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夭從未想過,有生之年還要再幫人演假戲,去製造爾儂我儂的假象,“殿下找錯人了,我可擔不起這個擔子。”


    趙禕麵露不悅,“在你心中,陸喻舟是不可辜負的人,而孤是可有可無的人?”


    什麽跟什麽啊......


    誰說陸喻舟是不可辜負的人?那她現在幫著寶珊隱瞞陸喻舟又算怎麽迴事?


    “我那時年紀小不懂事,又看不慣明越帝姬,才在陸喻舟的誘導下,做了輕狂之事,現在想起來,太不值得了。”


    是真的不值得,為了一些虛名和報複心,讓自己在及笄之日就嚐到了雲雨滋味,萬劫不複。


    聽了她的話,趙禕臉上鬱色更濃。


    誘導?她怎麽不說是誘惑?陸喻舟負有汴京第一公子的美名,傾慕他的女子數不勝數。當年慕家小姐初長成,傾心一個文質彬彬的貴公子無可厚非,為了心上人甘願飛蛾撲火也不是不無可能,況且,陸喻舟的狡猾暗藏在骨子裏,誰知道當年對慕夭有沒有一絲半點的動心。


    雖然自己與陸喻舟私交甚好,也不十分介意他與慕夭的事,但還是做不到一笑而過。


    察覺趙禕在翻舊賬,慕夭心裏窩火,他有什麽資格和立場呢?


    氣氛有些僵持,齊冰摸摸鼻尖道:“這件事不差一時半會,殿下長途跋涉,先歇息一晚再議吧。”


    趙禕沒拒絕,慕夭也不好攆人,氣嘟嘟坐迴食桌,感覺生辰宴被他給毀了。


    不管怎麽說,趙禕是太子,慕時清也不好逐客,遂笑道:“殿下還未用膳吧,若是不嫌棄,就請入座,鄙人再去燒幾個菜。”


    趙禕有些詫異地看向慕時清,這樣一位不染世俗的隱士,竟為了幾個姑娘下廚煲湯。


    “先生不必麻煩,晚輩吃不了多少。”


    晚輩?


    慕夭瞥瞥他,輕哼一聲,態度還算可以!若是依然端著一副高高在上的太子架子,她立馬把他轟走。


    誰也不許對她二叔擺架子!


    “不麻煩,菜都已經摘好,殿下稍等。”慕時清沒跟他客氣,實在的很,把阿笙塞進寶珊懷裏,起身去往灶房。


    一投入娘親的懷抱,阿笙聞到奶香,立馬開始嘬嘴巴。幸好趙禕是個大男人,又沒有子嗣,不懂嬰兒對母乳的本能反應。


    不過......


    趙禕接過齊冰斟的茶,邊飲啜邊打量著阿笙,小家夥看起來有些眼熟,“從哪裏撿到的,為何沒有送去官府?”


    寶珊和慕夭對視一眼,有點尷尬,“沒有人認領這個孩子,就先帶在身邊了。”


    眼尾勾起一彎弧度,趙禕意味深長地看了齊冰一眼,眼底的冽光讓齊冰無地自容。


    當初給齊冰下達保護慕夭的指令時,就曾說過,凡事不分輕重,盡數上報。


    撿到孩子,非同兒戲,以齊冰縝密的思緒怎會遺漏,除非是刻意瞞著不報。


    趙禕的洞察力太強,三個姑娘都露出了赧色,隻有阿笙在衝著這個陌生叔叔傻笑。


    小胖墩白淨粉嫩,毫無攻擊力,能觸及人們內心的柔軟。趙禕不是鐵石心腸的人,見他在衝自己笑,狹眸微閃,手持茶盞示意了下。


    阿笙哪懂大人的禮節,睜著圓圓的眼睛“咦”了一聲,乍一聽,還以為在喊“禕”。


    心裏有些好笑,趙禕放下茶盞,伸出手,“叔叔抱。”


    冷麵冷心的男人也會抱孩子?慕夭才不信,朝寶珊揚揚下巴,“能得殿下抱,是阿笙的福氣,快遞過去。”


    寶珊起身,將阿笙送到趙禕懷裏。


    沉甸甸的小胖子敦實地坐在腿上,趙禕心裏生出異樣,下意識放輕手勁兒,掐著阿笙的腋下與之對視。


    還以為多厲害,原來也不會抱孩子!


    慕夭別過臉偷笑,露出腮邊的酒窩。


    被抱得不舒服,阿笙開始不樂意了,“嗯”了一聲,尾音拉長,卻沒哭。


    門口的太子侍衛打趣道:“這孩子懂得隱忍,有大將之風,日後說不定會有出息。”


    趙禕瞥他們一眼,又看向皺眉的阿笙,總覺得有些眼熟。隨著一聲嬰兒啼哭,趙禕鬆開手,把孩子還給了寶珊。


    寶珊抱著阿笙走遠,在庭院的柿子樹前轉圈。一迴到娘親懷裏,阿笙就安靜了,乖巧得像個懂事的大孩子。


    沒一會兒,慕時清將飯菜端上桌,與趙禕談論著朝廷內外的大事。


    因有慕夭在,趙禕沒去猜測寶珊和慕時清為何不避嫌,而且,除了慕夭,他對其他女子不感興趣,即便發現些端倪,也沒有深究。


    用膳後,寶珊和齊冰收拾著碗筷,慕時清招唿太子侍衛去膳堂用餐,院子裏隻剩下抱著阿笙的慕夭,以及站起身稍微活動腿腳的趙禕。


    趙禕雙腿有疾,但不是完全殘疾,隻是肌肉無力。他並非天生如此,而是在十二歲那年突然患疾,至今未診斷出病因罷了。


    看著男人一雙長腿費力地挪動,慕夭心裏不是滋味,記憶中,十來歲的他也曾燦如春華,溫文爾雅,而今,蟄於深宮,冷鷙陰鬱,哪還有一點少年時候的影子。


    趙禕坐迴輪椅,將自己都難以察覺的自卑掩於眸中,掏出一對翡翠鐲子,“送你的。”


    豔綠色石花紋的鐲子昂貴至極,慕夭抱緊阿笙,“殿下要是想用一對鐲子收買我跟你演假戲,還是收收心思,我是不會答應的。”


    “不是收買你。”趙禕捏住她細細的腕子,將一隻鐲子套了上去,大小剛剛好。


    這兩年,她沒胖沒瘦,手腕的寬度跟那晚時候一樣,趙禕曾扣住她的手腕按在枕頭上,自然知道她該戴多大的鐲子。


    想到此,男人的手掌漸漸升溫,熨燙了慕夭的肌膚。慕夭收迴手,晃了晃手鐲,想要摘下來,卻被男人捏住另一隻手腕直到一對鐲子發生碰撞聲,慕夭才發覺男人看她的目光變得炙熱了。


    視線定格一晌,趙禕移開眼,“明日跟我迴宮,你幫我這個忙,我為你實現一個心願。”


    皇族乃至士大夫最講究信守承諾,既然他允諾了,就一定會竭力實現,慕夭並不懷疑他的誠意,但她最想實現的心願是將趙薛嵐打入塵埃,他能做到嗎?


    說出心中所想後,慕夭直直盯著他男人的眼眸,“殿下能做到的話,我就跟你迴去。”


    趙禕默了默,半晌後,吐出一個清晰的字:“好。”


    金烏西墜,晚霞映在男人紋路清晰的手掌上,隻見他握住那隻佩戴鐲子的皓腕,鄭重道:“你想要的,我都幫你實現。”


    晚風為證,男人一字一頓地給予了承諾。


    就這樣,慕夭帶著對趙薛嵐的仇恨,與趙禕踏上了迴宮的路。


    雲邊曈曨,寶珊於晨曦中送別友人離去。


    馬車駛離時,慕夭站在後廊上,手做喇叭狀:“我會很快迴來,等我!”


    寶珊朝著她揮手,晨風將那句“珍重”送入了慕夭的耳畔。


    少了慕夭的宅子,寶珊覺得冷清許多,可她此時還不知,與慕夭這一別,就是兩載


    不久後,趙禕和慕夭乘船渡河,船艙突然漏水,整條船沉入水底,被當地人打撈上來時,不見了兩人的身影......


    太子遇險失蹤,震驚朝野。


    消息很快傳開,慕時清和寶珊既悲痛又自責,在慕夭乘船的岸邊等了十日,還是沒有打探到任何消息。


    不過,沒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阿笙感受到娘親和外公的悲痛,不哭不鬧,每天被娘親抱著去往岸邊,望著湍急的河水,不知自己在等著誰歸來。


    因慕夭失蹤,慕時清寢食難安,想要去尋找外甥女,這樣就沒辦法留在寶珊母子身邊。


    臨行前,他拜托了想要去尋太子的齊冰,“你我必須留下一人。在打探消息上,我比你有經驗,在人脈上,我亦比你交際廣,你安心留在這裏,免去我的後顧之憂,我也好全心尋人。”


    權衡利弊後,齊冰點頭同意了。


    慕時清離開時,還給寶珊和阿笙留下兩個女隱衛,然後獨自一人踏上了尋人的路途。


    這一次,他的心海裏有多了兩個人,心情也更為沉重。


    送別慕時清那天,阿笙窩在娘親懷裏,攥著男人的衣袖,哭得眼睛通紅。


    慕時清溫聲安撫著,與他額頭抵額頭,“阿笙乖,等外公迴來好嗎?”


    迴答他的,是嬰兒更大的哭聲。


    寶珊抱著阿笙,跟在慕時清身後,久久不願停下腳步,因為這一別,不知何時再相見。這段時日的相處,她雖自卑,卻還是任由心意沉淪,把他當成了老師、父親,當成了自己最重要的人之一,與之離別,極為不舍。


    送出十裏後,慕時清轉過身,揚了一下唇角,“迴去吧,孩子困了。”


    將阿笙遞給齊冰,寶珊忍著喉嚨的澀然走到慕時清麵前,遞出一個包袱,裏麵裝著她熬夜縫製的夏衫和鞋子,“先生此行,務必珍重,我在此等待先生帶著慕姐姐迴來。”


    春風繾綣,帶著悲涼的調調,慕時清頷首,“我...走了。”


    寶珊握住拳頭轉身,拉著齊冰往迴走,不想給他造成任何心理負擔,可剛走出幾步,就聽身後的男人道:“寶珊。”


    寶珊驀然迴頭,視線被一抹身影遮蔽,緊接著,整個人落入一方溫熱的懷抱,水眸微微一瞠,眼淚不自覺流了下來。


    抱著瘦弱的姑娘,慕時清的心異常沉悶,他輕輕拍著她發顫的肩膀,柔聲道:“照顧好自己,等我的好消息。”


    淚水再也控製不住,寶珊緊緊抱住他,泣不成聲:“先生也要照顧好自己,要記得按時歇息,不要累壞了身子骨。”


    “好。”


    沉重的承諾迴蕩在安靜的清晨。


    慕時清離開那日,桃花漫野,綠草如茵,寶珊在心底告訴自己,等下一個春日到來,阿笙長大了,先生和慕姐姐也會重迴自己身邊,到那時,她再也不要同他們分開。


    汴京,大內皇宮。


    得知太子失蹤,官家勃然大怒,雖說自己總是在兒子麵前表現出嚴厲的一麵,但血濃於水,怎會不為自己的骨肉感到擔心難過。


    皇城司接到聖旨,幾乎出動了一半的人力尋找,皇城司的幾個頭目更是在官家麵前立下了軍令狀,不找到太子,要麽永不迴宮,要麽提頭來見。


    幾個頭目相繼出宮,皇城司剩下的職權又落迴了趙薛嵐手裏,也是沒有法子,除了她,沒人能壓得住皇城司那些被稱為“瘋狗”的侍衛。


    可人力出動了一半,過了半月也未尋到太子的任何蹤跡,官家開始懷疑皇城司的辦案能力了。


    這期間,其餘八個皇子時常來寬慰官家,尤其是三皇子和五皇子,殷勤的很,逐漸在官家麵前顯露了過人的本事,也不再遮蔽鋒芒,而年紀最小的九皇子趙澈隻有十五歲,卻比他們懂得收斂,一直陪伴在季貴妃身邊,也就是太子生母的身邊,贏得了朝臣們的稱讚。


    國祚昌盛時,可不立儲君,若非趙禕雙腿受損,怕他被病痛壓垮,性子愈發陰鬱,官家也不會那麽早將他推上風口浪尖,成為各大勢力的眼中釘。


    沉浮朝野多年,官家的直覺是,這件事並非偶然,有人開始出手了。


    太子失蹤,最發愁的就是輔佐和看好太子的一眾臣子,包括緗國公父子和慕宰相。


    比起兩位老者,陸喻舟還算從容淡定,每日照常辦公,隻是時常會在公廨和家宅中聽見一陣陣歎息聲。


    在太子失蹤的一個月後,陸喻舟收到一則密保,三皇子及其勢力已經按捺不住,想要爭取儲君之位了。他還聽說,其餘皇子也在積極拉攏人脈,一時間,朝中暗流湧動,想必一場場血雨腥風即將上演。可就在皇子們爭得頭破血流時,唯有九皇子在默默尋找著太子,得了仁義之名。


    在皇位的角逐中,陸喻舟一直力挺趙禕,兩人有著超乎尋常的默契。在他看來,其餘幾個皇子中最有城府和手腕的人不是家族勢力強盛的三皇子,也非學富五車的五皇子,而是那個以仁義行走於朝野的九皇子。


    放下筆,陸喻舟雙手交叉,靜靜思忖著幾位皇子的前程和命運,最後化為一聲冷笑,消弭無形。


    因尋找太子一事,緗國公急得焦頭爛額,再沒心思去管兒子的婚事,陸喻舟更不會對婚事上心,在他看來,公牘比婚書有趣多了。


    這段時日,他偶爾會想起那個名叫寶珊的女子,也隻是淡淡擰眉,沒有因此煩心,而寶珊從未想起過他。


    夜裏因母乳不足,阿笙餓得直哭,寶珊抱著他輕晃,一勺勺喂著羊奶。阿笙就沒像別的孩子那樣厭過奶,一嚐到母乳就高興的不行,喂他喝羊奶屬實是委屈他了。


    喂完奶,母子倆坐在窗前,看著明淨墨空中的皎月,寶珊溫聲道:“阿笙,那是月亮。”


    阿笙仰頭看著月亮,懵懵懂懂的眼中映出月的輪廓。


    寶珊將下巴輕輕抵在他的頭頂,抓著他的小胖手,指著月亮,“等到月圓時,咱們就要跟外公和姨母團圓了。”


    聽見“外公”兩個字,阿笙嗬嗬傻樂起來,像是知道外公是誰。


    可真到了月圓夜,母子倆並未等到想要見的人,連封書信都無,可謂音信全無。落差感充斥心間,又要強打起精神,等待下一個月圓。雨絲風片的春日,被紅衰翠減的秋日更替,那些被牽掛的人始終未歸,一季一季的更迭,一轉眼就是兩個年頭。


    佳慶十二年,迎春花開,枝椏吐新,江南的小鎮上熱鬧非凡。


    一個身量不高的小胖墩蹲在私塾外,手裏拿著融化的糖葫蘆,正認真聽著高牆內傳出的朗朗讀書聲。


    他嘬了一口融化的糖,又開始專心致誌地聽起來。


    稍許,私塾散學,穿著學子服的小童們由仆人們領著離開。


    小胖墩瞄到一個跟自己一樣矮的小瘦子,顛顛追上去,奶聲奶氣地叫道:“呦呦等等我。”


    名叫呦呦的小瘦子鬆開仆人的手,轉過身來,皺眉噘嘴:“阿笙,你怎麽又來了?”


    小胖墩阿笙笑著遞出另一根糖葫蘆,“喏,給你的。”


    看著融化的糖葫蘆,呦呦一點兒也不想要。他左右看看,生怕被人知道自己與一個沒爹的小東西是鄰居。


    不是呦呦勢利眼,是身在勢利眼的大宅子裏,耳濡目染,潛意識裏覺得阿笙是個不吉利的人。因為,家中長輩時常念叨,他娘是個貌美的寡婦,讓家中的小孩子們不要理他們娘倆。


    又被鄰居家的小哥哥嫌棄了,阿笙蹭蹭黏糊糊的小手,扭頭看向站在一旁的齊冰,露出委屈的表情,卻強著沒哭,因為娘親告訴他,男兒有淚不輕彈,他長大是要保護娘親的,不能動不動就哭鼻子。


    兩歲大的幼童穿著月白色的襖衣,手臂上戴著一對銀鐲子,腰上係著一個繡著慕字的荷包,乖乖巧巧,安安靜靜,怎麽就被世道中的人嫌棄上了?


    比起毫無攻擊力的阿笙,齊冰就顯得冷冽許多,厲目一瞥,嚇了呦呦一跳。


    呦呦趕緊握住仆人的手,催促他帶自己迴府。


    仆人是個沒眼力見的,抱起呦呦,挖苦著道:“她家連個壯丁都沒有,少爺有什麽可怕的?”


    呦呦不敢直視齊冰的眼睛,扭過頭瑟瑟發抖。


    見狀,仆人更沒好氣了,“她們家攏共仨人,一個寡婦、一個老姑娘,一個小笨蛋,人丁不興旺,少爺不必害怕。”


    看著主仆倆走遠,阿笙粉嫩的小臉溢出愁態,抬手抓住齊冰的手腕,“姨母,什麽是寡婦?”


    他說話還不流利,“寡婦”兩個字說得很是別扭。


    齊冰蹲下來,掏出帕子替他擦手,為了不讓阿笙難過,平靜地解釋道:“死了丈夫的女子,被稱為寡婦。”


    語氣裏,沒有絲毫波瀾。


    阿笙十分聰慧,還有些早熟,但還是不能理解男人與女人、丈夫與妻子的關係,在他單純的意識裏,把寡婦和娘親當成了一迴事。


    迴到宅子,阿笙跑進正房,“娘,阿笙迴來啦!”


    坐在稍間刺繡的寶珊放下繡棚,起身走向兒子。


    女子蛾眉曼睩、姱容婀娜,褪去青澀,已然出落得沉魚落雁,是那種走哪兒都會吸人視線的絕豔女子。


    阿笙伸出小胖手撲過去,腳步急的不行,離開小半個時辰,就開始想念娘親了。


    會撒嬌的孩子惹人疼,寶珊笑著抱起他顛了顛,打趣道:“我們阿笙又胖了。”


    小胖墩名副其實。


    阿笙摟住寶珊的脖子,“阿笙不胖。”


    寶珊拍拍他的後背,有點好笑,說他胖還不樂意了。


    一般到了兩歲多的年紀,小孩子會稍稍退去嬰兒肥,可阿笙從滿月就白胖白胖的,如今越發的胖,寶珊抱著都費勁兒。


    母子倆在屋子裏玩鬧了一會兒,等聞到飯香,阿笙跳在地上,顛顛跑出去。


    趴在門口的大黃狗也躥跳出去,跟在小主人身側。阿笙拍著大圓的狗頭,學著娘親的語氣,“大圓又胖啦。”


    屋裏的寶珊抽下眉梢,笑著搖搖頭。


    夜幕拉下,又是中旬月圓時。


    慕先生還奔波於尋找慕夭和太子的途中,因為慚愧,一直沒有迴來,也沒有迴去汴京,但每隔三個月,就會讓人給母子倆寄送手信和銀兩。


    寶珊對慕家叔侄甚是想念,很想帶著阿笙一塊幫忙尋找,可阿笙還太小,會扯後腿。找人是大事,不可兒戲,寶珊隻好等在原地,每日盼著重逢。


    夜裏,寶珊在給阿笙整理衣裳時,發現了被久置於箱底的玉扳指,這才想起阿笙還有爹爹。


    可即便瞧見了玉扳指,寶珊的心中也沒有掀起任何波瀾。當初離開時,想給阿笙留個父親的東西做紀念,如今看來是多餘了。


    將玉扳指再次置於箱底,寶珊疊好衣裳,躺到床的外側。


    阿笙爬到她身上,一口一個“娘親”的叫,撒嬌的不行,也不知跟誰學的。


    寶珊將他裹在被子裏,哄道:“月亮躲進雲中了,咱們也該安寢了。”


    阿笙親親她的臉蛋,笑嘻嘻地閉上眼睛,俏皮的樣子有點像慕夭,可他是個男娃娃呀。


    很多時候,寶珊都在反思,是不是因為阿笙沒有父親,接觸不到陽剛之氣,才會使得性格軟軟糯糯,可反過來一想,軟軟糯糯才是小孩子該有的樣子呀,像隔壁的呦呦,著實不討喜。


    寶珊摟緊兒子,將心事鎖進心底。


    翌日一早,有人登門求醫,寶珊帶病患坐在樹蔭下,望聞問切後,執筆寫下藥方。這兩年除了照顧阿笙,和盡己所能地托人打聽慕夭和太子的下落外,就隻剩下學醫這件事,如今,她已成為附近鄰裏求醫問診的首選大夫。


    可附近那些富貴人家的女子還是不願意過來求診,一是府中有侍醫,二是因為寶珊的名聲不好。


    那些人常念叨寡婦門前是非多,對寶珊的態度始終惡劣,而且,寶珊有著出水芙蓉般的美貌,讓一些人又酸又嫉又厭。


    病患留下銀兩,道了謝離去。


    寶珊將看診的銀兩連同慕時清差人送來的銀兩裝進小匣子,以備不時之需。如今,雖然已恢複自由身,但她對自己依然拮據,倒是對齊冰很大方,還偷偷幫齊冰攢著嫁妝。


    這一年的春季雨水很大,衝垮了幾條河的堤壩,朝廷派人前來調查,看看是否與三年前的堤壩案子如出一轍,是否有人營私舞弊,偷減了工料。


    而這次派的欽差即是已升為中書宰相的陸喻舟。


    慕宰相致仕,與中書省的官員們一同向官家推舉陸喻舟為相。


    為了突擊,陸喻舟在來的路上封鎖了隊伍的消息,連地方官員都不知曉他們的行蹤。


    這日一早,寶珊要為附近的孕婦看診,提著藥箱離開時,叮囑阿笙不準離開齊冰的視線。阿笙點頭應下,等娘親一離開,就拉著齊冰陪他轉圈圈,齊冰正在摘菜,讓他自己先轉。


    “喔。”阿笙聽話地走到樹下,開始轉圈圈,樹蔭下的大黃狗一見小主子這樣,也跟著圈起來,庭院內傳出孩童咯咯的笑聲。


    陡然,門外響起馬蹄聲,想是有人打馬而來。阿笙帶著大黃狗趴在門縫前,偷偷打量外麵,見一匹通體黑亮的馬匹邁著優雅的步子經過,馬背上馱著一個身穿白衣的男子。


    阿笙轉頭,又瞧見幾匹棕色馬匹馱著幾個強壯的男子經過,一行人威武嚴肅,不苟言笑。


    驀地,跨坐黑馬的男子瞥眸看向半開的門縫,隱約瞧見一個黑乎乎的小腦袋。


    男子沒有多想,雙腿夾了一下馬腹,驅馬離開。


    阿笙低著頭,有種被抓包的心虛感,等人馬離開,才打開門,探出頭去,凝著那個方向,好奇地打量著。


    灶房前,齊冰端著木盆走出來時,發現阿笙撅著屁墩向外看,等她也向外看時,巷子裏空無一人。


    “看什麽呢?怎麽還鬼鬼祟祟的?”


    阿笙坐在大門前,托腮迴道:“在看當官的。”


    齊冰好笑,放下木盆,掐了一把他的臉蛋,“你還認識當官的?”


    阿笙哪裏認識,隻是覺得那些人浩然正氣,隨口答了一句。


    巷子外,副官驅馬上前,“陸相,適才偷窺咱們的,會是誰的眼線嗎?需要卑職去查看一下嗎?”


    陸喻舟目視前方,語氣平平:“不必。”


    一個幼童而已。


    為了避開官府的人,他們特意喬裝進城,隻為先到堤壩附近考察一番,而這條巷子,是通往堤壩最近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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