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兩隻手都是鮮血。


    她將綱吉扶靠在酒店高樓的天台牆壁上,又去把天台門死死堵住,酒店門口留了太多血,她怕會把更多的喪屍引來。她下意識的想要遠離這個地方,卻又清楚的明白或許其他地方更加危險,綱吉受了傷,車子的前輪又沒了氣,一旦被喪屍循著血腥味死死圍住,便沒有生還的可能。


    彌扯開綱吉肩膀上被撕爛的碎布,從背包裏掏出繃帶來纏在那血肉撕裂的猙獰傷口上,她的手微微顫抖,被凍得通紅的手指上全是對方溫熱的血液,彌惶恐得厲害,卻對此毫無辦法。


    “澤田君。”彌語氣顫抖地叫綱吉的名字。她曾看到過那些被喪屍襲擊的幸存者,要不就是被分食得幹幹淨淨,要不就是成為了喪屍的同類。


    綱吉單手捂著被簡單包紮好的手臂,他神情痛苦的皺著眉,發出無力的喘息。


    “香取……”安靜了好一會兒後,綱吉忽然低低叫了彌一聲,他看著彌的目光似乎已帶有某種自覺,隻是他也不接著說下去,猶豫的停了下來。


    彌沒有接嘴,移開了視線,也安靜著,手中緊緊的抓著背包的背帶。


    氣氛壓抑,綱吉像是感覺到累了,腦袋也微微往後靠在了牆壁上,半闔的深棕色雙眼看著陰沉的天空“香取。”他深唿吸了一下,聲音低沉而緩慢“如果我……”


    “你會撐下去的。”彌打斷了綱吉的話,她緊盯著地上顏色晦暗的天台石板,黑眸滿是不可改變的執拗,像說給綱吉聽,也像說給自己聽“你不可以出事。”


    可彌斬釘截鐵的話仍舊阻止不了向綱吉襲去的疲乏,綱吉無力的靠在牆邊,感覺自己似乎正在失去力氣,他朝彌虛弱地笑了一下,聲音斷斷續續的“我想……和你一起迴去的……香取。”


    “那我們就一起迴去好不好?”彌轉迴頭看著綱吉,像隻要征得綱吉同意,就不再有其他問題,她抓住綱吉的手“你不要死,我們一起迴去。”


    似乎明白了彌不可說服的固執,綱吉不再言語。他擔憂的看著彌,在神經中樞蔓延開的疲憊感卻促使他閉上眼睛。


    “澤田君?”彌轉而握住綱吉的肩膀,驚慌的微微搖了搖他“你不要睡,你看著我。”


    彌的聲調仍帶著哽咽般的哭腔,未有任何迴應的綱吉讓她手腳變得僵硬而麻木,彌的表情也木然起來,搖晃綱吉肩膀的動作慢慢停了下來。她整個人都像是僵滯住了般頓了一下,然後猛地手腳並用的爬到了綱吉麵前“澤田綱吉!”彌的表情幾乎都要哭出來了,雙手抬起綱吉的頭大聲叫他的名字“你清醒一點,不要睡啊!”


    “……”綱吉像是被那聲叫喊刺激了一下愚鈍的神經,微微睜開無神的雙眼,視線像垂死老人一樣聚焦在彌臉上,他頸部的血管蔓延出一種青紫來,像是正在朝喪屍過渡。他盯著彌近在咫尺的臉看了好一會,才辨認出是誰一樣低低地發出音節來。


    “彌。”


    他在叫彌。


    “我在。”彌急忙迴應,乞求一般望著綱吉“澤田君,你看著我,不要睡。”


    “彌……我想迴家。”他聲音如喃喃自語一般“我想見媽媽,獄寺君,我答應……答應了山本君,要去看他的棒球比賽……”


    彌伏耳過去聽他說話,聽他說完每個字,緊咬著下唇強忍卻還是險些哭出來。


    “彌,如果你能迴去……”他的唿吸弱了幾分,微弱的話語停了下來。


    “我迴不去。”彌轉過頭,微微前傾地注視著綱吉,她一向平靜的黑眸隱隱泛出水光來,手足無措又狼狽無助的看著綱吉“澤田君,你知道的,我一個人不可能走下去的。”


    “我一開始就是這麽告訴自己的,我連累你來了這麽危險的地方,所以一定要安全的和你一起迴去。對不起對不起,我太自私了,隻是因為我太軟弱,所以才會拚命用這個理由說服自己堅強起來,可是如果你不在了的話,我就連最後一點理由都找不到了,我走不下去的。”


    彌的表情惶惶不安“澤田君也想迴去的吧,你想想奈奈阿姨,就算是為了她也要努力一下啊,你快點打起精神來,不要睡。”說到澤田奈奈時,綱吉的神情一滯,彌趕緊抓住綱吉冰涼的手“不是說好一起迴去嗎?還有家人和朋友在等著你啊,怎麽可以在這裏死掉啊!”


    “媽媽……”綱吉嘴裏傳出輕微到幾乎聽不到的聲音來,他忽然緩慢的抽出一隻手,費力的撐在了身後,想讓自己不再靠在牆壁上。


    彌扶住綱吉,吃力的配合著綱吉的動作把他扶起來。


    天色暗沉了一些,不像是因為天色將晚,厚重的雲層裏有輕微卻渾厚的悶響,像是雨夜將來。


    綱吉的身體僵硬得厲害,剛站起來就沒有後續力氣繼續維持站立而靠在了身後的牆上,勉力維持著站立的動作。


    “還好嗎?”彌忍不住輕聲問道。


    “……”綱吉沒有說話,他盡管靠在牆邊,大半體重也由身邊的彌支撐著,即使少年的身板仍舊單薄,對於彌來說還是不輕。


    “澤田君……”這樣站立的動作沒維持多久,彌就明顯的感覺到綱吉的體溫開始上升,不是普通的恢複體溫,而是真的在以非常可怕的速度上升著,彌甚至下意識的覺得身邊這個人要爆了。


    青紫的血管越發明顯,綱吉的臉色也變得有些灰白,他眼睛裏隱約浮現出血紅來,這樣的變化讓彌惶惶不已。


    綱吉用力眨了眨眼睛想要維持清醒,她微微低頭將腦袋俯在彌的肩膀“頭好痛……裏麵,燙……”


    一滴冬夜裏的冰冷雨水落在了彌的臉頰上,隨後緊接著繼續落在了彌的手上,身上,逐漸淋濕了毛衣“下雨了,澤田君。”彌伸手迴抱住綱吉,聲音沙啞卻溫柔得像在哄孩子“很快就不會燙了。”


    雨越下越大,模糊了彌眼前的世界,她擦了擦眼睛,安靜地繼續迴抱住綱吉的腰,這場冷到骨子裏的及時雨顯然讓他好受了一些,唿吸也不再粗重短促。


    彌很快被淋濕了,濕冷感透過衣服粘附在骨髓裏,隆冬的雨冷得彌想要發抖,卻還是一動不動的站在這場瓢潑大雨之下。


    雨下了半夜,這個殘忍血腥的世界難得給他們一次眷顧。


    彌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清晨了,天光未明,城市沉寂在一片混沌中,彌睜開眼睛的時候才驚覺自己昨晚竟然睡了過去,急忙轉過頭看向被她像抱暖爐一樣抱著的綱吉。


    兩個人的衣服都還是濕的,脫離了熱源的彌一下就連打了幾個噴嚏,她也顧不上自己是不是感冒了,急忙伏耳去聽綱吉的心跳聲,又伸手去試綱吉的額頭。


    他的心髒還在遲緩的跳動,至少還活著。頭雖然沒有昨天那股異樣的燙,溫度卻還是不低。


    彌木木的坐迴原地,她遲鈍的看了一眼昏沉的天空,忽然捂著嘴笑了一聲,笑出幾滴眼淚來。黑色長發的女孩臉上還有在牆上蹭上的泥沙青苔,紮起的馬尾也變得亂糟糟*的,她又哭又笑的坐在那裏,看上去好笑極了。


    他終究還活著。


    沒留下自己麵對這個世界。


    彌滿心慶幸,臉色也平靜了些,她剛想叫醒綱吉,就看見綱吉的手指微微動了動。他的手指浸在手邊的小水泊裏,顯得有些蒼白。


    彌看著綱吉睜開那雙深棕的眼睛,她剛想輕聲道個早安,就看見那雙深棕眼睛毫無光彩的徑直朝自己看了過去,帶著一種麻木的漠然。


    彌被那眼神看得心裏一沉,還沒來得及有所動作就被綱吉猛地按住了肩膀按在地上。他力道大得可怕,似乎想要把彌按進水泥板裏去,喉嚨裏發出類似喪屍般的咆哮聲,彌下意識的雙手不停撐開綱吉的頭,阻止他企圖撕咬自己的動作。


    “澤田君!”她大聲唿喊,另一隻手摸索到她放在身邊的背包,然後朝綱吉的頭整個砸過去“你清醒一點!”


    背包砸中的綱吉的腦袋,然後落在了地上。


    綱吉被砸得腦袋一偏,卻還是緊緊的按著彌,他像是有些恢複理智一樣急喘了幾下,再次轉迴來時,眼裏帶著些茫然的無措,不過他很快看到了被壓製的彌,聲音嘶啞的叫了彌一聲“香取。”


    彌有些鬆口氣,迴答道“是我。”


    綱吉單手捂住了頭,不知道是不是頭又開始疼了,他臉色痛苦似有掙紮,緊緊咬著牙發出幾聲低吼,壓抑的鬆開了彌,手腳並用的退開彌“快走,香取你快走!”


    彌坐起身來,看著綱吉,沒有下一步的動作。


    “你快走啊!”他聲音似乎也帶著點哽咽的意味,像以前被同學們欺負了之後那樣低著腦袋,頭發也因為還沒幹而聳拉著。


    彌坐在原地“我不要。”


    彌的不配合讓剛清醒過來就驚覺自己差點傷害她的綱吉整個情緒都激憤起來“都說讓你走了!”他抓著自己頭發“我剛剛差點……”


    他沒說完,彌卻知道他的意思了。


    綱吉急促地喘息著,十五歲的少年,看著還很瘦弱,他坐在彌對麵低著頭不發一語,好一會兒,他才像安撫好自己的情緒一樣再次發出聲音,聲音極低地說“香取,我不想……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傷害你。”


    彌不說話,她忽然朝綱吉跑了過去,擋開綱吉遮著臉的手,然後在綱吉茫然的眼神中,低頭吻了上去。


    初吻,僵硬又生澀,他們甚至能看到對方臉上的泥土和灰跡,兩個人都狼狽得不成樣子。


    可是彌覺得,沒有什麽時候能比現在,更值得她這麽難過,又這麽開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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