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正在說話的竇威,似乎並未察覺到耿恭前一刻臉色之間那一閃而過的微妙變化,於是,便順著這個話頭,開始繼續一一介紹起了竇固和耿秉這二人手下的另外幾支精銳人馬,似乎是準備供耿恭考量與挑選。


    而此刻的耿毅和耿樂二人,卻望著自家大人沉默不語的背影,不由得暗暗為今後捏了把汗。。。


    畢竟是跟隨多年,世上幾乎再沒有比這兩人更加了解耿恭的性格與內心的想法。


    無論是選擇奉車都尉竇固的人馬,還是駙馬都尉耿秉的人馬,雖然士卒的經驗與強悍都經得起考驗,但是對於自家大人耿恭而言,卻都是不到萬不得已之際的下下策。。。


    這一來,如今戍邊漢軍中的一半人馬,已經是竇威所帶來的其執掌多年的麾下士卒。如是另外的一半人馬,也從竇固的嫡係人馬中挑選,那這支新組建的戍守漢軍,縱使名義上的主將仍是自家大人耿恭,但卻實際上成了一支“竇家軍”!


    新任主簿竇齊看似說得義正辭嚴,但是其目的卻連耿毅和耿樂也可一眼看破:新招入的這些隸屬於竇固麾下、又原本與其共事的北軍隊率、什長們,還不是直接成了竇齊此人最為親密的勢力。雖然不受竇齊的直接統轄,但恐怕對比其自家大人這個耿家人,更會傾向於服從竇威和竇齊這兩個竇家人的指揮!若真的如此,身為戊己校尉的自家大人即便是名義上的主將,卻等於是被竇威和竇齊二人直接架空。。。


    這一點,恐怕竇威都覺得有些過於明目張膽了,因此繼而在自家大人耿恭詢問其意見時,幹脆話鋒一轉,以避其嫌,主動又另外提出了第二套建議:改從同為耿氏一族的駙馬都尉耿秉那裏,招募所缺的隊率與什長。


    可這看似穩妥的第二方案,竇威卻並不知道,在耿恭的心底,甚至比第一方案,更加難以接受。。。


    隻是,這此中的原因,耿毅和耿樂雖心中有數,卻是實在無法向竇威所明言的。。。


    不過,二人都深知,自家大人就算接受竇齊那看似誠懇、實則暗含玄機的第一個方案,也未必會采納竇威所提出的較為折中的第二個方案。。。


    隻是, 麵對著如此兩難的境地,自家大人又會如何選擇呢。。。?


    原本,若是護糧隊的士卒都能留下,或者至少大半留下的話,也便沒有這些事情了。這批曾跟隨著耿恭曆經血戰、出生入死的西涼漢子們,便是立場最堅定、來曆最清白、並且必定是以耿恭自己為首的新一支“耿家軍”中堅力量的最合適人選!


    可麵前空地上殘酷的冰冷事實,卻將這個不久前的美好設想擊得粉碎。。。


    僅憑如今空地上正在範羌處輪流報上名字的這幾個毛頭小子,恐怕根本撐不起至少幾百人的隊伍骨架。縱使有自己這兩個跟隨多年的侍從、包括耿破奴和範羌這兩人也可以算作半個自己人,勢必也難以讓剛剛新官上任的耿恭在戊己校尉一職上站穩腳跟。更不要說待竇固率大軍班師之後、區區數百人的留守漢軍,能否經受得住匈奴人隨時可能發動的猛烈反攻了。。。


    雖說那麽多苦日子,主仆三人也都熬過來了,如今終於見到了出頭之日。但是誰成想,這太陽剛剛露出了半邊臉龐,卻又迅即被烏雲遮得密不透風、一片昏暗。。。


    難不成,這老天就當真如此不公嗎——?!


    而就在耿毅和耿樂二人正愁容滿麵地如此思索著該如何應對困境之時,主簿竇齊已悄悄地退迴了後排,並徑直走到了耿毅的身後,趁著主將耿恭和司馬竇威正在一邊聚精會神地商討缺額軍官如何遞補之時,忽然用胳膊肘拱了拱臉上一陣紅、一陣白的耿毅,壓低了聲音說道:


    “你這嘴硬的臭小子,是叫耿毅的對吧?之前還不自量力地誇下海口,與本主簿頂嘴。嗬嗬,豈不知軍中無戲言,此刻事實已然擺在麵前,還不早早給本主簿乖乖磕頭謝罪?!”


    聞聽此言,耿毅不由得再度心頭火氣,猛地轉過臉來,方才還茫然若失的臉上,頃刻間便充滿了怒氣,隻見其惡狠狠地盯著身後得意洋洋的竇齊,緊緊握起的兩隻拳頭之上、青筋暴露。不僅如此,縱使耿毅本是伴讀書童出身,時常總是自詡學富五車,此刻卻已然沒有丁點兒平日裏那副文質彬彬的影子,反倒像是個血氣方剛的悍匪一般、令人望而卻步。。。


    再看竇齊,仿佛是被耿毅那有些駭人的表情嚇了一跳,前一刻還十分囂張的這位新任主簿大人,頓時咽了口唾沫,身子更是本能地稍稍後傾了一些,就如同昨日隊列之前被護糧隊眾人用殺氣騰騰的目光喝退了一般。不過,這竇齊的嘴上倒是絲毫不肯退讓,眼睛下麵的肌肉稍稍抽搐之後,仿佛是咬定了耿毅即便有怒氣也不敢對自己發作,於是又挺起胸來,硬朝前邁了小半步,幾乎就快貼到了耿毅的麵前,繼續低聲說道:


    “不過是個小小的侍衛,有什麽資格和我瞪眼!又能拿我這都尉竇大人派來的堂堂主簿怎樣?!哼!不過我竇齊既然身為新任主簿,倒也不是那心胸狹隘之人。更懶得和你們這些耿家之人一般見識。如今本主簿大人大量,隻要你答應迴頭向我磕頭認罪、再叫上三聲爺爺,嗬嗬,方才帳中你信口胡說之事,本主簿大人不記小人過,今後可以就不再和你斤斤計較了。。。”


    聽到竇齊這樣講,就連一邊一向老實的耿樂都是瞬間橫眉倒豎,兩眼狠狠地盯著這位在二人麵前一而再、再而三、得寸進尺逞威風的新任主簿。而耿毅聞聽完這一席話,右手徑直便已摸到了腰間的刀柄上,另一隻本就狠狠攥起的拳頭上,幾個指甲更是都已攥破了掌心的皮肉,隻見幾滴殷紅血液順著指縫淌了出來,滴落在地。。。仿佛在拚命壓抑著心中的怒火與衝動。。。


    實在是欺人太甚。。。!


    不過,耿毅似乎終於好不容易克製住了心中奔騰不息的衝動,頓了頓後,隻是從牙縫間好半天吐出了幾個字:


    “你妄想。。。”


    而竇齊這邊,一看耿毅和耿樂二人反應愈加激烈,居然根本不吃自己平時無不得手的這一套,不僅如此,耿毅這家夥更是大有隨時抽刀之勢。。。


    看起來有些心虛的竇齊,忍不住用餘光瞄了眼耿毅的腰間,隻見,那柄正被握於掌中、微微顫抖著的環首刀上,昨日匈奴人的斑斑血跡依然醒目刺眼,而那刀刃在其主人的克製之中不斷發出低沉的抖動與顫音,更猶如野獸猛撲前的“低吼”一般,似乎早已饑渴難耐,正渴望著再一次舔舐新的血液。。。


    在額頭上不由得冒出了幾滴冷汗後,竇齊隻得又退後了半步,似乎也是怕耿毅一時衝動後真豁出去、把自己當場一刀給砍了。於是,隻能在小心翼翼地退到相對安全的一步外後,看其餘眾人都還沒有注意到這邊劍拔弩張的緊張氛圍,竇齊這才再度不屑地瞥了瞥眼前的耿毅和耿樂二人,嘴上卻仿佛是喃喃自語般不依不饒地狠狠說道:


    “哼,你們這些耿家人,真是一個個全都是死腦筋!依本主簿看,連護糧隊那些一心返鄉的糙漢子,都比你們這些姓耿的要識時務得多!知道個能屈能伸、什麽時候該裝慫保命莫逞強。。。得,你小子既然嘴巴硬,那就馬上等著瞧吧!辰時一到,本主簿就要當麵治你個口出狂言、虛報軍情之罪!也別盼著你們的校尉大人能夠保得住你,若是他真的膽敢徇私袒護,大不了我一紙書狀告到都尉大人那裏去!到時候,就連你們的校尉大人,尚未上任,就要先在眾軍之中落下個管束不嚴、徇私護短的名聲!哼,你自己好好掂量,看著辦吧。。。!”


    說罷,耿毅抿著嘴又看了看耿毅手中那血跡模糊、甚至還沾著幾縷肉茬子的環首刀刃,與依舊不肯服軟低頭的耿毅與耿樂二人,悻悻地撇了撇嘴後,便洋洋得意地順勢又踱步走到了更遠處,開始百無聊賴地在一旁恨恨地等候著辰時的最後到來。


    “這家夥,竟然如此欺人太甚!”見竇齊走遠了,而其他人也未留意到這邊暗流湧動的微妙動靜,耿樂率先忍不住脫口而出道。


    而耿毅則一言不發地默然站在原地,與耿樂不同的是,仿佛被竇齊方才的那番話擊中了某處軟肋一般,耿毅愣愣地陷入了沉默,甚至絲毫沒有感覺到從掌心被指甲戳破流血處的傳來陣陣痛感。。。


    在耿毅此刻的腦海之中,似乎一遍遍地迴想著竇齊方才說過的那幾句話:


    治你個口出狂言、虛報軍情之罪。。。!


    大不了我一紙書狀告到都尉大人那裏去。。。!


    到時候,就連你們的校尉大人,尚未上任,就要先在眾軍之中落下個管束不嚴、徇私護短的名聲。。。!


    如同觸動了某根神經一般,在耿毅那依然憤恨交加的表情之間,似乎又隱隱帶著幾分悔不當初、追悔莫及的自責與迷茫。。。


    自己當初為何非要逞強、撐麵子,說出那番話呢。。。?!


    而事以至此,這個不大不小、卻完全可以大做文章的把柄,落到了竇齊的手裏,自己,又該如之奈何呢。。。


    正在耿毅陷入無限痛苦的悔恨中時,耿樂也憂心忡忡地攢著眉頭,腦海間飛速地考慮著對策。而就在這個時候,心神不寧的耿樂無意中的一瞥,竟忽然發現了頗為蹊蹺的一幕:


    不遠處的竇齊,似乎有什麽新的發現吸引了他的注意力,既沒有焦躁地隻是等待著馬上到來的辰時打更聲,也沒有繼續朝著耿毅這邊不依不饒地撇眼,令耿樂感到頗為不解的是,這個令人恨到牙癢癢新任主簿,此刻,竟然將他的目光投向了一旁的軍吏範羌身上,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不停。。。


    而更令人感到奇怪的是,似乎察覺到被其注視的軍吏範羌,也顯得有些不太自然,不僅立刻變得有些局促起來,甚至極為罕見地聽錯了一名西涼年輕士卒的名字,趕緊忙不迭地又用刀筆在竹簡上作著修改,而且,範羌那忽然變得有些怪異的舉手投足之間,似乎時不時地總在用餘光朝著竇齊的位置留意著什麽,但是一旦遇上竇齊投來的目光,又立刻心神不寧地趕忙躲避著迴過頭去。。。


    細心的耿樂望著這莫名其妙的一幕,心底似乎有種強烈的感覺:難道,竇齊和範羌這兩人之間,有著什麽神神秘秘的關係不成?


    這兩個本應毫無交集的人之間,到底,是怎麽一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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