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克多今年四十多歲,在倉庫區工作了近二十年,德國人占領了帕夫利什之後,他和一幫同事就在倉庫裏幫德國人工作。因為他的資曆老,工作經驗豐富,又精通德語,便被德國人任命為倉庫的主管,負責管理倉庫裏的所有工人。


    今天他還是像往常一樣,七點就出門,朝著倉庫區方向走去。


    來到倉庫區的門口,他發現有些不對勁,以往隻有兩名士兵站崗,大門兩側的沙袋工事也隻是一個擺設,從來沒有見到有士兵待在裏麵。


    而今天呢,不光門口站崗的士兵增加到了八個人,而左右兩側的沙袋工事裏,也各架上了一挺機槍,每挺機槍後麵都站著三個人,看樣子不光有射手,連副射手和彈藥手也配齊了。


    維克多摘下頭上的帽子,雙手握著放在腹部,加快腳步走到門口的哨兵麵前,低頭向他們行禮後,又抬起雙臂,準備讓對方搜身。


    誰知就在這時,他意外地聽到對方在問自己:“你是倉庫裏的工人嗎?”


    “是的,”維克多畢恭畢敬地迴答說:“我是倉庫區的主管,在這裏工作的所有工人,都歸我管理。”


    “哦,你就是倉庫區裏的俄方主管?”


    維克多快速地看了一眼問話德國兵的軍銜,態度恭謹地迴答說:“是的,下士先生。我是這個倉庫區的俄方主管。”


    “既然是俄方的主管,那就跟我走一趟吧,我的指揮官想和你談談。”下士說完,衝維克多一擺頭:“走吧,跟我去倉庫辦公室。”


    維克多慌忙答應一聲,將拿在手裏的鴨舌帽重新戴迴頭上,躬著身子跟在下士的身後,朝著倉庫裏麵走去。


    不過在進門前,他的眼角餘光快速地瞥向了站崗的士兵,要知道他作為倉庫的主管,每天都要和看守倉庫的德國兵打交道,所有人他都認識。但如今站在門口的十幾名士兵,全部都是生麵孔,他居然一個都不認識。


    發現這種情況後,維克多本能皺起了眉頭,他心裏暗想:“難道是昨晚下班之後,倉庫區裏的守軍換防了?”一想到這些,他就不禁開始犯愁,以前的守軍營長比較看重自己,讓自己擔任倉庫的主管,部隊調走時,營長還特意叮囑留下的那位排長,要多加照應自己。如果真的換了新的部隊,自己的位置還能保住嗎?


    就這樣,維克多帶著忐忑不安的心情,跟著下士來到了倉庫的辦公樓外。


    辦公樓外的情況,同樣讓維克多感到了吃驚。因為不光門口增加了崗哨,連屋頂都堆砌了沙袋,加上了兩挺機槍,儼然一副大戰將至的陣仗。


    看到這種情況,維克多心裏暗想:難道是我們的部隊要打過來了?帶著這樣的猜想,他試探地問前麵引路的下士:“下士先生,你們是新換防來的部隊吧?我看倉庫裏的防禦,似乎比昨天嚴密了許多。”


    下士扭頭看了他一眼,板著臉說:“不該問的別問,有些事情不是你該知道的。”


    兩人來到了守備排長每天辦公的房間,維克多看到裏麵坐著幾名陌生的軍官,他們任何一個人的軍階,都比原來守備排長高。看到這裏,維克多更加認定,昨晚下班之後,倉庫區的守軍進行了換防,自己認識的那些德國人都被調走了,如今倉庫裏的所有守軍都是新來的,把自己叫到這裏來,是為了搞清楚倉庫區裏的情況。


    下士把維克多帶進房間後,快步走到少校的身邊,俯身湊近他的耳邊低語了幾句,隨後便轉身離開。


    站在房間中央的維克多,趕緊又摘下了頭上的帽子,向眾軍官一一鞠躬敬禮。


    “你叫什麽名字?”一名上尉忽然開口問道。


    維克多連忙麵向對方,卑躬屈膝地迴答說:“上尉先生,我叫維克多,是倉庫區的主管。”


    “既然是倉庫區的主管,那麽想必對倉庫裏的情況,都是非常了解吧。”向維克多提問的上尉是納爾瓦,他接著說:“那就給我們介紹介紹倉庫裏的情況吧。”


    “我該介紹些什麽呢?”維克多有些茫然地問。


    “比如說,倉庫裏有多少工人?有多少間倉庫,裏麵都存放著什麽物資?”米海耶夫插嘴說道:“還有,每天進出倉庫的車輛又有多少?”


    對於米海耶夫問的問題,維克多很熟練地迴答說:“少校先生,我們的倉庫區如今共有129名工人。他們的工作,就是每天負責把車隊運來的貨物,搬進倉庫;或者是把倉庫裏的貨物,搬到來運貨的卡車上。


    整個倉庫區有37個倉庫,其中11個存放的是軍服、被褥之類的軍用物資;1個藥品倉庫,存放著供給幾個師的藥品;13個食品倉庫,裏麵存放的是可以供四個師用一個月的食物;剩下的12個倉庫裏存放的都是武器彈藥……”


    說到這裏,維克多抬頭看了一眼掛在牆上的鍾,繼續說道:“通常八點半時,就會有外地運送物資的車隊進入城市,它們會從倉庫區的南門進入,把物資運送到相對應的倉庫門口,等在那裏的工人,就會把車上的物資,都搬進倉庫。


    到中午時分,各師派來拉物資的車隊,會從北門,也就是正門進入庫區,到各個倉庫拉走他們所需要的物資。”


    聽完維克多的講述之後,米海耶夫抬手看了看時間,開口說道:“這麽說來,再過半個小時,就有外地運送物資的車隊,要進入庫區了?”


    “是的,少校先生。”維克多有些詫異地望著米海耶夫,心想這位少校既然接替了庫區的防務,難道守備排長沒有向他介紹倉庫裏的情況嗎?不過他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後,還是如實地迴答說:“再過半個小時,就有一支運輸車隊會進入庫區。”


    “你知道車隊運輸的是什麽物資嘛?”納爾瓦插嘴問道。


    維克多在心裏默算了一陣後,迴答說:“我想應該是武器彈藥。”


    “為什麽呢?”納爾瓦繼續問道。


    “從上周開始,倉庫裏每天就停滿了來運輸彈藥的車輛,說是部隊要調防……”維克多說到這裏時,有意停頓了片刻,以觀察米海耶夫等人的反應,見他們都表情如常後,才繼續說道:“原本裝滿武器彈藥的12個倉庫,如今隻有兩個還有一定的存貨……”


    在等待工人上班的這段時間裏,米海耶夫等人組織人手對庫區裏的倉庫,進行了一番檢查,發現各種軍用物資不少,但就是武器彈藥的數量有限,此刻聽完維克多的解釋,才搞清楚到底是怎麽迴事。


    德軍一旦得知轉運倉庫丟失,肯定會集中優勢兵力進攻。雖然目前還不清楚德軍會投入什麽樣的兵力,但米海耶夫的心裏明白,假如沒有足夠的武器彈藥,沒準堅持不到主力的到來,自己這支幾百人的部隊,就有全軍覆沒的危險。因此,在倉庫裏搞到足夠的武器彈藥,才是當前的重中之重。


    米海耶夫望著站在自己麵前的維克多,心裏暗自琢磨:這個人是迫於生活的壓力,才為德國人工作的呢;還是一個軟骨頭,死心塌地為德國人效勞呢?如果要想在庫區裏站穩腳跟,就少不了和這種人合作。


    維克多見米海耶夫一直盯著自己看,心裏不僅一陣陣發毛,他擔心這位德軍少校看自己不順眼,免掉了自己倉庫主管的職務。如果真的是這樣,自己一家老小的生活就會沒有著落。


    就在他惶恐不安時,忽然聽到麵色冷峻的德軍少校問自己:“維克多,你覺得俄國人會打進城裏嗎?”


    聽到這個問題,維克多頓時驚出一身冷汗,這可是一道送命題,若是自己的迴答不能令對方滿意,恐怕就會有性命之憂。


    “怎麽不說話呢?”見維克多遲遲不說話,納爾瓦忍不住插嘴問了一句。


    維克多渾身一哆嗦,心知如果自己不迴答這個問題,同樣走不出這個房間。他抬手擦了一下額頭的冷汗,含糊其辭地說:“少校先生,自從你們占領這座城市後,附近就再也沒有發生過戰鬥,我想這也是你們上級把這裏作為轉運倉庫的原因吧。”


    “以前沒有發生過戰鬥,不等於將來也不會發生戰鬥。”米海耶夫見對方滴水不漏,又繼續試探道:“如今俄國人的陣地距離城市不超過十公裏,一旦他們發起進攻,相信半天時間就能衝進城裏。”


    “不……不至於吧。”得知蘇軍如今距離城市不超過十公裏,維克多心裏在竊喜的同時,又充滿了恐懼,這兩年自己一直在德國人的倉庫裏工作,而且還擔任的主管之職,若是蘇軍真的打進城市,他們會繞過自己的嗎?“我……我相信你……你們一定能擋住他們,使他們不能進入這座城市。”


    戰戰兢兢說完這番話之後,維克多抬頭望著坐在桌子後麵的米海耶夫,想看看對方是什麽反應。見對方的臉上不光沒有半點喜色,相反還皺緊了眉頭,他的心裏不禁一陣陣發慌:難道自己什麽地方說錯話了嗎?


    就在室內的氣氛陷入尷尬之際,一名士兵從外麵走了進來,他來到桌邊,將手裏的一份電報放在了桌上,隨即轉身離開。


    米海耶夫拿起電報,仔細地瀏覽起來。在半個小時前,他命令報務員給旅部發去了電報,匯報這裏所發生的一切。如今是旅部迴電報,向他交代該如何處理這裏的事情。


    電報上的內容很簡單,就是命令他們依靠庫區的工人,搞清楚倉庫裏的各種庫存情況,並做好迎擊德軍進攻的準備。


    看完電報上的內容後,米海耶夫把電報交給身邊的幾名部下傳閱。他把電報遞給納爾瓦時,沒有注意電報紙的一側,正好是對著維克多。


    而站在不遠處的維克多,無意中看清楚電報上的文字,不是德語而是俄語時,先是一愣,隨後心裏就明白,眼前坐著的這些人,雖然纏著德軍製服,又說著嫻熟的德語,但他們並不是平時和自己打交道的德國人,而應該是蘇軍偽裝的。


    想明白這個道理之後,維克多強忍著心中的喜悅,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對米海耶夫說:“少校先生,您想聽聽我的真實想法嗎?”


    米海耶夫沒想到維克多會突然這麽說,先是一愣,隨後做了個請的姿勢,示意對方可以繼續說下去。


    維克多重重地咳嗽一聲,義正嚴詞地說:“少校先生,請原諒我的直率。以前之所以沒有我國的軍隊接近過這座城市,因為你們的實力過於強大。但如今呢,在經過庫爾斯克、哈爾科夫的作戰之後,你們遭受了一連串的失敗,實力也大大不如以前。


    而如今距離城市不到十公裏的那支部隊,據我所知,是我國軍隊中最精銳的第27集團軍,他們的指揮員索科夫將軍在與你們的作戰中,還從來沒有任何敗績。假如他的部隊真的接近城市,我想你們是肯定守不住的。”


    米海耶夫沒想到維克多忽然變得如此有種,居然敢大膽地發表自己的看法,臉上露出了驚愕的表情。沒等他說話,他身邊的納爾瓦就冷哼一聲,說道:“維克多,你這麽說,難道不怕死嗎?”


    “怕,我當然怕。”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維克多決定大膽地賭一把,假如對方真的是蘇軍偽裝的,那麽自己的一番義正嚴詞,肯定會讓自己以後的處境變得更好。就算對方真的是德國人,自己也充其量會被揍一頓,然後關進監獄,不會有什麽性命之憂。“但我隻是說出了自己心中的真實想法。如果你們聽完後,要槍斃我,也悉聽尊便了。”


    納爾瓦正想再說兩句,卻被米海耶夫抬手製止了:“納爾瓦上尉,不要再說了。”從維克多剛剛說的那番話裏,他覺得對方應該是一個靠得住的人,覺得如果要想守住庫區,還真離不開對方的協助,因此便阻止了納爾瓦。


    維克多聽到米海耶夫突然說出了字正腔圓的俄語,頓時百感交集,看來自己的冒險是非常值得的,對方還真的是蘇軍偽裝的。不過他表麵上卻裝出驚詫的表情,明知故問:“少校先生,您怎麽在說俄語啊?”


    米海耶夫摘下頭上的大簷帽,往桌上一扔,隨後站起身,表情凝重地對維克多說:“維克同誌,實不相瞞,我們就是第27集團軍的部隊,奉命化妝成德軍,深入了敵後,來奪取帕夫利什的物資轉運倉庫。”


    “我的天啊!”維克多戲精上身,故意裝出了一副吃驚的表情:“原來你們是我們自己的部隊。”說完,他上前兩步,伸出雙手緊緊地握住了米海耶夫的手,激動地說,“謝天謝地,這麽多年了,終於把你們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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