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州縣巡視(三)


    四月已至,四人一路停留十餘州縣衙門,抽取案件重審。小案審得快,大案要慢一些。所到之處開始總是大擺筵席,都被蘇雲開拒絕,直接去了衙門,讓有些地方官驚嚇不已。似乎名聲傳開,後頭幾個地方官都不敢再來宴請。


    大宋衙門很多,但並不是哪裏都有陳年殺人案懸而未決,明月倒是覺得不累。重審的大小案件約莫有兩百餘件,但需要她出馬的不過二十多件。白水跟著蘇雲開裏外走動,她就跟著秦放去當地吃喝遊玩。以至於今日坐在車中仔細對看幾眼,明月隻覺她和秦放要圓潤成球。


    蘇雲開正閉目養神,聽對麵人歎了一口氣,睜眼看去,還沒問,那嘴快的秦放就問道,“你怎麽了,是不是還沒吃痛快,沒事,聽說傍晚前我們就能到下一個小鎮了。”


    明月掐了掐自己的肚子,神傷,“胖了。”


    秦放也打量她,用力點頭,“的確是胖了。”


    “你也胖了。”


    “我是男的,這叫壯實。”


    白水聞言,伸手掐了一把他的胳膊,疼得秦放差點跳起來。白水哼道,“肉軟如棉,這叫肥肉。”


    秦放怒而要反掐她,想到男女授受不親又忍住了。蘇雲開見明月還在掐小肚子,像個憂傷的杏色團子,笑道,“長點肉好,太瘦弱風吹就倒。”


    明月抬眸,“真的?”


    “嗯。”


    明月這才不掐了,心裏歡喜得像有隻麻雀飛起。


    車又行三裏,還未進鎮,便聽見有人爭吵。馬車停下,車夫在外麵說道,“官爺,前麵路上有人爭執,把路給堵住了。”


    蘇雲開撩了車簾往外看,前頭聚了十餘人,看熱鬧的基本都是卷起褲管手拿鋤頭,再看周圍都是農田,想必是附近耕種的人。那爭執的幾人罵得很兇,又不似在吵同一件事。


    “下車看看。”


    四人陸續下車,走到他們近處,才發現地上堆滿了甘蔗葉子。


    此時甘蔗已經快過季,再晚就不甜了。聽他們吵鬧的話聽來,這些甘蔗是例外,甜得發膩。那種植的人家準備明早就伐去賣錢,誰想到了地裏甘蔗卻不見了,便懷疑是那人偷的,就吵起來了。


    “路三,我這甘蔗就是你砍的,昨天你還跟人說你要砍我家甘蔗去倒賣個好價錢。”


    “趙四,別人說什麽你就信什麽,是不是明天有人跟你說我要偷你婆娘,你也信啊?”


    “王八羔子我跟你拚了!”


    “來啊,往我腦袋砸啊。”


    眼見那趙四真要拿鋤頭傷人,蘇雲開喝聲,將喧鬧的人群震得俱靜,紛紛朝那邊看去。來者四人男俊女美,說話的那人雖然衣著並不華貴,但麵貌俊朗,五官正氣,一時也沒人對他唿唿喝喝。


    白水亮出腰牌,隻在眾人麵前閃了片刻就收迴了,免得看清她的是提刑司的捕頭,“捕快辦案。”


    眾人這才麵露敬畏,下意識就紛紛推開三丈遠,怕惹是非。


    那趙四一聽,立刻上前,憤然道,“捕快大人,我要告狀,我要告那路三砍了我家甘蔗。”


    路三跪在地上大唿冤枉,又道,“我今天一早就上山砍柴了,你看,刀還在這,什麽時候砍過你的甘蔗了,你倒是找證人啊,別血口噴人。”


    趙四怒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爛賭欠了一屁股債,家裏窮得什麽都沒了,就連這把刀,都是前天從阿狗家偷的。別人地裏少點菜少點果子也不追究了,可你這才太過分了,竟然把我地裏的甘蔗全砍了,你明知道我娘生病要錢治病,這錢你偷得心安嗎?”


    路三嗤笑一聲,“你倒是拿出證據來,要不你問問今天收甘蔗的人,誰見過我。”


    “你既然這麽說了那肯定是喬裝了。”


    “那就是沒證據了嘛。”路三又得意起來,篤定他拿自己沒辦法。


    趙四無話,隻能請蘇雲開做主。蘇雲開看看那鋒利砍刀,蹲身拿起看著,問道,“這把刀是你早上砍柴用的?”


    路三朗聲答道,“是的。”


    “那你的柴呢?”


    “賣了。”


    明月轉了轉眼,墊腳在蘇雲開耳邊低語兩句話。蘇雲開“嗯”了一聲,笑道,“我剛才那麽問他,就是想這麽做了。”


    秦放皺眉,“你倆在心有靈犀什麽?”


    明月眉眼有笑,“破案呀。”


    蘇雲開手指滑過刀麵,幾乎是從鋒利刀鋒過去,看得旁人驚心。下一刻卻覺奇怪,隻見他輕嚐了下指肚。隨即麵露笑意,對路三說道,“不如你告訴我,你砍的柴叫什麽,竟然甜如蔗汁?”


    眾人微微一愣,突然明白過來——如果砍的是柴,那汁液哪裏會有甘蔗甜味。唯有砍的是甘蔗,才會有這種甜味呀。


    趙四一聽,立刻也去刮來嚐,這一舔大怒,揪住路三大聲道,“走,跟我去衙門。”


    路三想逃,可根本不是粗壯漢子趙四的對手。邊叫嚷邊被他往衙門拖去,最後怒罵蘇雲開多管閑事,罵聲漸遠,蘇雲開不以為意,此時又有一人上前,“官爺,也求您給小人做主啊。”


    方才他一直默不作聲,旁人嘩然說話他也不吱聲,但視線卻一直沒離開過自己身上,蘇雲開便知道他也有話要說。


    “小人名叫五木,因為姓林名森,五個木,就得了這個諢名。小人也的確擅長種樹,最特殊的應當是種在離家較遠的一株柏樹。”


    秦放好奇道,“柏樹?那不是很常見的樹麽?”


    五木繼續說道,“對,但一般的柏樹幼苗時樹幹直,葉子張開成橢圓狀,但長個一年半載就歪歪扭扭不成形了。但我這棵長了一年,如今隻是高了些,樣子依舊討喜。前幾日有個員外想高價買我這棵柏樹,我不得空,今日才過來。誰想剛到地裏,就發現柏樹不見了,卻在他的地裏看見了,還硬說是他的。”


    說著他指了旁邊一個鼻寬口闊的漢子,漢子一見他指自己,也跪了下來,磕頭說道,“大人,我沒有,那棵樹本來就是草民家的,是他誣陷我。”


    蘇雲開問道,“原先種樹的地方在哪裏?”


    五木立刻領他去看,又將那漢子的地指給他瞧。


    蘇雲開見那地裏的確被挖開了個大口子,而那漢子的地裏也種了一些樹,其中有一棵橢圓柏樹長得十分喜人,一眼就看見了。他蹲身握了一把那坑裏的土瞧,又徒手挖開幾寸,便起身去那漢子的地裏看柏樹。


    柏樹綠葉青翠,地下有幹草覆蓋,晃了晃,似乎牢牢紮在了地底。他伸手將幹草拿開,又握了一把泥土,隨後起身說道,“挖到樹根。”


    漢子為難道,“這樣樹會死的。”


    五木說道,“隻是見一點根莖,哪裏會死。”說著他就拿了鋤頭去挖,很快就挖到了根。


    蘇雲開看看那沾在樹根上的泥土,又讓他將另一株大樹挖至根部。來迴約莫用了一刻,他才起身對漢子說道,“雖然偷別人的樹不是什麽大罪,但偷竊便是罪,看來,你得跟我們一起去衙門了。”


    漢子驚詫道,“官爺明鑒,我可沒有偷他家的樹,我這裏栽種了那麽多樹,有柏樹並不稀奇。”


    蘇雲開笑道,“你很聰明,知道樹剛移植過來泥土肯定會很鬆軟,所以費了那麽大的勁每鋪一層土就用力壓緊,以至於剛才我用力推都推不動樹。可是你疏忽了一點,你和他的地雖然離得近,但還是隔了有十丈遠,他田裏的泥土是黃壤,而你地裏的,卻更偏紅壤。你雖然挖了樹,但或許是因為你是半夜挖掘,燈火不明根本沒有留意到這點,所以柏樹根部縫隙還殘留了些許黃壤。”


    五木聽見這話,長長鬆了一口氣,“官爺明鑒。”


    漢子頓時說不出話來,隻能認栽。


    圍觀的人已在拍手稱快,但明月三人都明白,這不過是蘇大人破案的佐料呀,小案子中的小案子。


    解決完這途中小事,四人繼續上路,前往下一個地方。


    眨眼四月過了大半,原定的路線要去的州縣都已經去了,五月之前蘇雲開也得迴府衙,想必迴到府衙定有很多要忙的,於是結束行程,迴大名府路。


    這一路最高興的莫過於白水,她知道蘇雲開厲害,但沒想到竟然這樣厲害,沒事便將蘇大人掛在嘴邊誇,誇得明月都覺得稀奇了。連秦放聽見都忍不住說道,“我看你要變成我姐夫的小跟班了。”


    “本來也是小跟班。”


    “其實我也挺好的,你怎麽不誇誇我?”


    “誇你一有危險就躲我身後要我保護你?誇你能吃能喝還挺能睡的?”


    秦放氣得差點就上去跟她打一架,明月急忙閃開,這對冤家越來越鬧騰了。


    她迴房的時候從蘇雲開房前經過,屋裏還點著等。驛站普遍不大,桌子離窗戶近,窗紙上便映出個手拿書卷的長影子。


    “大人,你還不睡麽?”


    屋裏一瞬悄然,隨後人影大片映來,木門被打開,蘇雲開說道,“就睡了,白水和秦放還在前廳?”


    明月笑道,“可不是,又吵起來了。”


    蘇雲開笑笑,“真是冤家。白水吵不過秦放,秦放打不過白水,扯平了。”


    明月也笑得歡喜,“怎麽想都是小侯爺吃虧的。”


    “他要是真的怕白捕頭,也不敢總招惹她。白捕頭要是覺得他煩人,也早就在他一開口就拿刀堵他了。”


    明月這才明白,“原來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呀。”


    說話間,外麵雷聲轟隆,還有閃電襲空,劃破陰暗蒼穹。明月說道,“那我迴房了。”


    “嗯。”蘇雲開見她小跑迴房,進了房間就猛地把門關上,看來她是怕打雷的。他想了想,迴房將燈拿過去給她,屋裏亮堂點,膽子也會大些。


    夜裏果真下起了大雨,電閃雷鳴,吵鬧了一宿,直到黎明到來,才漸漸消停。到了辰時,已經有日照初拂。


    從驛站出來,又行五十裏,卻聞前路塌方已有大半個月之久,幾乎就是在他們路過之後就塌了。本來山路快要被挖開,但沒想到昨夜雷電亂劈,將山上一顆巨石劈碎,加之大雨,山坡泥石滑坡,將前路再次堵住,也不知山道何時才能衝開。


    四人本想折迴小鎮,但聽見前麵不遠處就有個大村莊,便想在那裏暫住一晚,看看明日情況如何,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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