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古董鋪子(十二)


    翌日白晝縣裏和縣外附近都沒有百寶珍古董被當的消息,衙役幾乎都派去在各處蹲守了,唯有白水和兩個衙役在衙門,忙得不可開交,也沒往客棧去問蘇雲開去賭坊探到了什麽線索。


    一到黃昏,明月就去找蘇雲開,兩人一起用過飯菜就去賭坊,一連幾天,黑白顛倒,但所探到的線索卻不多。而賭坊裏八個賭攤兩人已經玩遍,八種賭法已然熟記於心。兩人下賭注時謹慎心細,線索沒得到,錢倒是贏了不少。


    常來的賭徒見了兩人,便道,“不喝酒不吃菜的那兩個小白臉又來贏錢了。”


    賭坊裏願賭服輸是必須的,但架不住嫌惡總來贏自己錢的人,也架不住嫌惡總是財神附體的人。蘇雲開隻當做沒聽見,徑直去了搖骰子那猜大小。開了幾局,幾迴下來,輸了約莫有十餘兩,頓時讓莊家眉開眼笑,還打趣他道,“李公子林公子,看來你們今天運氣不好啊。”


    蘇雲開笑道,“有輸有贏才好玩,今晚高興,不如我請大家喝酒吃菜。”


    眾人齊齊喝彩,有人怕他反悔,立刻跑去櫃台那拿酒拿菜。明月就拿著錢袋去付錢,也不知蘇雲開要做什麽。這樣看來,前幾天也不是白來的,而是早就打定了什麽主意吧。


    賭徒們喝酒吃肉照玩不誤,又開了幾局,蘇雲開仍舊是輸。一輸就又請酒,莊家高興,賭徒也高興,話便多了。蘇雲開閑聊幾句,有意無意問道,“我在這玩了三天,各位的臉都看熟了,進了賭坊就都是直奔這吧?”


    “常玩一種的肯定都是當地人,隻有那些過路的才每個賭攤前都走一遍。凡事都要專注才行,這賭也一樣。你剛在這混熟了,別管輸了贏了,你一走,這裏的財神也不喜歡你了。除非啊,是輸得太慘的,才會考慮換個賭法轉運。”


    蘇雲開笑道,“可輸得太慘的難道不是直接不玩了麽?”


    一人嗤笑道,“賭這種東西,在這裏的誰不知道是個壞玩意,但一旦沾上了,就跟吃金丹似的,會上癮的。就算你把手剁了,也遲早會再迴來。”


    明月是局外人,有些莫名,那些賭徒卻沒一個反駁的,隻因大家心裏都懂。


    話題已往蘇雲開想知道的方向走去,趁勢問道,“難道就真的沒有一個人輸慘了能離開這?就算是三四天也算是徹底脫手了吧?”


    “沒,別說三天,就算一天也要人命的。”


    賭徒紛紛附和,莊家搖著骰子突然想起來,說道,“倒也不是。你們忘了於有石了?”


    他這一說,其他人才恍然大悟,“對,怎麽就忘了他了。”


    蘇雲開邊下注邊問道,“於有石是誰?”


    “不就是個總輸錢的倒黴蛋,這幾年幾乎天天都來。”


    蘇雲開笑問,“既然是整天輸錢,那是哪裏來的錢?”


    “他家是做生意的,有錢人,後來他爹沒了,生意一落千丈。他就賣房子賣地換了錢賭,上迴說把自家婆娘都賣了,真是狼心狗肺。”他輕笑一聲,也覺荒唐,這才接著說道,“結果也不知道怎麽的,開始還真讓他贏錢了。”


    一人附和道,“對對,當時還請我們喝酒來著。”


    “是啊,可是他倒黴啊,還沒高興多久,就輸錢了,快到半夜,錢全輸沒了。”莊家說這話時麵無表情,隻因見得多了,也就不奇怪不惋惜了,還冷笑一聲,“我看他是輸急了,還想從我手裏搶錢。”


    明月緊張問道,“結果呢?”


    “結果自然是被我們的人痛揍了一頓。他躲藏的時候還打碎了酒壇瓷碗,跑了後就再沒見到人,該不會是掉哪個陰溝死了吧。”


    話說得冷漠無情,明月隻覺賭坊真是個吃人的地方,要知道,不是他們開賭坊,那於有石也不至於落到那種田地,雖說於有石也有大半責任,但賭坊也撇不清關係。


    蘇雲開問道,“那是什麽時候的事?”


    幾人麵麵相覷,好一會才有人想起來,“就是十六那天。”


    明月心頭咯噔,柳佩珍死的那晚?她這才明白一開始蘇雲開就在套話。


    蘇雲開也不再問了,賭了幾把見坐莊的男子要去解手,也借口去解手,循著那人過去。


    賭坊的茅廁在後麵院子裏,出了賭坊,蘇雲開就快步追上去,拍了拍那人肩頭。


    半夜被人拍肩頭著實不是什麽好事,莊家皺眉迴頭,見是他,才稍微客氣起來,“李公子也要方便?就在前頭,不遠。”


    “不是。”蘇雲開笑道,“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莊家還沒細細打量他,手上就多了一袋銀子,嘴未開,先掂了掂重量,分量不輕,頓露笑臉,“有什麽事能幫得上李公子的?”


    蘇雲開附耳低聲,“實不相瞞,你方才說的那個於有石,我懷疑他就是曾誆騙我老父親七十兩白銀的人,就是在前兩日騙的。錢是小事,但老父心氣不順,所以想請你帶人去喊他還賭坊的錢,再嚇唬他一番,讓我父親出出氣也好。”


    “可於有石並沒有欠我們的錢。”


    蘇雲開輕笑,“我沒有證據,出麵去揍他到底不好。可你們的話,掐個他欠錢的理由來,卻不難的。比如……他將你們的酒壇碗筷打碎了,讓他還個一百兩。”


    莊家轉了轉精明小眼,已將錢袋收下,笑道,“我明白,等會就去將事情給公子辦了。”


    “多謝。”


    蘇雲開迴到賭攤前不久,又輸了幾局,就拉著明月走了。


    今晚從進去開始明月就覺得他有所行動,如今又早早離開,便知道跟前幾天不同。等遠離了賭坊,她才輕聲道,“你剛才是跟著莊家說話去了?”


    蘇雲開點頭,“對。拜托他做一件事,去嚇唬嚇唬於有石。”


    明月睜大了眼,“為什麽?”


    “我懷疑於有石就是兇手。”


    “理由。”


    蘇雲開並不急著解答,隻是說道,“兇手殺人那晚,應該是在玩骰子,猜大小。”


    明月無奈地重複那三個字,“為什麽?”


    “賭坊裏一共有八個賭攤,每個賭攤前經營的賭法都不一樣。但無論是牌九還是馬吊,手都要碰牌,沒空也髒。唯有猜大小時兩隻手才能完全鬆開,隻需要在每輪結束後放錢押大小,手一直都會得空。而且為錢而殺人的人,多半都是輸到走投無路的人了。”


    明月若有所思,“他賣田賣房,連自己的妻子都賣了,的確像是會為了錢鋌而走險殺人奪財。隻是仇殺的話,也不會在走的時候把古董分出個貴賤來偷走,為了錢更合理。”


    “對,而且他的家境以前不錯,能分得出古董好壞也在理。如果是一般的賭徒,卻未必能分得出來。”


    “那你找莊家是為了問清楚他的事?”


    無論是從他消失賭坊的時間還是殺人奪財的動機,都很吻合。蘇雲開還沒有十足的證據,唯有推理,“不是,我請莊家去讓他還當晚打碎酒壇碗筷的錢。”


    明月突然大悟,雙眸睜大,“你是想,如果於有石是兇手,在他現在已經沒有自己的東西可以賣的情況下,被賭坊的人一嚇唬,可能就會拿著從百寶珍偷來的東西去典當把錢還了?”


    “對,兇手一直不出現在當鋪黑市裏,那或許是因為他想等到風平浪靜的時候再賣錢,可他能等,我們不能,死者和死者家屬都不能……於有石連妻子都賣了,也並不是什麽好人,就算他不是兇手,拜托賭坊的人去一趟,讓他受受驚嚇,也好。”


    明月也深以為然,運氣好的話,明天他們就不用再去賭坊了,一連待了幾天,都覺身上都是酒味,洗都洗不幹淨。她又想,十六那晚於有石因為錢和莊家起了爭執,打架的途中還打翻了酒水碗筷,衣服要是沾上那些,那完全有可能就是留在柳佩珍臉上的東西。她打了個冷噤,又因好像離兇手近了一些而興奮。


    這一想她才想起來,“你這幾天都是故意贏錢的吧,等他們放鬆警惕,今晚就故意輸錢?”


    “對。”不等她問,蘇雲開就笑看她,“你是不是想問為什麽我在輸錢贏錢上能控製自如?”


    明月笑了笑,她的確是想知道。


    “很簡單,在賭攤上,總有人運氣好有人運氣背到家。找個總是運氣不好輸錢的,我要想贏就跟他反著買,我要想輸就跟著他買。”


    “……”明月水靈雙眼又睜大了些,“真的?”


    蘇雲開見她兩眼有光,隻覺她還想繼續往賭坊跑,去找個倒黴蛋對著賭賺錢,滿眼的財迷,失聲笑笑,“假的。”


    明月也自嘲一笑,才發現自己一瞬間就財迷心竅了,“我還以為找到發家致富的法子了呢。”


    蘇雲開笑道,“畢竟這麽倒黴的人很難找。”


    “那你到底是怎麽做到的?”


    “開始或許真是手氣好,贏了點小錢。後來到了搖骰子那,看出點竅門來。在那裏沒有人贏大錢,但凡是賭注大的,都是莊家吃。所以我懷疑莊家能控製點數,但是因為他總讓那些賭徒贏小錢,偶爾輸一些,可一晚下來總能賺不少,賭徒卻因為有輸有贏所以渾然不覺,因此我確定莊家能操控點數。你還記不記得我今晚進去後說了什麽?”


    明月細想半晌,說道,“你說明天我們就要離開南樂縣了。”


    蘇雲開淡笑,“在我說出那句話的同時,我們就已經是砧板上的肥魚,該宰了。莊家自然會好好賺我們的錢,所以無論我押什麽,都是輸的多。畢竟明天我就走了,他不會放過我這頭肥羊。”


    明月這才明白過來,覺得可氣又可悲。氣的是莊家無良,悲的是賭徒不醒。


    蘇雲開見她氣惱,安慰道,“等這件事結束之後,請白捕頭來一迴,肅清下這賭坊風氣吧。”


    “嗯。”明月見他提起白水,趁機道,“白哥哥他是個好捕頭,對吧。”


    “的確是難得的好捕頭。”


    得到他的肯定,明月也安了心,這樣的話在他離開南樂縣的時候,白水又多了幾分機會跟他一起走,雖然去的不是開封,但也離開封更近了一些。


    她這才意識到,白水可以以捕頭的身份隨他走,那她呢?


    月色不明,連她眼中光澤都黯了兩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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