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大早,洛錦桑果真如她所言,將青姬誆了,讓青姬答應她,帶她飛去南邊買酒喝,她們這方說定了時間,長意便要籌劃著出發了。

    離開前,他得取迴自己的鮫珠。

    紀雲禾坐在小茶桌邊上,太陽初升,她還沒睡。陽光落在窗戶紙上,將房間打出了一層妙曼的光影。

    長意一襲黑袍,站在她跟前,紀雲禾仰頭望著他。

    四目相接,靜默無言。

    此時空氣靜謐,兩人之間,眸光交織,唿吸相聞。

    長意微微俯下身子,紀雲禾幾乎是下意識的,身子微微往後仰了一下。

    她的動作雖小,但是在長意眼中,還是如此的明顯,長意微微停頓了一瞬,冰藍色的眼瞳裏,清晰的描畫了紀雲禾的麵容。下一刻,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他再沒過多耽誤,當即抬起手,指尖拂過紀雲禾臉頰,穿過她的發絲,停在她的後腦勺上。

    他的掌心禁錮她的動作,強勢的不允許她逃避、退縮。

    長意將眼睛閉上,那冰藍色的眼瞳,消失在長長的睫毛之下,他俯身而來,帶著特屬於他的氣息,將唇印在紀雲禾的唇瓣上。

    他肌膚微涼,更襯得紀雲禾這雙唇的灼熱。

    紀雲禾沒有閉眼,她呆滯又清晰的感受到了這個吻。不似此前的調戲與突然,也不似上次那般的激烈與對抗。一個輕柔的吻,綿長而細致。

    此時此刻,此情此景,讓紀雲禾感覺,他們好似就是一對令人稱羨的情侶,在最私密的時刻,做著最親密的事。

    長意的氣息勾動她胸膛裏的那顆鮫珠,絲絲涼意從紀雲禾心口處升騰而起。唇上的涼意與胸膛中的氣息連接,讓紀雲禾仿佛是飲了一口冰涼的酒,清冽的感覺直達心口,甚是迷醉人。

    藍色的鮫珠離開她的胸膛,倏爾一轉,便隱入長意的唇瓣之間。

    而這藍光消失之後,長意卻沒有第一時間離開。

    窗外的日出在窗格子上又往上爬了一些,窗格子的陰影投在紀雲禾側臉上,時光流轉,斑駁之間,紀雲禾終是閉上了眼睛。

    他們是為了讓長意拿迴鮫珠,才親吻的,現在,鮫珠已經拿迴了,這觸碰……毫無意義,但是紀雲禾卻沒有立即喝止,她給了自己刹那的放縱,這一生,這一世,紀雲禾常在隱忍,多在謀劃,步步算計,不敢走錯一步。

    但此一刻,她選擇了放縱自己,感受這曇

    花開落間,短暫的歡娛與留戀……

    她的睫羽顫動,胸中情緒翻湧。在這短暫的黑暗,片刻的沉迷之後,紀雲禾腦中仿似有一把劍,攜著寒光刺過,刺破這溫軟的夢鄉,同時也攪動紀雲禾的五髒六腑。

    鮫珠離身,病痛再次席卷全身,且比之前來的更加洶湧。

    身體裏的每一根血管,仿佛都有針在紮一般,讓紀雲禾瞬間痛得清醒起來——

    她是將死之人!

    紀雲禾倏爾抬手,一把將長意推開。

    僅一個動作,便讓她氣喘籲籲,她立即轉過身,捂住嘴,拚盡全力忍住疼痛,佯裝自己隻是對這個吻不敢置信而已。

    長意看著紀雲禾的背影,默了片刻:“一個時辰,我便迴來。”

    紀雲禾依舊捂著嘴,點點頭。

    長意黑袍一動,氣息離開,身影消失在了房間之中。他離開的瞬間,紀雲禾眼前一黑,“咚”的一聲,摔倒在地,四肢綿軟無力,皮膚針紮似疼痛。她額上虛汗直冒。

    紀雲禾摸了摸耳朵,她猶記得,長意說過,他給她的這個印記,讓他能看見她的所在,雖然不知道能看到什麽程度,但若長意在前麵抓人,分神往她這兒一看,見她在地上躺著吐血,那豈不是壞事了。

    紀雲禾連忙撐著最後一口氣,爬到床上,將被子裹上,這才安心的雙眼一閉,昏睡過去。

    長空之上,青羽鸞鳥飛羽舞九天,洛錦桑坐在青鸞的背上,她轉頭,看著身後的一團藍色的光華緊隨其後,卻在晃神間,那光華猛地一頓,瞬間落後青姬老遠,隔了一會兒,又跟了上來,往地麵去了。

    洛錦桑奇怪:“那鮫人怎麽了?”

    “不知道呢。”青鸞懶懶的答了一句,又道,“小丫頭,你去南邊玩,那鮫人跟著幹什麽?”

    洛錦桑嘿嘿一笑:“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說話間,遠處空中,倏爾傳來一聲“呀呀”的妖怪怪叫。

    青羽鸞鳥在空中一轉,翅膀一收,飛羽盡散,她化為人形。洛錦桑“啊”的一聲驚唿,青姬手一撈,將自由向下墜落的洛錦桑後領提住,踏在雲端上問她:“小丫頭,這是個什麽鳥聲啊?”

    “我想應該是妖怪鳥的叫聲,約莫還是個被馭妖師操縱的妖怪,或許還要擋咱們南下的路呢。”洛錦桑被青姬提著,身體在空中晃蕩著,但也不害怕,便努力抬著頭,將青姬看著,“要不你看看去?要

    是順手,幫我抓個馭妖師也行。”

    青姬一笑:“我就知道你這小丫頭的話裏有蹊蹺。”

    青姬話音剛落,遠方妖怪的啼叫越發清晰。青姬望著遠方,輕輕一笑,倏爾眼中光華一閃,她沒有張口,但是一聲鸞鳥清啼響徹九天,隨著聲音一過,一股妖力徑直蕩開,橫掃他們周邊的雲朵,萬裏白雲,登時散開。

    遠處,一隻黑色的怪鳥在空中扇著翅膀。遠遠的,還能看見那鳥背上站著一個光著上半身的壯漢。

    洛錦桑指著他道:“就是那個馭妖師吧。”

    “小丫頭,我隻答應幫你一個忙,可沒打算摻和到北境的這團亂事裏來。”

    “哎呀,來都來了。”洛錦桑宛如是在勸青姬玩什麽遊戲一樣,道,“你現在不摻和,他也不會放你走了。”

    青姬這才瞥了洛錦桑一眼:“你要利用我,也好歹利用個大點的事兒,就對麵那隻烏鴉妖還有那個馭妖師,你就讓我跑這麽一趟?”青姬道,“你是不是對我的傳說,不太了解?”

    洛錦桑掙了兩下,頭仰得高高的:“你想怎麽?”

    青姬一勾唇,魅惑一笑:“你說的,來都來了,那就幹點實事兒,抓個大的。”

    “啊?”

    洛錦桑還在愣神,青姬提著她,便一俯身,徑直向那馭妖師的地上大營,俯衝而去。

    空中,隻留下洛錦桑因為突然下墜而發出的驚唿……

    ……

    紀雲禾很清晰的知道,自己又做夢了。

    還是那片虛無的天地。這一次,白衣女子無比清晰的出現在紀雲禾麵前,她看見了她的麵容,也聽見了她的聲音:“我是不是離死又進了一步?”紀雲禾道,“我想和你確認一些事……”

    她話音未落,女子道:“我知道你想確認什麽。”紀雲禾一挑眉。聽她繼續道,“你的生活,他的生活,這世間人的生活,我都知道。”

    “你都知道?”

    “我死後,執念化成了風,這世上,有風的地方,我便能有感知。”她看著紀雲禾,抓住了紀雲禾的手,她站到了紀雲禾身後,“來,我把眼睛借給你。”

    她說著,又像上次一樣,紀雲禾眼前忽然出現了一片場景,隻是這次並不是看到的這女子的迴憶,而是……

    青羽鸞鳥……還有洛錦桑以及……

    林昊青……

    青

    姬化為原形,徑直衝向了馭妖師大營,洛錦桑不在,好似已經隱了身,方便躲避以及搗亂……青姬的利爪撕裂林昊青所在的那個營帳,周圍人一片混亂,馭妖師、妖怪、還有昨日放迴去的那個使者思語,皆在。

    但聞青羽鸞鳥一聲清啼,巨大的鳥爪子抓住了林昊青的胳膊。

    “我讓他們去抓馭妖師,他們抓林昊青做什麽?”紀雲禾不解,一聲嗬斥,“亂來!”

    白衣女子拉著紀雲禾的手,在空中一揮,這邊畫麵消失,另一邊,長意已經擒住了一名馭妖師,將其打暈,在帶迴來的路上了。

    紀雲禾看著長意,微微一愣,隻見長意神色焦急,速度已經是最快的在往迴趕。

    沒等紀雲禾繼續看下去,白衣女子手再是一揮。麵前又出現了另一個房間,紀雲禾沒去過這個房間,但這房間的裝飾,陡然讓她想起了她被囚的那六年,那個囚牢……

    畫麵一轉,一個站在書櫃之前的人,果不其然是一身素白的大國師。

    而今一看,這大國師的這身衣裳,卻是與這白衣女子……師承一脈。

    “他當真是你徒弟?”

    “我名寧悉語,他是我的親傳大弟子。他做乞兒時,我便將他撿了來,以我姓為他姓,給他取名,寧清。我教了他這一身本事,卻不想……”她頓了頓,“我已身故,雖能托身長風,存於天地,便如同那附妖一般存在著。他是我的徒弟,也是我的過錯。數十年前,我……我因故而亡,寧清對我,心有……妄念……”

    她的聲音有些顫抖著,但還是盡量控製著自己,說著:“他因我身亡而恨盡天下人。是以設局,令馭妖一族,誤以為青羽鸞鳥作亂人間,又獻十方陣給寧若初,致使寧若初與其他九名大馭妖師盡數身亡,而後在馭妖一族中,他大權獨攬,設四方馭妖地,及至如今,一手遮天,造這天下亂局……”

    她說著,而這一場天下浩劫的始作俑者,此時卻在畫麵中,靜靜的站在那書架子旁,拿著一本書,細細研讀,陽光傾灑,他麵色沉靜,宛如世間一沉穩的讀書人。

    寧悉語揮手,麵前畫麵散掉。

    她鬆開紀雲禾,紀雲禾轉身看向她:“你想彌補你的過錯?所以讓我把真相告訴青鸞,你想讓青鸞,殺了大國師?”

    “而今這世上,能與他一戰的,除了青鸞,別無他選。”白衣女子看著紀雲禾,“你時間……也不多。這世上,我也隻能與你,有這般聯係。”

    “為什麽是我?命懸一線的,這世上並不隻我一人。”

    “是,命懸一線的人,太多了,但踩在人與妖的縫隙當中,且還命懸一線的,隻有你一人。我非人非妖,隻能托身長風之中,並不在五行之內,而你雖有身體,卻也越過了世間五行界限……”

    白衣女子嘴唇還在動著,但她的聲音卻慢慢變得模糊。

    紀雲禾道:“我快醒了,青鸞的事,我……”

    紀雲禾猛地睜開眼睛,眼前,卻不是房梁,而是長意的臉,近在咫尺。

    唇上還有長意的溫度。

    藍色的光華剛剛在她胸膛間隱去。

    他……又將鮫珠給她了。

    紀雲禾坐起身來,長意往後退了一步,靜靜的看著紀雲禾,紀雲禾笑了笑:“人抓迴來了?”

    聽她開口說話,長意方才定了神:“嗯。”

    兩人這方才搭了一句話,空明和尚便猛地將外麵房門推開,他疾步走近,怒斥長意:“你怎麽能讓那傻子去抓林昊青!萬一出事……”

    長意眉頭一皺:“我沒讓她去抓。”

    見長意被吼了,紀雲禾插嘴道:“青鸞在,應當沒事。”

    “應當!?”空明看來是氣急了。惡狠狠瞪了紀雲禾一眼,“事沒出在這個鮫人身上,你倒是放得下心!”

    紀雲禾眉頭一皺,空明也覺自己失言,當即嘴一閉,徑直轉身離去,沒一會兒,就聽到樓道裏空明和洛錦桑吵起來的聲音——

    洛錦桑:“讓開讓開,我要告訴我家雲禾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別擋我!哎你拉著我看什麽?我好著呢!大禿驢我跟你說,我和青鸞把林昊青抓迴來了!就關在地牢裏呢!”

    “洛錦桑你長沒長腦子!誰讓你去抓林昊青!?”

    “你兇什麽啊?我陣前擒主帥!多帥氣!你有什麽好氣的?你是不是嫉妒我和青鸞本事高啊?”

    “洛錦桑!”

    “幹什麽!”

    ……

    兩人越吵越大聲,倒是襯得這房間裏安靜極了。

    長意轉頭,看著紀雲禾,有些奇怪的問紀雲禾:“你知道她們去抓林昊青了?”

    紀雲禾一頓,她總不能告訴長意,她在夢裏已經看見了……紀雲禾隻道:“猜的,青姬這性子,應該不甘寂寞。”她打完圓場,立即換了話題,“青姬既然將林昊青

    抓來了……我想見他。”

    長意默了下來,他盯著紀雲禾,這一次,終於沒有再拒絕。

    “一起。”

    此二字一出,紀雲禾倏爾嘴角一揚。

    她喜歡聽長意說這樣的話。有這樣的話語,紀雲禾瞬間隻想將當初的事情都盡數告訴長意了——她對他,從沒背叛。

    但是……

    方才鮫珠離身的疼痛,猶在身上殘存。

    紀雲禾嘴唇動了動,終究還是將那些話,都咽了下去。

    將死之身,就不要玩那些反轉了,形勢那麽複雜,何必添人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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