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山洞骷髏(十二)


    看著對方的一瞬訝然,蘇雲開心中已無揣測,唯有肯定,“果真是你。”


    那姑娘動了動唇,最後還是沒有否認,“你怎麽知道?他和我的事,隻有我們兩人知道,送銀子的事,也隻有我自己知道。”


    “白影生前曾在家書裏提過你,雖然沒有說出姓名,但我想,送錢的不是他的同僚,他又非開封人,那能拿得出那麽多銀子的人,身份肯定不低。而且那包裹銀子的帕子上,白影的妹妹曾說有香氣。比起男子來,更像是個姑娘所送。”


    “可你怎麽知道我在這?”


    “刑部的人發現有人近日在衙門前徘徊,卻不進去。我猜想可能會是那位姑娘,所以就來了。”


    她咬了咬唇,“你找我做什麽?”


    “我想找到殺白影的兇手。”


    聞言,姑娘的雙眼已然被淚淹沒,微微一動,便從麵頰滾落,“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那一個月裏,他一直很忙,我們沒有見幾次麵。最後一次見,他說他很快就忙完了,可是沒想到……一別到如今。”


    蘇雲開輕歎,一別幾年,卻還是不曾相忘,如果當年白影沒有……他阻斷了思緒,有些事想得越多,就越覺得遺憾。看她的年紀,已經二十出頭了吧,可發髻未挽,那就還未成親。等了那麽久,卻等來一具屍骸,“你總徘徊在這裏,是想進去見他麽?”


    她搖頭,末了又道,“想……但我不敢進去。”


    “為什麽?”


    她默然許久,才抬頭笑笑,眼裏的淚似隨時要掉落,“我下個月就要嫁人了。年紀大了……爹娘總被人說閑話,熬不住了。”


    蘇雲開微微一頓,心中更覺遺憾惋惜,“白影他會為你高興的。”他看著這姑娘,說道,“他喜歡你,當然願意看著你過得好。你過得不好,他又怎會開心。”


    姑娘一怔,眼裏的淚轟然崩塌,大顆大顆滾落,幾乎無法站立。她緊緊咬著唇,害怕自己哭出來。她忍得雙肩顫動,不能說出一句話來,許久才道,“蘇大人可以……幫我進去和他道別嗎?”


    蘇雲開輕輕點頭,“我會的,以後你別來了,讓人看見,終歸不好。”


    姑娘淚流不止,不願點頭,最後還是答應了。


    蘇雲開又暗暗歎氣。


    等她平複了些,蘇雲開便送她離開,自己折迴進了刑部,完成那姑娘的交托。


    李康聽見他來了刑部,直奔過來,在停屍房便說道,“你裝病抗旨,這事聖上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你做得太過明顯,連聖上也不好護你。”


    “李兄,我交付你的事,現在如何了?”


    “已經向聖上請求清查,隻是……我上奏過一次,被聖上駁迴,隻怕要聯合其他大臣,亦或我再去請安國公進宮覲見。”


    蘇雲開看著靜躺在木板上的屍骸,不過五年,屍骸已全無血肉,當年的劇毒到底有多毒,可見一斑。他越看,心中怒火就越是衝天而起,“我走了。”


    李康急得跺腳,“我們鬧出這麽大的動靜,平西侯不會不知道,你要是再這麽招搖,你會死的!”


    如果做誘餌能夠引蛇出洞,蘇雲開倒覺得是好事。


    他從刑部迴到家,卻見大門敞開,下人往巷子張望,一見自己就急跑過來,“少爺,宮裏又來人了,剛剛走,老爺讓您趕快去書房。”


    蘇雲開沒有留步,往家中書房過去。剛敲響一記門聲,就聽見裏麵人讓他進去。


    蘇顧見兒子進來,示意關門,又將一道手諭遞給他,蘇雲開一頓,“聖上又要我走?”


    蘇顧眉頭微攏,聲調輕緩,“聖上讓你走,是為了保你,他已經知道這件事的利害幹係,如果你繼續留在開封,反倒是不利於大理寺刑部查案。”


    蘇雲開微頓,“聖上知道什麽了?”


    蘇顧看看外麵,確定無人,才道,“那李康密奏聖上,要求徹查各地官員,矛頭全都指向平西侯,你頻繁出入刑部,又屢次被平西侯參本,聖上自然能猜到些什麽。聖上尋我進宮問話,問得為父冷汗涔涔,不知你近日竟是在做這些事。你查白影的案子,卻又和平西侯扯上關係,我……”已猜到一些聯係的他歎道,“開封是天子腳下,別以為能瞞過皇上什麽。你是禮部的人,插手這件案子本就不是合情合理,而且也根本無法插手,留在這裏何用?”


    見話已說開,蘇雲開料想自己再不收手,平西侯就會對他痛下殺手了,可他還差一步就能揭露真兇,怎麽能走,“我若離開,無人推動,那反倒更是讓平西侯肆無忌憚的掩埋這件事。依照父親所見,如今大理寺刑部那些人,承受不住重壓之時,仍會堅持麽?”


    蘇顧愣了愣,“你到底為何非要執著此事?”


    “父親難道不明白?因為我是蘇家人。蘇家為官,不問為什麽,隻問對不對得起所任的官職。”


    得罪權貴,危及性命,哪怕如此,也不願離開。其實蘇家世代都是如此為官的,隻是蘇顧是官,也是父親,他丟了性命不驚怕,可獨子已站在懸崖邊上,他卻不能再秉持決心,看著他繼續往兇險之地前行。


    為父之心勝於為官之心時,就忘了自己是蘇家人了。


    等他幡然醒悟時,獨子已經跪在地上,鄭重朝他磕了三個頭。每次頭點地上,他就知道,兒子的決心已定,沒有迴頭的可能。他長歎一聲,既是安慰,也是慈父的擔憂,“那李康人微言輕,手上又無實證,單憑他要想查一個侯爺,絕無可能……為父幫你,也是為了朝廷。”


    蘇雲開愣神,他本想以己明誌,進宮諫言,誰想父親竟願意插手了,“父親。”


    蘇顧打算等會就進宮,起身輕拍兒子的肩頭,“為父也不想你辜負了明家姑娘,總讓她住在李家,你娘也不放心,還是要早點接迴家來,方能對得起明家。”


    蘇雲開聞言,朝父親深深叩首,起身時因錢袋沉甸甸,連帶著心也沉重起來,“我也進宮,麵聖!”


    &&&&&


    又是一晚夜深,明月在李家花園裏轉了兩圈,還沒困意。許是山雨欲來,導致庭院都很是悶熱,無風無雨,手中扇子一停,就覺熱意滾滾。


    李家下人見她在花園裏,快步小跑過去,“明姑娘。”


    明月以為是李夫人又喚自己迴去歇著,便道,“我這就迴房。”


    下人說道,“明姑娘誤會了,是外頭有人找您。”


    “誰?”


    “燕國公家的公子。”


    秦放?明月多日沒見他,一聽是他,便讓下人帶路。


    想來也不過幾天沒見,在大堂上兩人照了麵,都覺對方少了點精神氣。


    秦放抬手揮退下人,上前問道,“水水有沒有來這裏?”


    “沒有,她不是在蘇家嗎?”


    秦放擰眉,“我剛去過,她不在,我就想她是不是來這裏了。”


    明月低眉細想,忽然有些緊張,“水水可能又去刑部了,她那個脾氣,要想讓她安安靜靜等結果,恐怕不容易。但她也不會在這種時候不分輕重亂走,所以最有可能的,就是去了刑部。”


    雖然不知道人是不是在那,但至少有了目標,秦放說道,“那我去找找,我不放心她。”


    “那你也要小心。”


    “嗯。”秦放從李家跑出來時,汗已濕襟,熱,熱得人都急躁了起來。


    刑部門前,兩尊狴犴在夜色下神情猙獰,正氣剛正,似可退鬼神。


    白水站在對麵巷子那,時而探頭看看。兄長被帶到刑部後,她還沒有去看過他一次,不敢,也不忍。如今近在咫尺,更不敢靠近一步。沒有抓到兇手,如何慰藉兄長的在天之靈。


    她傷勢太重,這會久站,兩腿都在發抖。她擇了塊幹淨的地坐下,再過一會她就迴去,她還想再陪兄長一迴,陰暗的刑部,得多陰冷。


    刑部門前長長的街道似有火光映來,不是一個,而是數十盞燈籠同時映亮晦暗天穹,將刑部門前狴犴照得五官清楚,更加威儀。


    白水扶牆站起,探頭看去,那馬上下來一人,徑直進了刑部。她愣了愣,虞奉臨?


    她往前移步,眸裏映著盞盞燈籠光火,那後麵跟著的人,分明都是侯府侍衛。


    不過半刻,裏麵就傳來吵聲,平西侯依舊走在前麵,後麵跟著四五人,似抬了什麽東西出來,白水一看,差點沒吐出血來,那虞奉臨竟將她兄長的屍骨抬出來了!


    李康急得滿頭大汗,跟在一旁急聲阻攔,“侯爺,這屍骸乃是衙門中人,案子尚在查……”


    “衙門中人,哪個衙門中人?”


    “白影,是開封府衙的捕頭。”


    虞奉臨冷笑,“你如何能證明他的身份?”


    李康冷汗涔涔,“白影的腰牌,身上所穿官服。”


    “本侯是問你,你如何能證明他的身份?”


    虞奉臨冷冷發問,問得李康愣神,忽然明白過來,正要辯解,虞奉臨再次逼問,“就這麽一具白骨,別人殺了他,再套件衣服,扔塊腰牌去,也能證明是他。本侯如今懷疑,當初白影偷了我府邸的錢財,再殺了我派去追蹤的侍衛,將侍衛偽裝成他。所以現在我要帶這具屍骸迴去讓我侍衛的家人看看,到底是不是我的侍衛。”


    這明搶之意,李康不會不明白,可就算明白又如何,按理說單憑腰牌的確不能證明白影的身份。日後就算聖上問起來,虞奉臨大可以說是心急,做了錯事,聖上能拿他如何?


    這總比白影“說”出他曾做的不可見人的事好,至少李康已經知道此時非同小可,對比之下,來刑部搶具屍骸又算得了什麽。


    躲在巷子中的白水見虞奉臨要將她兄長帶走,閃身就要出去,剛邁出一步,就被人抓住,壓迴牆壁後頭。她抬手要劈斬那人,卻被對方抓住手腕,“水水。”


    她愣了片刻,見是秦放,堅硬的心就軟了半分,“你出來了?”


    “嗯。”秦放才剛來,不知前麵發生了什麽事,隻是他聽見虞奉臨要帶走白影屍骸,白水又要衝過去,就知道必須要將她攔住,“你想過去?可你能做什麽?”


    白水咬牙,“我哥哥的屍骨不能被他帶走,他這個時候帶走,肯定是要毀屍滅跡。”


    “單憑現在的你能打得過那麽多人嗎?單是一個虞奉臨,你已經打不過了。”


    “那能怎麽辦!”白水顫聲,腔調裏滿是憤怒,“眼睜睜看著他把我哥哥帶走,連同證據一起毀了?”


    “我去攔。”秦放見她要掙脫自己的手,定聲,“我去攔,攔不住,我就用血肉之軀攔。”


    他說完才鬆開白水的手,毫不遲疑地往外麵走去。


    巷子中突然出現個人,眾人紛紛往那邊看去,虞奉臨也一瞬頓住,可看見是秦放,便展顏道,“小侯爺這麽晚出現,是又去哪裏吃喝玩樂了麽?”


    話裏極具諷刺,秦放也不在意,對,誰讓他以前就是個隻知道吃喝玩樂的公子哥,總想著自己日後承爵,對權力又無*,便和京都其他公子哥一起混日子,毫無建樹。讓一個身有軍功的侯爺嘲諷,難道他還能說是對方錯了不成?


    錯的是自己!


    錯的是毫無進取心的自己!


    秦放抬眼盯看他,說道,“從這裏路過,聽見有動靜,就過來看看。誰想竟然看見平西侯在這裏搶東西。誒?這不對吧,來刑部搶人,這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這屍骸我懷疑是我府中侍衛,本侯要帶迴去讓他的親人辨認。”


    “就算屍骸真是侯府侍衛,那也得刑部幫你查,侯爺就這麽搶人走,也算是犯法吧?而且與其在這裏耗費時間跟我們糾纏,倒不如去將侍衛的親眷喊過來,還更快一些。”


    虞奉臨鐵了心要將人帶走,就算秦放能搬出整部法典來壓他,他也不懼,“這件事我自會跟聖上請罪,隻是我侍衛家眷苦等數年,如今臥床不起,根本來不了。秦放,你還未承爵,說起來無官職,要攔,也不是你攔。”


    秦放見那侍衛們又要將人抬走,他上前捉住一人的手,冷聲,“這人你不能帶走。”


    虞奉臨厲聲,“你是他什麽人,有什麽資格阻攔?!”


    “他不能,我總該能。”


    秦放聽見這決絕聲音,心頭便猛地一沉。他抬頭看去,白水一步一步走出,整張蒼白麵龐露在眾人眼前,認得她的,皆是一愣。


    “你還活著?”


    白水沒有吭聲,快走到麵前,才道,“是,我還活著。”


    突然出現的人連李康都沒反應過來,“你、你還活著,那死的人是誰?”


    白水瞧了平西侯一眼,“我也不知道,當時我去鼓山查案,結果被人打暈了,醒來後發現衣服被人搶了,連腰牌也不見了。剛剛迴到城裏,卻聽見我已經死了的消息,就想著來問問,結果府衙關了門,就來刑部,結果卻看見平西侯大半夜來搶人。”


    擔架上的白布沒有將屍骸完全遮擋住,白水餘光看見裸丨露的白骨,一瞬差點沒站住。


    平西侯冷冷打量他一眼,這個說辭,已將他殺人的事完全遮掩,而且是死無對證,“白捕頭請便,本侯還有事。”


    白水見他仍執意要帶走屍骸,怒而一掌壓在擔架上,瞪眼厲聲,“人不能帶走。”


    “為何不能帶走?”


    “他是我朋友。”


    虞奉臨不聽,伸手去推,卻被他靈巧閃過,再反手一擊,仍被他躲過。他頓了頓,將他從頭到腳打量一番,忽然覺得躲避的動作似曾相識。


    他肯定在哪裏和他交過手。


    猛地,他忽然想起來,他們的確是交過手,就在避暑山莊的時候!


    可那一掌,分明證實那是個女子,那日一直到下山他都還在想,那刺客到底是誰。


    虞奉臨伸手就去撕扯她的衣服,秦放一見,快步上前,狠狠捉住他的手腕。虞奉臨一見,反手擒拿,又被白水攔下,逼得他退後一步。虞奉臨頓生怒意,權衡之下,深覺運走屍骸更為重要,喝聲,“來人,將他們攔下,帶屍骨走。”


    “你們不能走!”


    “是白影的朋友又如何,骨肉不親,能看出他的身份嗎?”


    “他是我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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