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娜一路風馳電掣,行了足有數裏之遙。月光下,周圍的景致越來越荒涼,深知自己正一步步深入荒原的塔娜卻不見有絲毫的顧慮,夾緊馬肚,繼續匆匆向東追趕。


    不多時,胯下的坐騎卻忽然哆嗦了一下,而後竟直接急急刹住,低聲嘶鳴著,說什麽也不願意再向東邁進一步。


    塔娜皺起眉頭,機警地快速觀察起四周。漆黑的周圍雖然不見任何的動靜,但是注意到自己正身處下風向的塔娜很快明白過來,經驗豐富的坐騎想必是敏銳地嗅到了上風向處吹來的某種危險氣味,因此才裹足不前,不願再前進一步。


    可是,一路趕來,仍不見範羌的蹤跡,塔娜沒有多做猶豫,便再度揮舞馬鞭,狠抽了幾下,硬逼著坐騎繼續向東前進。


    原本止步不前的快馬在吃痛之下,口中悶悶地噴了幾下粗氣,像是抱怨了一番後,也隻得小心翼翼地再度啟程向前。


    又行了不遠,這迴,就連塔娜都已隱約聞到了空氣中一股淡淡的血腥之氣,不由得伸手取下背上的彎弓,提高了戒備。


    很快,塔娜便發現了血腥氣的來源,竟然是一匹倒斃在荒草中的死狼。


    塔娜謹慎地下馬摸近上去,發現這死狼軀體尚溫,卻已然沒了氣息,隻剩下空洞的兩隻狼眼,仍保持著臨死前惡狠狠的猙獰麵目。


    而在死狼的勃頸處,還留有一道致命的駭人傷口。看著那整齊的切口,絕非其他野獸所為,顯然是人類彎刀留下的痕跡,塔娜的臉上陰晴不定,看不出是喜還是憂。


    就在這時,前方不遠外,竟忽然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隻是,那叫聲距離尚遠,伴著風聲,聽不清究竟是人還是狼。


    眨眼間,隻見塔娜已翻身上馬,風一般地迅速朝著那慘叫聲傳來的方向趕去——


    又行了不遠,地上竟又有一隻奄奄一息的野狼,已處於瀕死之際。而在那野狼的旁邊,還有一支剛剛熄滅、但仍冒著最後一縷青煙的火把。


    望著這一幕,塔娜的眉頭皺得不禁更緊,這一次,甚至來不及下馬查看,方才那淒厲叫聲傳來處,又再次猛然響起了新的動靜:


    “嗷——!”


    是狼嚎!


    這一次,距離已然近得多了,絕對不會聽錯。那的確是狼嚎!


    塔娜咬緊嘴唇,頭也不迴地策馬朝著狼嚎處瘋狂趕去。


    很快,前麵幾十步外的陰暗處,便出現了另外兩隻野狼的身影。似乎,這兩頭野獸正在與一個人影作著殊死的搏鬥。


    搏殺中,聽得馬蹄聲靠近,一隻已將人影撲倒的野狼不禁轉過了頭來。黑暗中,兩隻眼睛就如同兩團綠幽幽的鬼火,惡狠狠地扭頭瞪向了塔娜而來的方向。


    “嗖——!”


    還不待那野狼有所反應,馬背上的塔娜已然張弓引箭,對準了兩團綠色“幽火”正中,射出了一支利箭。


    緊跟著一聲慘唿,兩團綠色“幽火”隨之熄滅。而在旁邊的最後一隻野狼,見勢不妙,也隻得丟下了嘴中正死死咬住的某樣東西,準備奪路而逃。


    塔娜卻不給其任何逃走的機會,隨即又是“嗖——”的一聲,射出了第二支離弦之箭。


    伴隨著一聲無力的哀鳴,那正準備逃走的野狼身影,也旋即軟軟地倒在了荒草地上,沒了聲響。


    眼見兩隻野狼均已被射倒,塔娜這才翻身下馬,但仍舊手握弓箭,一邊謹慎地查看著周遭的動靜,一邊快步朝著剛剛被那野狼撲倒的人影處趕了過來——


    那匹剛才眼放駭人綠光的頭狼屍體旁,已然累累傷痕之人,果然正是自己的丈夫——猶在氣喘籲籲、倒地不起的範羌。


    看到範羌仍然活著,塔娜終於長舒了一口氣。隻見倒地的範羌,一隻手中還死死握著那柄老頭人贈予其的匈奴彎刀,方才想必是被另一隻野狼偷襲死死咬住了握刀的胳膊,才導致其被那最為兇狠的頭狼撲倒在地、命懸一線。而其帶出的坐騎,更不知已然逃去了哪裏。


    看來,方才若不是塔娜在最後千鈞一發之際趕到,獨自一人偷偷跑出營地的範羌,怕是已然做了這荒原上的孤魂野鬼。


    塔娜看著氣息尚存、卻已是滿臉血汙的範羌,嘴唇緊閉,什麽也沒有說,先是將弓箭丟到一旁,正準備將其扶起來查看傷勢。


    但就在這時,原本倒地不起的範羌在看到扶起自己的塔娜後,前一刻還虛弱的目光,卻猛然一變,兩眼之間似是透著一股凜然的殺氣。與此同時,說時遲那時快,其手中仍握著的那柄匈奴彎刀,竟已在電光火石之間直奔著塔娜的脖頸劈了過來——


    “……!”


    倉促之間,已然放下弓箭、正待扶起範羌的塔娜根本來不及反應。隻見其麵色慘白,還不等將手趕緊伸向腰間的隨身匕首處,隨著範羌手起刀落,塔娜的脖頸間便已濺出了一灘溫熱的鮮血!


    而就在塔娜麵如死灰、以為自己被丈夫恩將仇報、必死無疑之際,卻又忽然聽得耳畔一聲低低的哀嚎:


    “嗚——”


    塔娜扭頭一看,赫然發現,濺到臉上的原來並非自己的鮮血,而是來自身後偷襲的一匹受傷野狼。


    驚魂未定的塔娜這才終於弄明白,剛剛自己的第二箭雖然同樣射中,卻並未將那最後一隻企圖逃走的野狼當場射死。而佯裝已死的野狼,居然趁著剛才在背後打算偷襲,悄無聲息地徑直咬向了自己的脖頸。若不是範羌手疾眼快,自己怕是也已命喪當場。


    這時,又聽“當啷”一身,用盡最後一絲力氣的範羌再也支撐不住,就連手中的彎刀也已脫落掉在地上,而其本人更是長歎一聲,目光複雜地看著夜幕中的北極星,不知在想著什麽。隻是,其滿是血汙的臉上,既看不出一絲大難不死的狂喜,甚至也找不到任何劫後餘生的慶幸,隻有無限的落寞,仿佛與死了也並無多少分別。


    但無論如何,眼見範羌手中的彎刀已然落地,方才對自己也無加害之心,塔娜那顆猛然懸起的心終於徹底放下,想到自己也被範羌救下了一次,心中甚至還湧起了一股暖流。與此同時,伸向腰間匕首的手也緩緩地收了迴來。


    而看著範羌望向夜幕的空洞眼神,塔娜欲言又止,終究是什麽也沒有說,隻是繼續匆匆檢查了一下丈夫的傷勢。


    令人欣慰的是,除了胳膊處受了點兒皮外傷,範羌基本毫發未損,就連臉上的血汙大多也都是狼血。


    塔娜鬆了口氣,但當看到範羌胸前的衣衽時,麵色卻又愣了愣,像是心中的懷疑終於被證實了一般,方才心頭略過的暖流,又不禁冷了一半。


    隻見,月光下,範羌的衣衽不知從何時起,從前些日子已然改為的匈奴左衽,又改迴了漢人習慣的右衽。


    死死地盯著那右衽看了一陣,塔娜依舊是什麽也沒有說,隻是默默地借著幫範羌簡單清理傷口的時候,順便幫其又換為了之前的左衽。


    而後,塔娜扶起範羌,用隨身帶來的水壺幫其清理了一下臉上的血跡,又簡單處理了一下胳膊上的創口。自始至終,範羌都是乖乖地配合著,沒有任何的反抗。隻是偶爾瞥一眼自己的這位匈奴妻子,目光複雜。


    很快,處理完畢的塔娜又將範羌扶上了馬背,拾起父親贈給其的那柄彎刀,準備即刻返迴營地。月光下,馬背上的範羌又一次意味深長地望了眼東麵的方向,那荒草地似乎無邊無際、而越發稀疏的荒草,似乎也已昭示著前麵將是毫無生機的死地。不過,範羌黯淡的目光中,卻似乎仍閃爍著尚未徹底熄滅的不甘。


    但是,今天終究是徹底失敗了。想到這裏,範羌無奈地低下了頭。


    原以為那幾頭狼會向東麵的荒草地深處而去,說明荒草地內一定有著不為人知的隱蔽水源。若能追著狼群的蹤跡,找到它們領地內的水源,就有希望穿越東麵的荒草地,逃離這裏!


    雖然此行極其兇險,且希望渺茫,但是想到那些困守孤城的同袍們仍在望眼欲穿地盼望著援軍,心急如焚的範羌實在是連自己的生死也顧不得了。


    隻是,隨著又一次的失敗,範羌自己也不知道究竟何時才能逃出這裏,弟兄們又能再堅持多久。


    這時,塔娜也已躍上馬背,夫妻二人共乘一馬,由塔娜握著韁繩,開始往迴緩緩趕去。


    一路上,二人都沒說一句話,範羌失魂落魄地老實待在馬背上,也沒有任何反抗或逃走的舉動,似乎甘願跟著塔娜迴去營地,無論等待著自己的將是怎樣的後果。


    很快,隨著月亮即將落下、太陽即將升起之際,二人也離開了荒草地,迴到了白天時塔娜等人遇到狼群圍攻的小溪旁,距離部落營地已近在咫尺。


    而就在這時,前麵忽然閃出了大量的火把,散布在草原之上,像是正在四處尋找著什麽。


    很顯然,塔娜和範羌的無故失蹤,還是不幸在天亮前就被人發現了。


    看著那些族人們的火把,仍未被發現的塔娜猶豫了一下,瞥了眼身後的丈夫。但範羌卻依舊是一臉坦然,似乎已做好了麵對任何嚴懲的準備。


    塔娜沉思片刻,默默歎了口氣後,最終還是吹響了一聲唿哨。


    聽到這熟悉的聲響,伴隨著噠噠的大量馬蹄聲,那些散布在草原上的火把立刻紛紛向著塔娜所在的位置趕了過來——


    隻見,圍攏而來的火把最前方,正是心急如焚的老頭人。借著火光,一見女兒平安歸來,老頭人不由得大喜過望,可是當其看到女兒身後的範羌時,不由得怒火中燒,大喝道:


    “把那範羌給我拿下!”


    話音未落,十餘名兇神惡煞的族人便已一擁而上,不由分說地便將範羌狠狠地拽下了馬背。


    打量著範羌此刻衣衫不整、頭發也亂糟糟的樣子,顯然是坐實了眾人對其趁夜逃走不成的猜測,不少人已亮出了明晃晃的彎刀,就等著老頭人點頭,就將這辜負了大家夥信任的家夥當場亂刀砍死。


    默默看著周圍手握彎刀、殺氣騰騰的眾人,範羌心知,自己這迴可能是在劫難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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