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冬涼:哪個宮人不勢利


    夜,更深了一些。外麵的雨也改成了飄雪。


    安紅線躺在床上輾轉難眠,剛才在未央宮的一幕幕,就像是看台上的戲碼一般,在她的腦海裏瘋狂地迴放著,旋轉著。


    睡不著,她幹脆起了身,隨便穿了件衣服,拿了把傘,就往外麵走去。


    夜深人靜,隻有烏鴉在廝磨耳語。


    她在外邊轉了幾圈,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她想去找淩玉,但這些天來,連淩玉都沒有什麽蹤跡。


    繞了許久,不知不覺,居然都快走到了皇宮門口。自然,遠遠地,她就被侍衛給攔下了。


    安紅線也並沒有準備出去,隻是漫無目的地亂晃,晃到的而已。此番她像是突然迴過神來,才發現走到了什麽地方。她正準備往迴走的時候——


    “安妃娘娘?”


    一陣不熟悉也不陌生的聲音從她的身後飄過來,安紅線下意識地迴過頭,看到了一張挺熟悉的麵孔,經常在顧承軒的旁邊出現,但是一時又想不起來叫什麽名字。


    她隻是隱隱地記得好像姓李。於是她打了個招唿,她說:“李將軍?”


    “將軍不敢當,屬下是禦前侍衛而已。”他笑了笑。眉眼卻像是沒有綻開來的,有點麵癱臉。


    “李行?”安紅線這才想起來他叫什麽名字。或者應該說,看見了他的腰牌。


    然後很快就暴露了她的“無知”。這個字,挺生僻的,她理所當然地讀了半邊。


    “李珩。那個字跟橫豎的橫同音。”他說。


    “嗯。”安紅線點了點頭,一下子有一點囧,這就繼續往宮門裏麵走去。


    她剛剛轉過身,走了沒兩步,李珩突然也迴過了頭來。


    他說:“娘娘看到屬下,難道就不想問些什麽嗎。”


    紅線的心咯噔一下,她沒有想到李珩會講這句話。但是話說迴來,他,好像確實是顧承軒最信任人,一定也知道很多……


    紅線想到了安適涵,她的大哥。她不知道他現在怎麽樣了,顧承軒又準備何時動手……她本來都沒想到可以問李珩了,沒成想,這禦前侍衛,皇上心腹倒自己提了。


    她覺得很奇怪,還是小心為是。


    她說:“哦?並沒有。本宮告辭了,將軍再見。”


    “安妃娘娘,皇上,他很記掛你。”說著,李珩也沒有多提,便也離開了。


    “吱啦——”宮門開了。安紅線迴過了頭,看見了她可能這輩子再也看不到的外麵的世界。一條寬闊平坦的道,很長很長。


    三年前,她就是這麽從王府被抬進皇宮裏來的。不過走的是側門。但她本來也以為,自己會被封為皇後,幾乎誰都這麽以為。


    萬萬沒想到,隻得了一個妃子的名分,普通的封號,取自於“安平”,講白了,都不算是封號,隻是她的姓。


    她的心裏麵,倒沒有太多的不平衡,顧承軒的妃子不多,妃輩的也就她跟菁兒兩位。算高的了。


    最主要的是,她覺得這樣子,就不算太出頭,顧承軒跟安家本來就有深仇大恨,她一直都是怕的。沒有封她為後,她心裏麵倒還安穩一點,不然的話,反而會卷入更大的漩渦之中吧。


    不光是後宮,還有前朝。


    哦,雖然現在,好像也沒有好到哪裏去……


    吱啦——


    宮門再一次被拉上。安紅線望著那條路越來越小,小到了一條縫,最後又小到什麽都看不見。她的淚水,一下子就流了下來,沾濕了麵龐。


    此刻,雨卻停了,不用再打傘了。


    她的手一鬆,紫竹傘就這麽從她的手裏滑落了下來,再一次地飛遠。


    地麵有積水,她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還特意踩在有光亮的地方。


    小時候,家裏的嬤嬤就跟她講的,下雨天,不能走有亮光的地方,那是水塘,雖然會有反照的光亮,但是會把鞋子衣擺給弄濕。


    她這次,卻好像是要濕漉地更徹底一點。她不想再行走在黑夜裏。哪怕這種亮光,是假象。


    迴到錦雲宮的時候,天都已經微明,天幕中出現了一點光亮。看樣子,又會是豔陽天。


    她踏進宮門,殿內,卻是宮燈通明。


    除了她被顧承軒按在床榻上,使勁灌下紅花藥的那個晚上,這裏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這麽亮堂過了。


    她看見方桌上擺著一盞茶,她伸出手,拭了一下,還是微微熱的。


    “娘娘,您去哪兒了?”敏蘭從後邊兒走出來,她手裏還端著一盤茶點。


    “娘娘,剛才皇上他來了。現在應該是離開了。”敏蘭放下手裏的托盤,看著已經沒有別人的正廳說。


    “哦?”安紅線坐了下來,拿起顧承軒剛才用過的杯子,將裏麵的茶水倒在了地上。很快,磚地上就流了一條很小水流很少的河,上麵漂浮著幾片桂花。


    安紅線抓起敏蘭做的一塊糕點,嚼了一口,綠色的糯米團子,豆沙餡的,外邊兒應該是拿青菜汁和的麵。晶瑩剔透,沒咬之前像是碧玉,咬了以後又像是打開了新世界的門。常見的宮廷糕點,她很喜歡。


    她說,“正好餓了。他走得真的是時候。”然後將顧承軒的那隻茶杯遞給敏蘭,示意她衝洗一下,再重新給她倒點水。


    敏蘭的前腳剛剛走,她卻又拉住了她,她說:“那個,你是拿本宮窖藏的雪水,給皇上泡得茶嗎。”


    敏蘭點了點頭:“嗯。本來奴婢也不想的。皇上這麽要求。”


    “他怎麽說。”


    “他說,有娘娘的味道,沒有娘娘斟的好喝。他問你去哪兒了。奴婢就說,已經睡下了,娘娘身體不適,不敢再打擾。”


    安紅線:……


    她的心裏麵一堵,她不知道該怎麽辦。


    就此孽緣是一場。


    **


    時間如流水般淌過,安紅線本來還是很擔心哥哥的。可是這些日子以來,始終都沒有什麽消息。她算算日子,馬上就要過年了。絕對沒有在年關殺人的道理。


    顧承軒,應該還不至於。


    隻是淩玉那邊也還是沒有消息。隻是聽說,淩玉被顧承軒和太後給軟禁起來了,宮人們一律不敢多言。她也沒有多問。


    可憐淩玉也是生在帝王家,出身帶的榮華富貴,總歸是要償還的。她想。


    自從那日被趕出未央宮後,她再也沒有再見到過顧承軒。也沒有再去主動求什麽恩寵。


    而菁兒,聽聞又是恩寵不斷。還是盛寵。


    隻不過,顧承軒的後宮裏又多了兩位美人,姊妹兩個,江南女子,清餘王顧承源送過來的,一個名叫薑姣,一個名叫薑姝,聽聞,都美得不可方物。


    姐姐薑姣善琵琶善詩樂,封號“鸝”;妹妹薑姝長袖善舞,封號“鶯”;這對姐妹花的到來宛然為這死寂沉沉的後宮帶來了一縷生氣,也像是冬日裏的一把火,將歲月燃燒了。


    安紅線繼續做她那不理世事的閑散妃子。幾乎,都忘了她的存在。


    所以,錦雲宮的炭火又是不足的。


    宮人去爭了幾次,怎麽都爭不來。有個小丫頭都氣哭了,哭著說:“咱們主子好歹也是個妃子,怎麽都給那兩位薑姓的美人送去了。說是那兩位江南過來的,不適應長安城的氣候,怕冷。安妃娘娘的身子這麽單薄……”


    安紅線這個時候斟了一口茶,將茶盞放下,力氣有點大,杯子“砰”地一下,桌子上濺起了兩滴水珠。


    她說,“本宮去。”


    說著就披上了外袍。


    這個時候,已經是小年了。馬上就是佳節。


    外麵又下雪了。她穿著那件薄薄的,水藍色的,上麵映著梅花的袍子,也就是在未央宮,她都差不多脫光了,顧承軒丟給她的那件。


    她撐著油紙傘,踏著風雪,每走一步,都在潔白的雪地上踩出一個坑來。要不是因為到錦雲宮的這條路少有人走,幾乎沒有留下什麽人跡,不然,她都是會不忍心踏在新雪上的。


    會破壞這滿地潔白的美。


    說來也是慚愧,這都已經不知道是她的第幾把傘了,之前,為哥哥的事情,風裏雨裏狂奔,掉了倆。


    再掉,估計錦雲宮連傘都不會再有了。


    沒多久,就到了內務所門口。看門的小太監一下子就攔住了她,輕飄飄地就四個字:“閑人免進。”


    “閑人?本宮是錦雲宮,安妃娘娘。”


    “安妃?哪個安妃?”太監挑了挑眉,嘴唇上揚著,滿是譏諷,“哦,想起來了,罪臣安適涵之胞妹。聽聞安丞相都已經告老了。”


    “你!”安紅線的心裏麵升起了一絲蒼涼。


    落寞鳳凰不如雞。何況,她還不是鳳凰,還沒有飛上枝頭,就已經被狠狠地丟下。


    “安妃娘娘請迴吧,這裏不能進。”太監也不虛。這皇宮裏頭誰不知道,這錦雲宮,就差不多是冷宮了,皇上從來都沒去過。


    什麽安妃,安適涵的死是在所難免的,要不是看在安丞相家中這麽多年為朝效力,還有太皇太後那邊的情麵,怕是就給株連三族,甚至是九族了。


    宮裏頭,哪個人不勢力。世態涼薄,也不是第一次感受到了。可是沒有什麽時候,比現在更蒼涼。


    終於,安紅線笑了,笑得淒絕,她說:“好,你們克扣錦雲宮的炭火,都不是一天兩天了。本宮這就去告訴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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