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月後洪澇結束了,我們保住的一百五十畝地裏水稻就要抽穗了。我們的心踏實多了,又連明晝夜趕修出百十多畝容易修複的田地來,整理出簡單的排灌設施來,種了包穀。這樣我們就有二百五十畝莊稼了,我們全村人的肚子就不受苦了。然後我們就眼巴巴地守望著稻子趕快熟了,生怕老天忽然再伸出隻手來把稻子捋走了。稻子越快熟了,人們越睡不著。有的人提議別等穗子黃了就收割吧。但是我堅持要等到穗子黃了。

    唉呀,那等待的十來天的情景現在我還曆曆在目:人們天天把磨的風快的鐮刀拿在手裏圍著稻田轉著,隻要看見一隻螞蚱或者別的蟲子都要趕緊弄死了;隻要看見一根雜草都要趕緊揪掉了。稻田裏的魚那麽多,但誰也不去逮,怕踩倒了稻子;誰家小孩要是不小心滑進了稻田裏,就會被拎出來打的直哭,父母還要過來補打幾下……啊呀,終於有一穗子黃了,兩穗子黃了,三穗子黃了……一片兒穗子黃了!我還沒來得及說話,人們就三下五除二地把黃了的一片片稻子割倒了,把稻穀摔打了下來。當我們捧著這大旱大澇過後第一捧新鮮的金晃晃的稻穀,那心情是語言無法形容的。

    於是稻子黃到哪裏,我們就割到哪裏,就象和一個什麽東西在搶一樣。稻子割完了,稻穀也打完了,一粒不丟地倒進了我們空了兩年的穀倉裏了。我們守著穀倉,象躺在娘胎裏一般的無憂無慮了!

    我們又把稻草一根不落地抗迴來,分給每一家鋪炕。聞著清新的稻草的香味入睡真是……唉!這感覺我說不出來了!但我們的雙手並沒有閑著,趕緊把稻田耕過了,又搶種上了包穀,都笑著說,這下可真的不愁吃了。

    這天,公社的幹事通知我去公社開會。去了公社我才發現,和我們村一樣收獲還湊合的村支書都喜笑顏開的,收獲不怎麽樣的,或者沒有收獲的村支書都愁眉苦臉的,我就預感到了不妙。果然會上公社書記說,這次開會主要是解決那些村子的吃飯問題的,那些村子不是在洪澇中沒有按公社的要求搞好稻田,就是逃難的村民又迴來了,稻穀不夠吃,或者兩種原因都有,希望我們這些村子接濟他們。我們立即知道這工作太難做了,你讓村裏人拿出稻子來接濟他們,真如同從餓虎爪子下分肉一樣呀!我們都低了頭不吱聲,會場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公社書記的臉為難地紅一陣白一陣,開始講階級友愛等等的大道理。一個村支書就說:”說到階級友愛,個個村都爭取做好自己的工作,不拖累別的村子,這就是最大的積極友愛了,要是老靠別的村子發揚階級友愛來接濟自己,這就是破壞階級友愛。就如同一個大家庭,個別姊妹老是拖累別的姊妹,那麽姊妹之情就會越來越寡淡,最後不但沒有了,還產生了互相的嫌怨。所以我覺得不應該這樣提倡階級友愛,這樣講隻對那些懶漢奸漢耍滑頭的人有好處,隻會影響了大家的革命積極性。”公社書記幹笑:”那你是說就讓這些階級兄弟餓死算了?同誌,你該讓他們有改過的機會呀。”這支書:”據我的經驗,這樣的人很少有改過的心的,他們生來就是做尾巴的料。”公社書記就惱了:”同誌!你這是什麽思想?!難道把這尾巴一刀割了?難道你沒有做尾巴的時候?同誌,我們是在建設新社會,不是舊社會,自顧自!”這可是個思想難題。會場一時間又沉默了。好一會兒,一個支書說:”我們的思想工作好做,但群眾的思想工作就難做了。光對他們講階級友愛是行不通的。”公社書記:”你別拿群眾來做擋箭牌,首先你就不願意,群眾的思想工作你能做通嗎?”會場又沉默了。

    一個支書說:”這樣吧,我覺得給這些村子壓上擔子,他們才能走得快起來。我們隻是把這些糧食借給他們,這樣,群眾的工作也好做些,要是白給他們,說真的,這工作真的不好做。雖然說天下的窮人是一家,可是小家還是要分的,親兄弟明算賬,才會越來越親嘛,要不,用不了多久就成了仇人了。”我們這些手裏有糧的村支書不約而同地讚成這個主張,公社書記歎口氣說:”好吧,先就這樣吧,你們可得提高你們的思想覺悟呀,你們可是群眾的帶頭人呀!”

    往迴走時我就想:”那些村支書說得有道理,一大家中總有些奸懶鬼滑的人,就憑咱是血脈相聯這一道理來吃喝姊妹們的,同樣的,天下的窮人中也有許多奸懶鬼滑的人,就憑天下的窮人是一家這個理來吃喝我們這樣的奮發向上的窮人的,這可能給我的理想帶來災難,我得防著他們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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