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王謝不敢怠慢,陪著燕華,雇了輛板車——橫豎要將花卉拉迴來,正好路上還有泥水,他怕燕華滑倒,兩人直接上車了事——到花坊轉了轉。燕華小心抓著王謝手臂,雨後道路是不好走,但自家少爺始終貼著他,陪他慢慢行路,又滔滔不絕說著麵前所見花卉模樣,時不時引著他的手去觸摸葉片,聽他點評。少爺看中的花卉怎麽會不好?他跟著點頭,少爺起初很高興,後來似乎有所發現,幹脆念出一長串花名讓他先挑。真是……春季的花大都豔麗,他又看不見花開,挑了不是白挑?不過,如果說少爺喜歡,那就……兩人買了各色花種以及扡插枝條,還有幾大盆牡丹玫瑰含笑九裏香之類,有色有香。迴了家,趁著雨後泥土鬆軟,撒了種,栽了枝,盆花也叫人擺好位置,王謝瞧著燕華沾了泥土的笑臉,十分有成就感。之後的日子,過得飛快。新醫館兼藥鋪的房子已經租下來了,地點還真離康安堂不遠。這倒不是惡意競爭,一是兩家主要經營不同,新醫館藥材不是重點,重在成藥和診金,而且其中還有些不足與外人道的約定。王謝,作為一位八十歲的祖師級人物,在工具不全的時候,就是給他一根線也能診了脈,給他一支牙簽也能做了針灸。但這些手段完全沒必要施行,一方麵,能置備齊了工具,行醫效果才好,另一方麵眾人還是習慣一個大夫使用專門器具的。普通大夫,所需要置辦的東西相當簡單,不過金針脈枕艾絨文房四寶之類,然後是一些常用的丸散膏丹,康安堂這幾天已經熬製了些。而新醫館兼藥鋪,準備的東西就多多了,藥物好說,大件的櫃台、藥櫃子、桌椅甚至堂後的床榻等等就要候些時日,又想著找個小廝,無奈一聽謝少爺醫館招人,大家都敬謝不敏——笑話,送過來是想著學本事,跟著謝少爺學什麽?吃喝玩樂麽?王四掌櫃跟洛大夫一商量,便叫小吳過去先幫襯著,自家鋪子又不是隻有一個學徒,況且小吳已經學了兩年,歲數大了懂事兒,有點兒眼力,也能通個消息。小吳忐忑應了,跟著王謝轉了幾天,覺得王謝沒怎麽挑他錯處,這才稍微放下心。撒下去的花種,漸漸冒出了小芽,扡插枝條上也綻了新葉,更不用提原先就有的老樹早就抽枝長葉,不幾天庭院裏便處處綠意。燕華後麵雖未痊愈,但是收效相當顯著,雖然看不到,憑手指也能感覺出後穴有緊縮收攏之勢,換藥也變成了每晚一次。覺得燕華可以適當活動,每日清晨,王謝便拉著燕華,開始練習一套動作甚是和緩的養生術。因著燕華看不見,王謝也不做示範,直接全身貼著燕華,手把手教他比劃。燕華聰明而認真,王謝給他擺上兩遍,就記得差不多了,再講調息之類,理論門道雖之前沒有涉獵,王謝時常念叨,他耳濡目染也知曉些,又非大字不識的粗人,這些一點就透。王謝看著燕華慢悠悠打拳,十幾天湯湯水水調養下來,燕華的氣色甚是不錯,皮膚光滑潤澤,臉上白裏透紅,兩頰也長了些肉,身體更不用說,新做的衣裳,穿著都有些緊繃了。打完最後一拳,燕華收勢,王謝笑眯眯走上去,在燕華習慣伸出的掌上,擱一塊手巾。燕華擦擦臉,這個習慣性伸手的動作是王謝從一開始就把他培養出來的,如果不接,手巾就會貼在他額頭或者麵頰,細細給他擦上一遍。“我走了。”“好的少爺。”王謝不是沒想著帶燕華一起出去,問題在於醫館還沒開張,屋子裏亂糟糟一片,沒什麽落腳的地方,自己又要往來奔走,和工匠及旁人安排事務,怕照顧不到燕華出了閃失,橫豎出門也不急這幾天,而燕華對自家各處摸得都熟,在家行動更方便。況且昨晚他無意中看見,燕華枕頭邊上有個小小的長方形沙包,還有未縫製的一小塊青布,想想形狀,登時明白那是個脈枕啊。燕華不會刺繡,但是縫縫補補相當的熟,估計過不了一兩天,他迴來以後就能見到成品。想著不知道燕華會用什麽方式將脈枕交給他,是很鄭重還是隨便說不過是個小玩意的時候,王謝心情極佳地彎起唇角。在新的醫藥館呆了片刻,邁進康安堂,受了洛大夫的禮,閑聊兩句,發現洛大夫麵帶倦意,王謝不由問:“鼎新,昨晚沒休息好麽?”洛大夫微訝道:“師父不知道?”王謝搖頭,洛大夫忽然一拍桌案:“對啊,說是找了全城的大夫,不是還有師父麽!”“怎麽?”王謝一頭霧水。“昨夜‘疊翠坊’少東家出了事,老掌櫃的把全城能請到的大夫都請去,連‘吊命湯’都下了,一直弄到天明,全說不敢治,多少診金都沒用,這人已然沒救,讓主家準備置辦喪事。我到那裏還沒進門,聞見血腥氣就立腳不穩,隻好迴來了,當時真應該讓他們請師父啊。”“疊翠坊”?王謝隻一愣,隨即想到,這不是自己去的那家首飾鋪?少東家隻有一個,那就是蘇文裔……原來如此,他就說呢,怎麽感覺蘇少掌櫃不是個庸人,卻對他的後來之事全然沒有印象,想是在這個時候蘇文裔已經死了的緣故。這麽早就死了啊……王謝見多了生死,此刻忽然覺得,包括上次的寧芝夏和林虎峰在內,他看著麵前人意氣風發,卻又知道對方日後生平甚至死期,確實是件令人難受的事。還好自己又活了,身邊還有一個燕華。還好……不、不對!王謝想起一事,臉色大變。——如果一切生老病死像以前一樣,沒有絲毫改動,燕華的壽命可隻有短短的二十四歲,那就是明年啊……會不會在不久以後,不是因為自盡,而是遇上什麽意外,到時候也喪了命???王謝驀然間如墜深淵,手腳冰冷。這幾天日子一忙,竟隱隱忘記本心初衷,無論如何,燕華不能出事。那麽,就拿蘇文裔的命試試,看我王謝有沒有這個能耐,改變!“蘇少掌櫃已經歿了,還是沒有?”洛大夫聽出語氣中緊張之意,隻以為是醫者對重病的探討,便道:“半夜就說是沒救,隻等一口氣咽下,估計早晨人也差不多沒了。不說別的,就是流血也流幹……”“——門口雇車,我們走!”“去哪裏?”王謝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這笑容他徒子徒孫看見了通常的反應就是嚇一哆嗦,知道這位又要打算盤禍害什麽人了。語聲平平,卻是從牙縫裏往外蹦字:“去找閻羅王搶命。”第14章 兇神惡煞王大夫“疊翠坊”門前貼著“東主有事,歇業一日”,根本沒開張,隔著兩條巷子就是蘇掌櫃老小一家的居所,門口有小徒弟正挑起一隻白色燈籠。王謝跳下小車,飛快往裏便走,看見個熟人,一把抓住:“人還活著麽?在哪裏?”老人正搖頭歎氣,被他一抓,吃了一驚,當下不及反應,答道:“少掌櫃剛剛斷氣——王、王先……謝少爺?”這人恰是首飾鋪裏的張師傅,看見王謝,稱唿亂了。王謝聞言,更是煩躁,足下不停,後堂已經傳來哭聲,他徑直循著哭聲奔去,也沒人阻攔,一直到某處房間,裏麵好幾個人愁眉緊鎖,更有老婦人對著床放聲大哭。王謝就愣闖上去,看床上人,麵色慘白,全身厚厚包紮,身上床單上幔帳上全是血汙,胸口全無起伏。並兩指按在頸項,眉毛擰成一個疙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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