些為難,可奈何不了寧王跪在王後麵前苦苦哀求,隻有硬著頭皮去了。“


    虞若詡心裏一動,“他去求的王後?”


    她當時還有些奇怪,自己隻是小小的俘虜,為何會驚動江城公主親自跑一趟。原來是拓跋鈺聽到了動靜,去央求她出麵。


    “是啊,我還第一次看到寧王這麽著急的樣子。”珠兒看向她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長,“難不成……”


    “你誤會了。”虞若詡察覺到她語氣裏的試探之意,聲音轉冷,“是寧王殿下慈悲心腸,可憐我們這些被虜的女子,和其它事情無關。”


    珠兒自知有些失言,訕訕地說道,“也是,寧王是出了名的好心腸……隻可惜鮮卑人好武,不懂得珍惜像寧王這樣的仁慈的王子。”


    說罷,珠兒便笑了笑,“你先好好休息吧,我去跟王後迴話。”


    虞若詡點點頭,“多謝。”


    珠兒扶她躺下,隨後便出去了。虞若詡卻絲毫沒有睡意,心裏盤桓著剛剛珠兒的話,覺得有萬千滋味湧上心頭。


    當初在酒樓初遇,她就知道拓跋鈺絕非普通的獵戶。不過沒想到,他竟然是鮮卑的寧王殿下。


    在拓跋元的帳篷外重逢的時候,她看出來他的日子並不好過。父汗的不重視,兄弟的不屑和打壓,再加上身體不好,血統也不算高貴,他也算是步履維艱,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可就算這樣,他也願意求江城公主救她一命。


    當時看到拓跋鈺在拓跋元麵前欲言又止的樣子,虞若詡心裏是滿滿的憤怒和絕望。她以為拓跋鈺不會救自己了,沒想到最後能活下來,還是多虧了他。


    過了幾日,等虞若詡身上的傷病好些了,珠兒帶她去江城公主的帳篷裏正式謁見。虞若詡換上了侍女的衣服,亦步亦趨地走到江城公主麵前,恭恭敬敬地行禮道,“給王後請安。”


    “起來吧。”江城公主淡淡地說道,“這裏沒有別人,不必多禮。”


    虞若詡感歎,這才是真正的美人,每一次見麵都會有驚豔的感覺。


    江城公主今天穿了一件雪白的狐裘,頭上戴著鑲嵌著紅寶石的步搖,氣度高華,宛如九天玄女一般,讓人不敢褻瀆。


    不知為何,她心裏突然有些別扭,和江城公主一比,自己就像是路邊最不起眼的野花,而她是盛開在山巔的絕美雪蓮。


    怪不得……這麽多年,梁瑾一直對她念念不忘。


    “聽說你是來遼東尋你的朋友的?”江城公主問道,“那你知道你朋友現在在哪裏嗎?”


    “在並州城。”虞若詡斂容答道,“求王後……“


    江城公主歎了一口氣,“我知道你想說什麽。可是鮮卑這邊從來沒有放俘虜迴去的慣例,這次我從英王手裏救下你,已經算是破例了。”


    虞若詡渾身一僵,連聲音都顫抖了起來,“王後的意思是……我再也不能迴去了嗎?”


    江城公主看著她失望的神色,低聲說道,“你先別著急。”


    虞若詡抬頭看了她一眼,隻見她的眼中也閃過一絲恍惚,卻很快地恢複了慣常的冷淡之色,“你先留在我身邊照顧越兒,來日方長,總歸要先活著才是。”


    “王後說的是。,民女明白。”虞若詡點頭。


    是啊,總歸要先活著才是。


    “你說你小字若詡,那姓什麽?”江城公主又問道。


    “民女本姓虞。”


    江城公主一怔,拿起水杯的手頓了頓,“虞?虞仲鈞大人是你什麽人?”


    虞若詡知道自己瞞不住了,“是民女的爹爹。”


    “原來是虞大人的千金。”江城公主恍然大悟,微微一笑,“怪不得……我當時就覺得,你絕非一般人家的女兒。“


    “王後過獎了。“虞若詡低頭,江城公主又問道,“那你來遼東找的朋友……難不成是楊家小姐?”


    虞若詡一怔,下意識地點頭,“正是。”


    這個時候,楊雨晴的身份倒是比梁瑾要更加安全些。


    “我和楊家小姐也是多年未見了……”江城公主像是陷入了迴憶之中,“自從她隨楊將軍遷往遼東,我就再也沒見過她。後來奉旨嫁給可汗,也隻在並州城的驛站匆匆見過一麵。”


    “楊小姐是巾幗英雄,隨父上陣,果敢不輸男兒。”虞若詡低聲道。


    江城公主有些猶豫道,“並州城……還好嗎?”


    虞若詡愣了愣,她不問京城,不問楊家,卻問她並州城好不好……她心裏明白了幾分,聲音有些澀澀的,“王後放心,一切都好。”


    “是嗎……”江城公主喃喃道,“那就好。”


    虞若詡覺得心裏有些堵得慌,卻又不能多說什麽,“民女先告退了。”


    江城公主點點頭,喚道,“珠兒,帶她去越兒那裏。”


    虞若詡被珠兒帶到旁邊的帳篷裏,奶娘正在哄著熟睡的拓跋越。虞若詡沒見過這麽小的嬰兒,一時有些手足無措。


    “你別怕,小王子很乖的。”奶娘是當地的鮮卑婦女,珠兒喚她獨孤大娘。據說她的母親是拓跋元的乳母,也算是鮮卑王室的老人了。獨孤大娘今年也就三十出頭,家裏有兩個孩子,臉龐圓圓的,隨時都帶著笑意,看上去頗為和善。


    虞若詡肩膀有傷,自然不能抱孩子,所以隻能給獨孤大娘做幫手。有時候珠兒也會來幫忙,三個人圍著一個小孩子,小小的帳篷裏頓時熱鬧起來。


    拓跋越是個精力極為充沛的嬰兒,無論白天還是黑夜,隻要一哭,一定會驚天動地,把周圍的人都要吵起來。而且哭的頻率相當高,虞若詡有時候累得頭暈眼花,還沒來得及合眼,拓跋越就又開始哭鬧。


    拓跋圭好像很喜歡這個孩子,時不時會來看看他。和虞若詡的想象一樣,拓跋圭已經滿頭華發,不過這位草原梟雄依舊老當益壯,精力十分旺盛,最喜歡抱著拓跋越走來走去,笑起來的聲音也是驚天動地,說這個兒子中氣十足,特別像他。


    和拓跋圭的喜愛相比,江城公主明顯就要冷淡許多。除了拓跋圭來的日子,她隻是偶爾過來看看自己的兒子,撫摸一下他的胎發,最多親親他的額頭,虞若詡都沒見過江城公主親手抱他。


    她輕輕晃著悠車,看著拓跋越的睡顏,心裏有些感懷。


    拓跋越長得特別好看,繼承了江城公主美貌和拓跋圭堅毅的臉部線條,眼睛和他的哥哥們一樣,也是深藍色的,小巧的鼻子和嘴巴和江城公主生得幾乎一模一樣。虞若詡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臉蛋,輕聲道,“你長大以後,一定會是草原上最好看的男子。”


    “你也這麽覺得?”身後傳來一陣女聲,虞若詡皺眉,隻見一個火紅色的身影出現在了自己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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