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可是個棘手的問題,弄不好群眾不再相信我們是小事,怕人們會把絕望中的無名火發到我們頭上來,因為在眾怒的時候總是要燒掉什麽來發泄的,就如同發怒的公牛才不管它前麵是什麽人呢,隻要你正好正站在了它麵前,它就會一角把你挑到天上去。而現在我們偏偏是被逼著站在或許就要燒起來的眾怒之火最跟前的人!

    我們幾個磨磨蹭蹭地往迴走,好爭取更多的商量時間,最後決定還是哄一哄大家,能拖一時算一時,因為我們推測,返銷糧最遲應該再過十五天就來的,我們就對群眾說,返銷糧再過十五天就來了,好穩住了群眾。唉,要是到時候迴不來,哪……再說吧!

    群眾聽我們這麽一說,果然興奮起來,如同被圍困的軍隊聽說援軍馬上就來了一般。他們立刻精神抖擻了起來,而且互助了起來。別的村子有口糧的人,就拿了出來,因為他們相信再共同熬上十來天,就到了苦日子的盡頭了!啊!這就是盼頭!和當年李生兒給我們的奔頭是一樣的,成為困境中的人們神奇的精神力量!我們在欣喜的同時也害怕的要命----越癡心的願望落空了,人越瘋狂呀!群眾是恨不得兩天當一天的讓時間快快地飛過去,而我們卻盼望著一天當兩天的讓時間慢慢地往過爬。

    從第十天開始,群眾的興奮漸漸進入了異常狀態,猶如我們小時候盼過年,臘月二十三接過灶神後看見了過年的真真切切的影子時的心情。而我們卻心慌的怎麽也坐不住了,除了每天在我們村碰頭外,就是往公社跑的次數多了,以為這樣就能跑出個奇跡來----返銷糧一下子就出現在公社的大院裏!而我們每去一次公社,就見公社書記的臉瘦一圈兒,但我們這時哪還顧得上心疼他呀!第十四天這一整天,我們和群眾都忐忑到了極點。第十五天一大早,我們就去了公社等啊等,公社書記象罪人一樣陪著我們。太陽落山了,我們的希望也落山了,隻得和公社書記無言而別往迴走,焦急壓的我們邁不動步子,想來想去覺得隻有順著第一個謊在把謊說下去----再過五天!

    當我們膽戰心驚地和群眾說了這謊的時候,群眾靜默了。在以後的幾天裏,他們就這麽靜默地等,讓我們感到了坐在就要噴發的火山口的可怕!第五天晚上我們又從公社往迴走,知道再不能說謊了。我們就互相道了別,因為我們都做好了再不能相見的準備。我們見了群眾什麽也沒說,等著群眾活吃了我們。可是群眾沒這麽做,無聲地散去了。於是第二天一早,路上逃荒的人就拉拉溜溜地望不到頭了。可我們村不同的是,群眾第二天都聚集在了我和幾個黨員的身邊,但我看得出,他們不再把我當黨員看待,當村支書看待了,因為上次逃荒的經驗使他們明白,大家隻有組織起來逃荒,或許才能找到生路!他們是把我當李生兒看待的,是把幾個黨員當李生兒的幾個骨幹看待的!我也不再端什麽共c黨和村支書的架子了,開始和大家商量怎麽個逃荒法。首先我們集思廣議地要找出來哪裏可能沒有旱災,要不走錯了方向就象射出的箭一樣沒有挽迴的餘地了!

    這時幾個村子發生了奇異的事情,原來大部分村民沒有走,因為他們的經驗告訴他們走出去也是個死。但他們也不是坐著等死,同樣也行動了起來,那就是祈雨。原來一個解放前當過道士的老漢,在我們最後一次從公社迴來的第二天,就帶著兩個兒子穿著道袍去了已經廢棄多年的龍王廟祈雨去了,很快參加的人越來越多,不分村莊不分男女老少,他們都把獲救的希望寄托在了用祈求感動上蒼上了。他們一跪一天,從第二天開始,跪死的人就出現了,但他們把死人抬的埋了繼續跪著。我後來想,他們每個人都做好了成為能感動上蒼的犧牲的準備了,反正是個死,不如把命獻給了上蒼,或許能感動它,能讓一些人活下來,當然能讓家人活下來是最好不過的了,所以他們個個做到了視死如歸。

    這種決絕剛烈的氣氛也感染了我們村子,使我們的組織工作受到了幹擾,但我們村的人最終沒有去祈雨。這不是說他們不迷信,是因為我們的經驗更能看得見摸得著,因為迷信畢竟有些摸不著的,這堂頭上隻要有摸的著的繩索,誰敢把自己信托給摸不著的一個聲音呢?

    我們村最後分成了三組,準備陸續向三個方向出發,因為我們實在判斷不出哪個方向希望大一些,就隻能用這麽個笨辦法了。我們相約一旦哪個組去了風調雨順的地方,就立即派人去尋找另外兩個組。

    就在寶生帶著第一組人上路的那天,我們聽見祈雨的場麵上騷動了起來,趕忙去了,見三個武裝幹事被捆著站在祭壇前。我們大驚失色,一打聽才知道,這三個武裝幹事一來了就穿過跪著的人群,直奔那個閉目打坐默誦經文的老漢,一把把他提留了起來,說他借助迷信聚眾鬧事,破壞社會秩序,要抓他到公社去。老漢還沒來得及分辨,他跟前跪著的人就站起來叫罵著撲向武裝幹事,武裝幹事剛掏出手槍來,他們早扭住了他們的手動彈不得了,更多的人很快的撲了上來,吵吵鬧鬧地就把他們捆了起來,說這堂頭上了你們還耍什麽威風!要不是老漢竭力勸阻,恐怕這三個人早被吊在龍王廟旁邊的那棵旱死了的歪脖子榆樹上了!我們就見這三個武裝幹事駭異茫然膽怯地站著,他們一定奇怪這些老百姓怎麽忽然不怕槍了!他們因為不知道這老漢要怎麽處置他們而兩腿顫抖著,這使群眾更不怕他們了----原來他們也會害怕!我真慶幸這三個幹事沒有開槍,要不然他們現在早就被五馬分屍了。

    我也忐忑地看著那個累的氣喘籲籲的老漢,因為這時我和別的村支書一樣可不敢把自己當幹部看了!

    這個衰弱的老漢終於止住了喘,對靜靜地跪在他麵前的人們說:”咱不能捆他們,趕緊放了他們,因為他們是共c黨的人,不管怎麽說,共c黨是咱們的大救星,咱得知恩呀!這場旱災不但是咱們老百姓的劫數,也是共c黨的劫數呀!它不是不救咱們,實在是伸不過手來呀!咱放了他們吧,咱不能幹忘恩負義的事呀!”就掙紮著要站起來去解捆那三個人的繩索。跟前的幾個人就趕緊站了起來,去解開了捆那三個人的繩索,三個人向人們討迴了槍,默默地走了。

    第三天,當我領著最後一批人剛出村口----我之所以最後走,是因為我總存著僥幸,想看見返銷糧來了,因為我還是相信共c黨不會說謊。就見祈雨的場麵上又騷動了起來,繼而人們瘋了一樣四散地跑開了。一會兒有一夥人就脫兔一般竄到了站在我們村口張望的我們麵前,一個個根本沒有人的神色。見他們象沒看見我們似的要經過我們向他們的村子跑,我們就急忙拉住了一個,他急的要命地掙紮了幾下沒掙開,就對我們喊:”放開我,我要迴家拿著口袋去公社分糧食去。”我們以為他瘋了,可看看跑過去的那些人也是這樣的,就不相信人們會一下子都瘋了,就抓住他不放。見跟他一起跑的那夥人唿嘯著跑遠了,自己是追不上了,這人的情緒才平靜了些,對我們說:”你們傻呀,趕緊去公社分返銷糧去呀!遲了就沒了!”我問誰給他說的?他一跺腳說:”嗨!剛才公社的幹事來了,把我們的村支書偷偷地叫去,讓他組織我們去公社分返銷糧去,他一高興就給嚷出來了,我們就知道了。那老漢就一下子站起來說:’老天終於睜開眼了!大夥兒分糧去吧!共c黨沒有說謊!共c黨萬歲!’我們就高唿著共c黨萬歲往家裏趕呀。啊呀,放開我,放開我!”我們就放開了他,一下子都跳了起來。我一麵差人去叫迴那兩夥已經上路了的人,一麵帶著大家去公社分糧。可誰都不願意去叫那兩夥人,說空著肚子趕不出路,不如分迴糧來吃飽了肚子再去追他們,反正他們也餓的走不快的。我想也是,就叫大家都去公社分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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