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決裂:如果這不夠原罪


    門再一次被關上的時候,安紅線整個人都是崩潰的。


    “聽候發落”四個字,顯得是那樣地刺耳紮心。


    所有的情誼和希望都沒有了,在家國天下麵前。何況,本來就沒有什麽所謂的深情可言。迴想起來,不過就是一場錯誤一場夢。


    夢醒,霧散,曲終,人別。


    安紅線笑得絕望地笑了一下,她從櫃子裏,拿出來了一件白色的披風。寬大的款式,錦帛的。對折,然後掛上了高高的屋梁……


    寧可枝頭抱香死,何曾吹落被風中。


    殘垣狗喘,不如好聚好散。


    她感覺,迴望過往,她好像是挺孬包的一個人,以往有太多的羈絆,如今倒算是什麽都放下了,連封筆墨都沒有留。


    顧承軒的那封親筆信,被她撕了個粉碎之後,則散落了一地。


    拿過了圓凳,踩了上去,兩行清淚落下,她閉上了眼睛……


    往事,一幕幕地浮現了,匆匆二十四五年,倒像活了幾輩子。


    漸漸地,漸漸地,仿佛飄了起來。


    ***


    顧承軒趕到的時候,看到那一幕,推開門,悔恨噬遍了他的全身。“花見憐”的蠱毒仿佛在撕咬著,拉扯著。他幾乎都要軟癱在地。


    李珩用劍割斷了“白綾”,安紅線像一隻小鳥,墜落了下來,顧承軒上前,自然是跌入了他的懷抱裏。


    不同的是……


    雖然她還有溫熱而又微弱的唿吸,但是已經顯然暈迷過去,並不是清醒的狀態。可是她的兩隻手,卻是一種將他往外推的動作。


    顧承軒的嘴角勾起了一絲苦笑和譏諷。


    他擬詔書的時候,秦卿卿在旁邊。全程,秦卿卿沒有講一句話,隻是冷笑著:“你還是一點兒都沒有變啊。”然後便轉身離開了。


    當他寫完詔書,將詔書丟給宣旨太監的時候,秦卿卿卻又突然調頭迴來,她說,承軒呀,你覺得安紅線會是委曲求全的人嗎,也許,她會做出什麽激烈的事情來呢。


    當時,顧承軒隻是笑笑,他說,紅線不會的,我了解她。


    我了解她啊……


    說到底,不過是他的自以為。


    秦卿卿說:“承軒,你就認了吧。就算是沒有‘花見憐’這種蠱毒這樁事,怕是你也會對紅線做出這種事情來的。讓安大將軍‘謀反’,借機出兵西涼,謀下你的霸業。這麽多年來,你的野心,從來都沒有收過。


    不然,淩玉也許就不會死了。


    不光是淩玉吧,你以為先太子,當時真的想要一門心思對付你嗎。他還算是個挺仁厚的人,還不是因為你的野心實在是太大,我跟你的事情,引起了他的注意,又聽人挑撥,察覺你是個有野心到甚至有點可怕的人……


    人家再殘忍,也許還是,不為我所用就為我所殺。你呢,也許,為你所用了還會為你所殺。


    關鍵是,明明釀成一切悲劇的是你的性格,明明你要是不貪那麽多,不求那麽多,很多事情根本就不會發生。可是你,卻還把一切都歸之於命運,為自己的道德開脫。”


    說著,秦卿卿便轉身離去。她愈發感覺,當時離開顧承軒是一件多麽正確的事情了。


    就是沒有“花見憐”,她也是會走的。


    安紅線做了她沒有做完的事情,安紅線之後的結局,也許是她當時要是選擇顧承軒之後,便會得到的結局。出於惺惺相惜,她也不想讓紅線等著顧承軒把事情做絕吧,可是紅線卻比她想的,還固執地多。


    而顧承軒望著秦卿卿離去的背影,往事一幕幕地浮現。


    淩玉從西涼迴長安的時候,已經病入膏肓,幾乎無藥可醫了。從活潑天真的少女到這幅心力交瘁的模樣,還不到兩年時間。或者說,淩玉的骨子裏,本來就是很敏感的,隻是以前拿大大咧咧給擋住了內心的脆弱。


    當最親的人,都背棄她,當渴求的愛情,再也不可能得到之後,毫無眷念了,骨子裏的那種憂鬱敏感,便漸漸浮現了出來,一點一滴地吞噬著她的全部。


    從很多角度上說,不過跟安紅線,是一類的可憐人。


    可憐的淩玉在彌留的時候,見了李珩,見了秦卿卿,見了安若,唯獨不願意見顧承軒。


    可是在她真地快要死的時候,她的最後一麵,最後一句話,卻是留給顧承軒的。


    她說:“等我死後,你可以借口對西涼出兵了,哥哥,恭喜你。”然後她便閉上了眼睛。嘴角殘留的笑容,說不出的詭媚。


    顧承軒的心紮得一痛。他立馬封鎖了消息,宣稱是怕西涼按耐不住,會以王妃的死為借口。


    實際上,不過還是因為,自己是怎樣的人,就會怎樣去想別人吧。雖然西涼王也不算什麽善茬,但也比他好那麽一點。


    淩玉的死,一直在顧承軒的麵前浮現,特別是在那些個夜裏。他想,他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不然真的會一個個人都離他而去的。權利是個好東西,但是內心的寂寞也永遠無法排擠。


    他按捺了那顆不安騰的心許久,卻還是沒有按捺到底。


    秦卿卿說,得讓安紅線徹底恨他,也許,可以化解一點點“花見憐”的毒性,讓蠱毒不侵害到安紅線的五髒六腑。


    他思怵了一夜,還是給安適涵放出了那隻信鴿。安適涵,什麽事情都是很配合他的,依舊是配合他的。


    信裏麵,顧承軒講得無不淒慘,把蠱毒的事情講了,說這是唯一的主意,隻有這樣做。


    又關係到自己唯一的妹妹,安適涵自然就照做了,自己背負著“反賊”的罵名,去竄通西涼王。反正,除了安紅線,他也別無牽掛的。


    西涼王講好聽了叫質樸單純,講白了不過人傻錢多還不是太聰明,心思不夠縝密,輕輕鬆鬆地落了套。


    顧承軒所有的目的都達成了,在野心上,西涼可以被拿下。


    在道義上,為淩玉“複了仇”,畢竟她在西涼過得真的不好;也可以讓安紅線徹底恨他,解了蠱毒。


    可是啊可是,怎麽都沒有算到,安紅線會自殺。


    此刻,他看著暈迷過去了的安紅線,深歎一口氣。他能怎麽辦,這是一條不歸路了。


    “召秦姑娘。”顧承軒將安紅線輕輕抱到床上,隻四個字。


    “皇上,秦姑娘說她,不會來了。”李珩說。


    “為什麽。”顧承軒下意識地問。


    “秦姑娘說,如果皇後娘娘自盡了,那麽這是皇後的選擇,理當尊重,況且……”李珩頓了頓,抬起了頭,跟顧承軒對視,依舊還是不卑不吭,“況且啊,也許皇後這樣子絕望地活著,還不如死了呢。”


    李珩還是這樣,永遠是這樣的秉性,耿直,無所顧忌。還是脫口而出。很多時候,就像是顧承軒的一麵鏡子,照映著他所有的反映。


    現在,這麵鏡子,再一次赤露露地,直刺入他的內心。


    他猛地一拍桌子:“胡鬧!朕就是不能讓她死,朕就是自私!”隻要能看見她活著,就是好……她要死了,她也對不起安適涵呀。


    秦卿卿不來是吧,又不止她一個人懂醫術。何況,安紅線隻是唿吸不暢,都不一定要太醫。


    他的吻,落上了她的唇……


    醒。


    她像是看到了一場夢。夢裏麵迷迷糊糊的,夢醒了,卻更像是陷入了噩夢。


    剛才窒息本來就不算太嚴重,她甚至都迷迷糊糊地感覺到顧承軒來了,她隻是抗拒著,絕望著,就像李珩說的,寧可死了吧。


    安紅線緩緩坐起了身子,望著顧承軒的眼睛,笑得絕望而又淒涼,她說:“九哥呀,我本來想跟你問清楚的,現在,沒有必要再解釋什麽了。


    你都說了,我大哥勾結西涼,意圖謀反,這罪名,足夠誅九族了的吧。介於他的九族裏麵有你。


    那麽……”她笑得詭異。她頓了頓。


    然後,將身子湊上了前一點,吻上了他的唇。幾乎帶著點嘶咬。但也隻是一點點,很快,便又坐正了。


    安紅線的麵頰貼上了他的耳朵,她拿一種輕而詭媚的聲音,就像是曼莎珠華那樣,她說:“承軒,記住我吻你的樣子。”


    接著,便穿上鞋,走了兩步,露出一個,像是睥睨天下般的笑容,有一國之母的風範。


    她清了清嗓子,洪亮的聲音,正式而又官方:“安氏圖謀不軌,勾結西涼,罪應當誅九族。今,罪妾特此請願,願求一死。”


    “你就這麽想要死嗎?”顧承軒沒有敢看她,因為看見的她的眼神裏,滿滿的都是絕望。


    所有的絕望,都是他給她的。安紅線是他接觸過的時間最久的一個女人,她的眼睛也告訴他,他是個徹頭徹尾的渣男。


    渣不可怕,可怕的是,他之前,還每每,總是拿所謂的道義為自己開脫。


    可是一看見安紅線的眼睛,他就發現,自己是個多麽好笑,又多麽可怕的笑話。如果不是坐擁江山,怕會是這個天底下,最諷刺最可憐的人了吧。


    “安紅線,你休想。很久以前,朕就告訴過你的,發妻不可廢,更別說殺了。”


    他也知道她痛苦,他也是人,他其實,也有不忍……但撇去蠱毒不說,他的目的如果沒有達成,他會發現自己多麽無用的,這麽精心策劃密謀,就是為了讓她恨他解開蠱毒。他怎麽會允許她去死,那麽,一切的意義都沒有了……


    而安紅線,卻趁人不注意,拔過了李珩的劍,伸上了顧承軒的脖頸:“哦?謀殺皇嗣外加親哥謀反,這都構不成臣妾死罪?那麽,弑君外加弑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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