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殺人童謠(十四)


    榕樹村的村民被一陣鑼聲吵醒時,天已經大亮。響亮的喧囂在寂靜村莊中驚得雞鳴狗吠,牛羊不安,家家戶戶幾乎同時驚醒,紛紛穿衣起床,出門瞧看。外麵身著官服的衙役手執一麵銅鑼,邊走邊喊著眾人去榕樹下聽案子。


    一聽是跟榕樹有關,村民洗漱的速度便快了,有些人幹脆睡眼惺忪地直奔過去,占個好位置等著。


    晚來的人隻能遠遠站在後頭,膽大的還往前擠,坐的地方就在榕樹附近。他們看見那蘇大人又再次站在榕樹底下,一點也不懼怕,心中歎服,又想著他會遭何種報應,讓他不再這樣狂妄。


    衙役這次倒輕鬆了,連人都不用攔,有這榕樹做“牆”,他們是不會到跟前來的,不怕擠了蘇雲開。


    秦放這會就坐在村民中一塊湊熱鬧,也不敢去那樹下。太過白淨俊氣的麵龐在村民中十分顯眼,白水也看見了。一不小心目光對上,兩人便迅速挪開,當做沒看見。


    明月站在白水一旁,等著蘇雲開審案。她還看見了祝安康三兄弟,站在很前頭,三人麵色平靜,連安德興都沒了平時的吵鬧。


    鏢局一眾人也在一側,全部人都屏息看著蘇雲開,不知道事情會如何進展。


    許大人大致清點了下人數,上前稟報,“蘇大人,該到的人都到齊了。”


    蘇雲開輕點了下巴,往四周看了一遍確認,才道,“今日讓大家來,是為了審兩個案子。一個是榕樹藏寶案,一個是殺人童謠案。”


    村人幾乎都沒聽明白,有人高聲問道,“那鬼姐姐和榕樹要分成兩個案子?”


    “對,並沒有什麽鬼姐姐殺人,這是人為的。”


    “……我們村子裏有殺人兇手?”


    “榕樹村裏沒有殺人兇手,但是兇手,就在村子裏。”


    眾人訝然,紛紛偏頭四瞧,看來看去,也唯有衙門和鏢局是村外人了。衙門和鏢局的人也不知所措,被看得莫名,忙問道,“大人,兇手到底是誰?”


    他們此時都仔細聽著,忽然見蘇雲開偏頭看向一處,十分引人注目。眾人順著他的視線看去,就看見了那總鏢頭之子楊安。


    楊安見視線全在自己身上,愣了愣,好不容易才擠出尷尬笑意來,“看我做什麽?我不是殺人兇手。”


    “你就是殺人兇手,殺害常德的人。”


    蘇雲開的語氣堅定,連鏢局的眾人都忘了為他辯解,還是身為父親的楊敬先反應過來,愕然中還有不能壓抑的怒氣,“大人這是什麽話,我兒怎麽可能是兇手,他跟你的車夫無冤無仇。大人不要為了破案,就隨便拉個人頂罪!我兒根本沒有任何動機要這麽做。”


    “他有,因為他想借鬼姐姐的傳言利用村民的恐懼將我們趕走。”


    楊安無話,倒是楊敬已經忍不住,連聲調都帶有嗬斥,“大人就憑一張嘴,可是卻毫無證據,若要草民來編個大人殺人的故事,草民也能說個通順。”


    許大人隻覺頭上官帽一震,喝道,“大膽刁民不許胡說。”他怒目圓瞪,將他喝住,這才偏身作揖,客氣道,“大人方才說的肯定是深思熟慮過的,隻是……下官還是覺得,若沒證據,這樣說隻怕不妥。”


    這個蘇雲開當然明白,案子交疊在一起,總要一個一個來的,“的確,如果沒有證據,確實不妥。”


    許大人這才精神起來,“大人的意思是您有證據?可那兇手能將常德藏起,又神不知鬼不覺地避開村裏那麽多耳目順利離開,甚至連時辰都算得精準,怎麽看也不像是頭一次來村子的人吧?”


    “因為楊安並不是第一次來村裏,他熟悉這裏的每一條路。這也就是為什麽在沒有點燈的情況下,你還是能從眾多岔路中快速地找到衙役搭帳篷的地方,還安然無恙地踏過非常容易陷落的水坑。”


    祝長榮皺眉,“可我們並沒有見過楊公子。”


    “他並不是白日來,而是入夜。”


    楊敬心覺莫名,“我兒為何要來這毫無交集的榕樹村?”


    “因為他想知道,那鬼姐姐的傳出,到底會不會將他牽扯出來。”


    眾人心中疑雲滿布,不明白楊安為何跟鬼姐姐的聯係在那。連自詡有點辦案能力的許大人也是疑惑不已,“且不說楊安為何會來榕樹村,當務之急,理應先證明楊安是兇手。”


    蘇雲開見他問及,便道,“常德個子不矮小,因常年趕車,手臂非常有力。可是那人卻能迅速將他製服,並且讓他連唿救的機會都沒有。但是從兇案發生的腳印來看,兇手隻有一個,那個人,會武功。”


    楊安說道,“鏢師個個都會武功,大人為何非要盯著我不放?”


    蘇雲開冷盯著他,“因為隻有你有時間去殺常德。常德死在戌時左右,那時鏢師們都已經三兩成雙睡下,但唯有你沒有在房內。隻是因為你近來照顧你剛出生的孩子,作息已亂,你半夜不在房裏,也無人懷疑。”


    “當時我一直在院子裏走動,沒有外出。”楊安無奈道,“當然大人是不會信的,因為您一早就沒打算信草民。”


    蘇雲開不意外他的狡辯,在沒有確鑿證據前,要想一個殺人犯承認殺過人,並不容易,“那你有沒有留意到,你殺死常德的地方,那裏是個以前別人燒瓷器的地方,地上還有許多碎瓷片?”


    楊安微頓,“草民沒去過那裏,不知大人在說什麽。”


    蘇雲開輕輕冷笑,“破碎的瓷片邊緣鋒利,但多為碎屑,所以鞋底厚實的人並不會察覺到,可是鞋底薄的人卻很容易紮腳。常德是個車夫,一天到晚基本都在車上,不用下地,所以鞋底並不需要太厚,他的腳底也因陶瓷碎渣而紮出細小的血洞。可是像你這樣長年累月都要出遠門的人,鞋底卻必然會很厚實,紮進一些碎屑,或許連你都不知道。”


    楊安下意識挪了挪腳,連他自己都沒有發現這個舉動,可旁邊盯看的人卻看得很清楚。楊敬見兒子如此,心中頓時騰起一股不好的預感,為了清白,更為了真相,他沉聲,“脫鞋。”


    楊安詫異地看向自己的父親,“爹。”


    “我讓你脫鞋!”


    楊安沒有動,楊敬一步上前,要去脫他的鞋子,看看上麵有沒有碎渣。其他鏢師見狀,也上前幫忙,任楊安如何掙紮,鞋子還是被脫了下來。楊敬顫抖著將鞋底一翻,那厚有一寸的白色鞋底上,赫然紮進些許碎屑。他差點昏厥過去,也不顧那碎屑紮人,捏在手裏拚命揉,揉得指肚被硌出血,看清那是陶瓷碎渣,喉嚨頓時哽咽。


    楊安大驚,跪地說道,“爹,我沒有殺人,這是什麽時候沾上的兒子不知道,我……”


    “楊安。”蘇雲開冷聲打斷,“除了這個,你身上還有另一個更重要的證據,那個證據,是常德死前所留。”


    楊安怒道,“還有什麽!”


    “我說過,常德是車夫,常年要揮動辮子,所以手臂力氣很大。你製服他時不能讓他唿救,那勢必需要捂住他的嘴,那你就剩下一隻手,常德完全有機會反抗。他的右手大拇指指甲外翻,但卻並沒有泥土,所以他肯定是將最後的力氣用在了兇手身上。一個人連指甲蓋都快掙脫了,可見當時用的力氣有多大。楊安,你的身上,定有類似傷痕。”


    “那也有可能是我在其他地方受的傷。”


    見他還不承認,蘇雲開語氣更冷,“常德的身上雖然有因為掙紮而留下的傷,但明月驗屍後,發現唯有他脖子上的傷口能夠滲出大量的血。但是兇手將他倒掛在了樹上,那他的褲子本不該有血,可是在他膝蓋那一處衣裳,明月卻發現了血跡。就算脖子上的血噴濺到了別的地方,那也不該隻有膝蓋那一點有。唯有一種可能,兇手也受了傷,而在他搬運屍體的時候,為了不沾到死者的血,於是抱住他的腿移動,就在移動的時候,兇手的血被沾到了死者的褲子上。我想……你之前受傷的胳膊,隻怕在打鬥時,傷口又破開了吧。”


    明月插話道,“你的傷是半個月前造成的,雖然當時傷得深,但半個月的時間傷口也已經在愈合了,沒有強大外力的話,是不會再撕裂的。你爹曾說你傷口裂口又溢出了血,還要給你請郎中看看,常叔膝蓋上的血,就是你的血!楊安……你就是殺害常叔的兇手。”


    楊安麵如死灰,捂著胳膊不給楊敬看,抓著衣服不給別人掀,看得楊敬也心如死灰,他的兒子,真的是兇手。


    他顫聲問道,“為何你要殺一個素未謀麵的車夫?你到底要借鬼姐姐的歌謠掩飾什麽?”


    蘇雲開歎道,“為了掩飾他辜負阿菀的事實,為了他的妻子孩子不離開他,更是試圖以這樣殘忍的手段掩飾他所犯下的過錯。”


    楊敬似在那一刻裏白了發,不想去關心那什麽阿菀,可又不得不問,“阿菀是誰?”


    “阿菀就是童謠裏的鬼姐姐,她喜歡楊安,楊安卻隱瞞了自己有家室的事實並和她往來,最後導致阿菀懷恨自盡在這棵榕樹下。”


    屢屢聽見阿菀的名字,楊安才稍稍迴神,怔然問道,“你為什麽會知道這件事?阿菀和我一起,應該沒有任何人知道的。”


    蘇雲開說道,“因為鬼姐姐的調子,就是《忘雲天》的調子,而那歌謠,來自袁州,來自你的老家。”


    楊安愣神。


    “阿菀有一副好嗓子,你投其所好,教她唱這首歌謠。而為這歌謠重新填詞的人,很清楚這是你教會阿菀的,所以隻改了童謠,並沒有改調子。因為他們想告訴別人,那個負心漢就是你,所指向的,也是你。”


    楊安抬頭看他,“他們?”


    蘇雲開轉向那沉默許久的祝安康三人,“就是他們。”


    村人齊齊往祝安康三人看去,此時見他們異常鎮定安靜,便意識到這蘇大人說的不假。村人詫異,祝長榮也難以置信,“童謠是你們編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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