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句話,對於正滿臉堆笑的脫塔拉而言,簡直如同晴空霹靂一般!


    隻見脫塔拉當即一臉尷尬、麵色蒼白地愕然在當場,身體再次禁不住微微發抖之餘,一時更是大氣也不敢出。


    而後,便聽麵前那右穀蠡王頓了頓,一邊仍目不斜視地盯著麵前桌案上的棋局,一邊語氣平淡地繼續說道:


    “關於蒲類海一戰失利,且丟了車師國的事情,單於已然知曉。丟了經營百餘年的西域、落入漢軍之手,單於自然是十分震怒,特命本王,率軍務必重新奪迴車師。而至於參與蒲類海一戰的你們二人。。。”


    說到此,隻見那右穀蠡王微微抬了下頭,目光也終於從棋局上稍稍移了開來,似乎用餘光掃了一下帳內的脫塔拉與木朵那二人,手中那枚精致的棋子也跟著在其指間往複耍弄了幾下,仿佛是思考了那麽短暫的片刻後,帶著幾分微妙的笑意,便又跟著說道:


    “本王啟程之前,單於交待的意思是,由本王來此視情形作全權處置與責罰。。。”


    聞聽此言,脫塔拉不禁身體再次一震!隻見其眼睛滴溜一轉後,便立刻反應極快地逢迎道:


    “您是單於的叔叔,自然都聽您的吩咐!脫塔拉一直都覺得,咱草原上諸王侯中最英明的人,就非您右穀蠡王莫屬了!有您為小的主持公道,脫塔拉真是放一萬個心了。。。!量那些漢軍也不過是螳臂當車。。。”


    “不過,單於還特別說過。。。”可還沒等脫塔拉把話說完,仿佛充耳未聞的右穀蠡王便將其冷冷地打斷,若無其事地又緊跟著說道:“為了以示懲戒,你們兩個,無論本王怎麽具體處置,最多,也隻能留一個。。。”


    “留。。。留一個。。。?”


    心髒再次幾乎跳到嗓子眼的脫塔拉跪在地上,心神不寧地默默念叨著,小心翼翼地望了眼麵如止水的右穀蠡王,絕對不是在開玩笑的樣子,瞬間冷汗直冒。片刻後,又忙不迭地扭頭看了看身後臉色陰沉、垂手而立的木朵那。不知是不是因為看到木朵那那鐵青的臉上看不到一絲的驚慌,似乎刀子架到了脖上也依然是這樣平靜如斯。脫塔拉臉上的肌肉不禁因為心虛地快速地抽搐起來,趕忙咽了一口唾沫後,舔了舔嘴唇,激動地跪在地上,一邊伸手指著立於身後、毫無反應的木朵那,一邊聲淚俱下地向著麵前的右穀蠡王聲辯道:


    “都。。。都是他的錯!都是他的錯!脫塔拉就是聽了他的鬼話,結果才弄成這麽個局麵,自己也落得這般下場。。。全部都是木朵那這奸賊的錯!右穀蠡王殿下,您可要為脫塔拉主持公道啊!”


    激動之餘,脫塔拉忍不住打算膝行向前,再好好地近距離向右穀蠡王哭訴一番,可剛剛挪動肥碩的身軀,卻被一個身形擋住了去路。抬頭一看,乃是一個衛士樣子的年輕匈奴人,攔在了其麵前,且正兩眼兇光畢露地狠狠瞪著跪在身前的脫塔拉。那殺氣騰騰的目光,與彪悍的容貌,直嚇得脫塔拉連忙乖乖地縮迴了剛才的位置。


    而那年輕衛士也在輕蔑地冷哼一聲後,隨即後撤一步,退迴到了右穀蠡王身側的原本位置,繼續侍立一旁。這時,木朵那也忍不住看了眼這目光兇狠、殺氣畢露的年輕人,剛剛還沒有留意,看樣子,此人的地位倒是帳內僅次於大帳主人右穀蠡王的,其身份至少也是這些帳中侍衛們的領頭,甚至,還不止。。。


    不過,木朵那的思緒,很快便被右穀蠡王的聲音所打斷,而這一次,右穀蠡王也終於側過了半個身子,仿佛多少受到了脫塔拉那番哭訴的打動,雖然並未詢問前番戰敗到底是誰的責任,但麵向脫塔拉的語氣倒一改方才的冷漠與高高在上,話鋒一轉,聽起來竟似乎十分的和藹,顯得平易近人般說道:


    “脫塔拉,你的苦衷,本王心中有數。而本王此刻想問你的,卻是目前漢軍的駐防情況。。。”


    “這。。。”再看脫塔拉,一時張大了嘴巴,愣了愣後,竟隻能顧左右而言他地說道:“竇固的漢軍大部分都已班師迴玉門關之內了。至於留下駐防的漢軍。。。額。。。應。。。應該。。。也沒有多少吧。。。”


    眼看著右穀蠡王的臉色明顯陰沉了許多,脫塔拉隻好趕緊低下了頭,不敢再多言。


    而臉色陰鬱的右穀蠡王,瞥了眼跪在地上的脫塔拉後,便又帶著詢問的目光,看向了一旁始終沉默不語、未發一言的木朵那——


    “啟稟右穀蠡王殿下,”默不作聲已久的木朵那,麵對著右穀蠡王有所期待的目光,便略一垂首,平靜地說道:“據木朵那所知,在竇固率漢軍主力班師之後,留下駐守車師國的漢軍,共分為兩部。一部駐紮在車師前王所部的柳中城,另一部則駐紮在車師後王所部的金蒲城,各有約數百漢軍戍守駐防,均不到一千的兵力。”


    聽到木朵那的這個迴答,右穀蠡王雖然沒有說什麽,但是看那再度由陰漸漸轉晴的麵色,似乎心中頗為滿意。而目睹這一幕的脫塔拉,額頭上則瞬間滲出了大大小小的汗珠,也不知是被麵前不遠處的火盆熱氣所烤得,還是心中早已是不知所措、心驚膽戰。。。


    “那,這兩部漢軍各是由何人統領,其官職與背景又是如何?”隻聽右穀蠡王繼續問道,而這一迴,似乎是仍然想給已瑟瑟發抖的脫塔拉一次機會,又朝著那跪在地上的肥碩身軀補充道:“脫塔拉,你可知道。。。?”


    “這。。。這。。。”隻見脫塔拉仍舊哭喪著臉,不斷擦著額頭上的汗珠,支吾了一陣後,隻能尷尬地答道:“脫塔拉實在不清楚。不。。。不過!這就可以派人快馬去查,小的在車師國曾留下的眼線,興許還有能用的,一。。。一定能盡快查個清楚的!”


    而右穀蠡王卻不再理睬這正試圖抓住最後一根稻草的脫塔拉,再次饒有興致地看向了一旁木朵那的位置——


    “啟稟右穀蠡王殿下,”隻聽木朵那陰沉而又鎮定的聲音再次響起,在脫塔拉的耳中,卻恍如自己的喪鍾一般,“兩部漢軍的守將官職皆為戊己校尉。柳中城的守將之前曾任漢廷的謁者,名叫關寵。而金蒲城的守將前番乃是竇固西征大軍中的司馬,名叫。。。”


    聽到木朵那的聲音戛然而止,竟一時十分突兀地停了下來,脫塔拉仿佛又看到了一絲微弱的希望,慌忙抬起頭來,見右穀蠡王也對木朵那這突如其來的停頓忍不住皺了皺眉頭,麵色不悅地看著一時陷入沉默的木朵那。。。


    哈哈,該不會是木朵那記不起來了吧?!脫塔拉心中正湧起一陣狂喜,可下一秒,卻又再次聽到了木朵那的聲音,仿佛是從牙根處咬牙切齒般恨恨地吐出的兩個字:


    “。。。耿恭!”


    當聽到木朵那用猶如從地底深處迸發出的恨意,慢慢吐出這兩個字時,不僅吸引了帳內所有人投來的目光,就連脫塔拉也禁不住迴頭去看木朵那的表情。一眼望去,脫塔拉瞬間便感到後背發涼,這些日子以來,自己還從未見過一向陰鬱寡言的木朵那,竟也會有如此可怖的表情,連同那臉頰上一道道的刀疤傷痕,更加令人感到不寒而栗。。。


    而在帳內短暫的沉寂後,還是右穀蠡王率先打破了沉默,也讓眾人迴過神來,隻聽右穀蠡王僅說了意味深長的一個字:


    “好!”


    而僅僅這一個字,仿佛就已判決了脫塔拉與木朵那之間的生死兩重天。


    可就在這一刻,一個念頭忽然閃過了脫塔拉的腦海,隻見其立刻直起身來,不管不顧地大聲叫嚷起來:


    “不對!木朵那他撒謊!”


    脫塔拉這極為失禮的叫嚷,引起了帳內所有人的皺眉,但是,也同樣成功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與好奇心。隻聽其繼續指著麵色陰沉、一動不動的木朵那,憤怒地吼道:


    “木。。。木朵那他分明是在欺瞞大王您!您想想,他木朵那不過是初來乍到,又逢戰敗、損失慘重,這些日子裏也基本都和小的躲在山穀裏,離著漢軍人馬遠遠兒的。剛才這些個重要軍情,就是小的都不清楚,他木朵那又是怎麽知道的?!又怎麽可能知道?!分明是在大王您的麵前胡言亂語,編造謊言,以求苟且偷生!而脫塔拉則是一片忠心,就算確實不知,也絕不敢欺瞞右穀蠡王您!”


    一席話落後,右穀蠡王雖然依然麵色如常,隻是神態自若地仍舊緩緩把玩著手中的那枚棋子,可周圍的一幹侍衛,包括那緊靠在右穀蠡王身側的年輕匈奴漢子,都禁不住微微吸了一口冷氣,眉頭漸漸皺了起來,顯然是有所觸動。


    見自己的攻擊有了初步效果,腦子轉得飛快的脫塔拉更是立刻又說出了一個更加大膽的想法:


    “而且,就算木朵那所說的是真的,難道不是更加可疑嗎?請大王想一想,木朵那竟然能將那兩名漢將的曾任官職背景都知道得如此一清二楚,說不定,這木朵那已然與漢軍暗中勾結!其實,上迴蒲類海失利,我就懷疑他為何還能率領小隊人馬在重圍之中逃了迴來!說不定,就是他早已與漢廷暗中相勾結!他。。。他就和背叛咱們匈奴、南下投靠漢廷、甘當漢人鷹犬的那個醢落屍逐鞮單於一樣!前番是將脫塔拉騙入圈套,貿然出擊,以至丟了車師、白山,若您不殺此人,下一迴,被他欺騙、落入漢軍圈套的,說不定就是殿下您和兩萬大軍了!所以,大王,您萬不可輕信此人啊!還請右穀蠡王您明辨是非,就直接處決木朵那這個信口胡言的奸賊吧。。。!”


    脫塔拉一口氣將這一番話統統說完,雖然其自身的表現依舊沒有贏得帳內眾人的幾分好感,但是,帳內投向木朵那的目光,卻已由方才的暗暗讚許,大多換成了幾分狐疑,甚至,是飽含敵意的層層提防。


    的確,木朵那似乎知道得也太詳細了些,就算是由車師國的匈奴眼線在車師人那裏打探,按理說也不該連兩位守將校尉的背景都了解得這麽清楚。加上其他疑點,難道說。。。真的像脫塔拉所說的那樣。。。?


    再度陷入寂寞的帳內,一時似乎對於木朵那而言已是危機四伏、殺氣四起,甚至此刻其隻要稍有可疑舉止,就不知將會有幾把匈奴彎刀會迅速招唿到其身上。。。!


    一片暗流湧動、令人幾乎窒息的趁機後,隻聽,還是右穀蠡王的聲音,再度打破了帳內的鴉雀無聲:


    “木朵那,脫塔拉剛剛所說的,你怎麽看?”


    此刻,右穀蠡王雖然看向木朵那時依舊麵帶平靜的微笑,但是,隱約之間,卻也似乎暗暗帶有幾分質詢的語氣。


    “啟稟右穀蠡王殿下,這些漢軍的軍情,木朵那是從羌人那裏知道的。”


    “羌人——?!”


    這一答複,著實讓帳內的眾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而木朵那則緩緩地開始說道:


    “正是。大王或許已有耳聞,木朵那試圖偷襲漢軍後隊的輜重糧草,曆經幾番波折,最終即將得手之際。便是突然出現的羌人,導致功虧一簣、前功盡棄。不僅大部分人馬、包括我的親弟弟阿樸紮也死於亂軍之中。。。”


    說到此,木朵那似乎頓時湧起一股難以抑製的悲痛之情,忍不住低下了頭,眼前似乎再次浮現起那日無數部眾,在漢軍車陣之外,倒斃於羌人屠刀之下的慘痛一幕。。。片刻過去,在終於將其再次勉強壓抑住後,木多那這才深深歎了口氣,但仍陰沉地低下頭,繼續迴憶著說道:


    “自慘敗之後,木朵那除了收攏僥幸逃出的少數殘部之外,為贖迴弟弟阿樸紮的屍首,特秘密派親信,暗中找到那些羌人,願以重金相贖,而羌人果然滿口答應。在下見羌人雖相助漢軍,表麵上甘願為漢廷所驅使,但卻並非真心相助漢人,更希望背地裏兩麵三刀地在我匈奴與漢廷之間都能撈些好處。於是在下便傾其所有,拿出全部的家當財寶與細軟,不僅換迴了阿樸紮的屍首,令其得以安息,更一同從羌人口中,換迴了這些留守漢軍的重要軍情,作為來日一雪前恥、向漢軍報仇雪恨的本錢!”


    “嗯。。。”


    聽到此處,方才一直默默傾聽的右穀蠡王,不禁也輕輕歎了口氣,仿佛感同身受一般,又仔細上下打量了一番木朵那身上那不僅沾有血汙、且已略顯破舊的衣袍,抿了抿嘴唇,在頓了頓後,輕輕地將手中一直把玩的那枚棋子,放入了一旁的棋盒之中,而後,轉而朝著侍立一旁那年輕漢子吩咐道:


    “都昆,記得迴頭準備幾件符合身份的像樣衣袍,給右骨都侯大人送去。”


    而那名叫都昆的年輕匈奴漢子立刻轉身點頭答應道:


    “是,舅舅。”


    原來,這年紀輕輕的匈奴漢子乃是右穀蠡王的外甥,難怪地位不俗。


    而在已然十分明確木朵那已躲過一劫、甚至很可能在今後將得到右穀蠡王重用的情況下,脫塔拉的下場當然是不言自明。於是,那名叫都昆的漢子,有些詭異地笑著看了看已幾乎癱倒在地的脫塔拉,似乎有些迫不及待地又緊跟著追問了一句:


    “那,舅舅,這個油膩膩的家夥。。。您看該怎麽處置?”


    而右穀蠡王則連看都懶得看那已無用處的脫塔拉,看著似乎目光中躍躍欲試的都昆,隨意地揮了揮手,“交給你了,帶下去吧。”


    “饒。。。命啊!求您手下留情,饒脫塔拉一命吧!”在都昆暗自得意的目光示意下,旁邊兩個賬內侍衛立刻上來,抓住了伏在地上不斷磕頭求饒的脫塔拉,跟著昂首闊步走向帳外的都昆,伴隨著脫塔拉不住的哀求,一齊將其硬生生拖了出去。


    而望著脫塔拉被拖拽出去的身影,一旁木朵那的表情似乎有些複雜,也不知究竟在作何感想。更不知道,等待著脫塔拉的,究竟會是怎樣的處置。。。


    與此同時,隨著脫塔拉的聲音漸去漸遠,右穀蠡王那平靜而又低沉的聲音也再度響起,猛然提醒了有些失神落寞的木朵那,還有更加重要的事情等著自己:


    “木朵那,本王此次對你既往不咎,並給你一個報仇雪恨的機會,助我重奪西域失地,你可莫要讓本王失望。。。否則。。。”


    右穀蠡王話雖然沒有說全,但是個中意味,不言自明。如果把這次重奪西域的大計搞砸了,恐怕自己的下場隻會比那脫塔拉更慘。


    倒吸一口涼氣之餘,木朵那立刻恭敬地彎腰施了一禮,鄭重答道:


    “右穀蠡王的大恩,木朵那肝腦塗地、沒齒難忘!在下定不辜負大王的期許,願赴湯蹈火、助大王一臂之力!”


    “既然如此,如今有本王所率兩萬人馬在此,對於如何消滅竇固留下的那些礙眼的漢軍,右骨都侯定然已是成竹在胸了。本王現在就很想聽一聽,號稱足智多謀的右骨都侯,會有何高見?”


    “承蒙右穀蠡王的謬讚,”木朵那再度欠一欠身,似乎是終於到了這一刻,隨著慢慢抬起頭,兩眼之中也已再度燃起了壓抑已久的複仇火焰,隻聽其壓低了聲音,緩緩說道:“關於如何拔除金蒲城和柳中城這兩個眼中釘,在下的確已經為此想出了一個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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