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帝眼底閃一絲慍惱,道:“母後,顏兒隻是孩兒心性重了一些,加之與朕鬧脾氣,所謂冒名頂替之事,那是她與華樂師商量好的,又不是謀財害命,何苦為難她呢?”


    “皇帝的意思是就由著她這般了?若是日後動不動便這樣,那還得了的?”


    “是啊,侄兒皇上,這女子怎能這般縱容?”德王添油加醋。


    金太後撇嘴,“這多大的事兒啊,值得這般追根揪底的?打她幾個板子讓她長長記性不就完事兒了嗎?姐姐,你也太較真了,正如皇兒所說,既沒謀財害命,又未觸犯哪條律法,你說,這律法上有這麽一條嗎?”


    這般一說,眾人又低低私語。


    “皇上。”一直冷眼觀看的鳳君晚漠然開口,“這天色不早,該讓微臣拜堂了吧。”


    金太後笑道:“是啊,皇兒,鳳右相這心急著洞房呢。”


    “好好,拜堂拜堂。”景帝道。


    眾人緊繃的神經頓時鬆懈下來,都在叫喊“拜堂拜堂”。


    裴太後板著臉,雖有惱意,但這般場合下,亦不好再發作。


    陰冷的眸再次掃向年畫,年華,不信,又不得不信。


    鳳君晚眸光向了年畫而去,再投向景帝,極快複又垂了眼簾,把那似乎有又似乎沒有的情緒深深的斂入那最深底處。


    景帝看年畫,唇邊繞了絲絲淺笑,淡淡的喜悅濛濛漾開了去,漾得心口震蕩。


    不做錯的不做對的,他隻做他想做的事。


    錯與對沒有絕對,他也隻是隨了自己的心,他希望自己開心一點,他發現眼前這個女子能讓他開心,所以,他便做了。


    不一會兒,喜樂再次響起,熱鬧喧嘩聲很快把這鬧劇般的一幕掩沒了……


    幾人歡樂幾人愁,亦隨秋風飄無蹤。


    *


    夜空低沉,無星無月,層層疊疊的雲兒隨風急掠,風嘯嘯,秋寒涼意襲人。


    那熏人的金桂絲絲卷入塵埃,落了個滿地,絲絲欲人醉的濃香無休無止的繞了滿天,處處不在處處在,懸入心魂深處。


    金頂碧瓦,冷寂而莊穆。


    殿內,寂,死一般沉寂。


    向來淡定的年畫手心,脊背,汗珠點點,跪在那龍案下方,抬眸間隻見那墊圍著龍案滾了金絲線的錦幔,綴墜著的絲穗兒,是那樣的冰冷,讓人似覺得墜入了寒冬臘月。


    景帝端坐在龍案後那若大的龍椅之上,一向溫雅的臉生了幾分煞氣,幾分怒意,眸光變幻著深淺波光,幽深之後是一觸即發的鋒淩。


    “把你該說的都說了。”


    “皇上,顏兒……確是年左相的妹妹,親妹妹。”


    年畫微咬了牙,輕聲道。


    “砰”一聲悶響,大掌拍落龍案,金閃閃的筆架上“叮鐺”作響,“若不想年左相死,你便給朕老老實實的說了。”


    年畫心底一凜,纖手微顫。


    說,還是不說?


    自己死不足惜,可不能害了小華啊。


    又一陣沉默。


    景帝一動不動的看她,似乎有的是耐心,沉著臉等她開口。


    “皇上,顏兒想問,皇上為何幫顏兒?”年畫略咬唇瓣,低頭輕聲問。


    景帝黑瞳一收,依然看著她,冷冷開口,“朕等你開口,你倒問起朕來了,好大的膽。”


    “顏兒……不敢,皇上說了,顏兒便說。”這個時候,她豁出去了,反正命在弦上,再賭一迴大的吧。


    “放肆!”景帝大掌又一拍龍案,雖如此,眸內卻閃了淡淡的笑意。


    除了年畫,還能有誰有這個膽?這耍無賴的本事也就她極會用,而且用得極巧妙。


    他的心似一隻小鼓“砰砰砰”無頭無緒的亂跳,長那麽大,至今為帝了,從來沒有這般的忐忑,既驚且怕,他不知自己在怕什麽?


    怕眼前之人不是真正的年畫嗎?


    怕年畫不是女子?


    還是怕自己終無法護得住她?


    心又似塞了棉絮,理不清,撫不順。


    年畫垂眸眼底閃了極細暖意,從這一掌,她便聽出了些東西,她需要的東西,亦是令她有所恃的東西。


    人世間,沒有白得的東西,任何事都需要付出代價,為了小華,亦為自己,在需要付出代價時,她又怎能再惺惺作態呢。


    伏身,道:“顏兒先謝過皇上。”


    眼底星光微掠,極柔的籠進心底,抿唇道:“朕隻幫想幫之人,你抬起頭來說話。”


    年畫纖指暗捏一下衣角,微唿氣,抬頭,丹唇微啟,“微臣遵旨。”她用的是“年左相”的聲音。


    剪水深瞳,一經帶水,清澈如山泉,清清冽冽,淡淡直視著景帝。


    景帝神情僵滯,脊背一挺,猛的起身,幾步走到她麵前,帶得那書案上奏折“劈啪”落地。


    站在她麵前,心頭巨浪翻滾,一時竟不知如何言語。


    年畫長睫微顫,淡淡半闔,換迴女聲道:“皇上,顏兒有罪,求皇上……恕罪!”


    景帝看腳邊之人,綽約淡雅的輕絹紋裳,輕攏的烏發,雋秀如一朵娉婷清蘭,淡然卻偏偏攝人心魂。


    他深深吸了氣,心跳幾乎至嗓子眼上,一拍又一拍,極沉又極歡快,他用盡全部的力氣控製自己,佇立不動,沉聲道:“說,都告訴朕。”


    他想知道,知道她的一切。


    “顏兒本名亦叫顏兒,與現在獄中的‘年左相’實為雙生姐弟,他叫小華。”她不能認了自己姓殷,這一點一定得守住。


    “你入朝為官,實為什麽?這般調換身份,又為的什麽?”景帝的思緒漸漸清明,淡聲質問。


    “入朝為官乃是顏兒的抱負,隻恨自己不是男兒身,並無他。皇上亦知,顏兒多年來,為官為人,並未自己私謀任何東西。今次與小華調換身份,實為迫不得已,顏兒……為官步步謹慎,卻縷陷險境,顏兒想證實自己的清白,隻能靠自己,若不然怎會讓自己唯一的親人在牢中待著?顏兒求皇上恕罪,求皇上給機會讓顏兒查清偷那……宮女一事,求皇上恕過小華。”


    末了,隻感心底一陣心酸,狠狠的吸氣才將那不該有的酸楚抑迴心底。


    “華樂師便是小華?”


    “是。”


    “你二人經常互換身份?”景帝這才想起,有時的“年畫”是不太一樣。


    “偶爾,隻是在需要時才換,顏兒知道朝堂上馬虎不得,小華是個單純之人,不適合為官,顏兒亦不想他涉險,互換身份的次數不多。”


    “也就是說,你的身份靠的是他為你遮掩?”


    “是的,如有人懷疑顏兒的身份,便換了小華,懷疑自然能打消。”


    景帝輕輕撫了額,啞然失笑,此女子心計如此的高,多年來,竟讓她在宮中在朝堂上穿梭遊刃有餘,當真是另人刮目相看,她能為官,亦真是靠的能力,他能怪她什麽?


    而且,她在他心中……紮了根,他舍得怪她什麽?


    “你這般做,可有想過後果?欺君之罪小麽?”


    年畫淡眉微擰,“顏兒深知後果,可決定了的事便不後悔,雖有欺瞞,但顏兒是為朝庭出力,為皇上分憂,欺君……這可輕可重。”


    “可輕可重?你還真會狡辯。”


    “顏兒不敢狡辯。”年畫沉眸,“皇上,那宮女實為二十年前上官瑤接生的穩婆,事涉重大,才會遭人殺害,顏兒不相信她是誤墜枯井而死,而那一夜她突然出現在左相府,這一切,是有人在故意陷害,想至顏兒於死地,皇上,顏兒隱瞞身份,朝堂紛爭總是會有,可顏兒無意去要誰人命,朝堂事非對錯一切,自有法度約束,求皇上給機會讓顏兒證實自己的清白。”


    事至此,她不得不說了,這般亦可分散皇上對她欺君事實的注意力,再者,她當真需要一個靠山。


    裴太後已是棄她這顆棋子了,誘因應該就是那二十年前之事,那背後的事,也許遠不至她所想那麽簡單。


    景帝微怔,“那宮女替上官瑤接生?”


    “是的。上官姑娘並沒有殺自己的孩兒,她親口所說,她身邊的婢女福姐兒,亦知不是上官姑娘所殺,顏兒斷定福姐兒也許知道當年當日之事,那日在山上,顏兒才要問福姐兒,她便遭了毒手,也許是顏兒插手了,對方才一再的要取顏兒性命,見殺顏兒不成,便使了此次之計,想借皇上……之手來殺顏兒。”


    景帝眸光一斂,“你竟瞞著朕做了這許多的事,你……”


    “皇上,那死去的小公主,可是皇上的皇妹,上官姑娘曾為先帝賢妃,若論起輩份來,她應是皇太妃,先帝未賜她死亦未將她發配遠疆,說明了先帝對她的情份,當年先帝一時之氣廢了她的名份,皇上仁德,自可理智看待此事,若上官姑娘真是受了冤,當真能容忍那真兇逍遙法外嗎?”


    景帝蹙眉思忖,不語。


    “皇上,此事非同小可,望皇上準了顏兒查下去。”


    “你如今已離了左相國的身份,如何查?”


    年畫淡笑,“正是這般才好查,左相國的身份太重,反成為了眾矢之首,如今左相國已在牢中,應該會令一些人放心了,隻是……顏兒求皇上保小華一命。”


    景帝眼波微動,“那罪還不至要得了左相國的命,你心中亦有數。”


    年畫再伏地,“顏兒多謝皇上。”有這話,她便放心了。


    景帝低頭看那如墨烏發,絲絲透著柔軟,帶得人心頭微暖,俯身扶了她,“起來吧。”


    年畫微怔,隨而起身,微微退開了身,垂手而立。


    “謝皇上。”


    景帝唇角微動,掠了一絲意味,眸光定定看她,淡聲開口道:“你留在朕身邊……朕都依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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