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些小孩子就散開來就跟著大人走就掏野菜,可野菜少的象頭上害疥的人的頭發似的少。不久,一個小孩驚駭地叫了起來,我們跑了過去,隻見一具白森森的人骨架躺在地上。大人們過來安慰了半天嚇壞了的我們,我們才敢再去田地裏掏野菜了。一會兒路上也有一個破破爛爛的死人,我們這些小孩子去看了半天,就不再害怕死人了。心裏都知道,自己要是走不到省城,也會是這個樣子的。而要想走到省城,就得讓肚子裏有東西,所以都賣力地掏著野菜。

    快到中午時,一個場麵使人們毛骨悚然地放慢了腳步,原來六條野狗正在撕吃著一具已經被啃的七零八落的死人。狗頭狗嘴狗爪子上糊得血肉模糊,見我們走來理都不理,隻顧互相警惕著撕咬死人,就象撕咬一隻死羊一樣把死人扯來扯去,死人那顆被啃的爛糊糊的腦袋就隨著身體擺來滾去。

    人們是第一次親眼目睹狗吃人。有幾個女人和孩子被駭哭了,幹噦聲在人群裏此起彼伏。幾個男人就厲聲喝斥大家快走,不要看!人們就眼盯著腳下匆匆向前走。直到大家走的人困馬乏了,李生兒才決定在一處山窪裏休息。

    他讓幾個男人用石頭壘了幾個簡易的爐灶,讓半大後生們去拾柴禾。又叫來幾個男人在山窪處尋尋覓覓了一會兒,開始挖坑。這時父親的那把大鐵鍬就派上了大用場,幾個人直誇父親想的周到,我父親不好意思地說:“是我舍不得把它埋在家裏,不是我想得周到。”幾個人說:“管它呢,反正你幫了大家一個大忙了。”

    幾個男人輪著挖,又有幾個人過來幫忙,半個時辰就挖了兩米多深一個大坑,這時挖得人就挖挖看看,直到坑底的濕土用手一摶發粘了,才住了手,就和越來越多地圍過來的人們一起站在坑邊,看著水慢慢地往出滲。因為午飯已經是萬事具備,隻欠水了。等水滲出一桶左右,李生兒就跳下坑,一個人就給他遞下來個壇子,他就彎腰放好了壇子往進掬水,掬滿了,就遞了上去,讓大家先輪著喝飽了再做飯。大家不爭不搶,喝了這麽六七壇子水,才都喝飽了,這才給幾隻大壇子裏盛滿了水開始煮野菜。可是野菜少得可憐,李生兒無奈,隻得加進些米去,這使一群人又悲觀了起來,因為出門的第一頓飯就動開了老本,那還能幹成?

    李生兒象石頭一樣一動不動地坐著。忽然跳了起來,對男人們喊:“男人們,操家夥,咱再跟狗打一仗。”人們驚慌地站了起來四顧,哪有什麽狗呀!李生兒笑:“還記得那六隻吃死人的狗嗎?咱去和它們打一仗。”一個人不滿地說:“餓得走都走不動了,還開這樣的玩笑。”人群中響起幾聲粗重的唿吸聲應和著這句不滿的話。李生兒說:“早上的狗肉好不好吃?”幾個小孩子歡叫道:“好吃!”李生兒:“我這是帶你們再去打幾隻狗來頓著吃的!”幾個人幹噦了起來。一個人說:“它們肚子裏的人肉還囫圇的!虧你說得出來!”李生兒:“咱是吃它們的肉,又不吃它們的肚渣子!鄉親們,活下去比什麽也重要呀!而要想活下去,肚子裏就得有東西。這堂頭上了,你要還挑挑揀揀的,或者忌諱這忌諱那的,你隻有死路一條。要知道咱是為了活才去逃荒的,要不死在半路上,還不如和那些老人一樣坐著餓死在家裏呢!”寶生就站起來說:“生兒哥說得對。再說,咱早上已經吃了一次了,還在乎什麽呢?”人們不吱聲。寶生說:“就因為咱親眼見了這幾隻狗在吃人肉,就吃不得它們的肉了?在以前咱常常看見狗吃咱的屎呢,為什麽就能不在乎地吃它們的肉呢?這不是一個道理?”李生兒說:“寶生呀,現在沒有給大家講道理的時候了。時間緊呀。”就麵對著大家問:“誰跟我倆去打狗?”就有三個三十來歲的男人站了過來,別的男人一個一個地站起來,沒說什麽,操起了自己的家夥,於是這十一個男人一聲不響地往迴返。駐地上的人們的心就懸了起來,但沉默著。

    女人們認真地往爐灶裏填著柴。野菜煮好了,駐地上的人商量好了似的不吃,等著男人們迴來。

    終於看見他們迴來了。望上去他們好像很高興。離我們還有二百步遠時,我們這些孩子就高興地迎了上去。見他們不知道從哪弄來了兩根長棍子,每根棍子上抬著一隻從破腦袋上滴著血的死狗。我們這些孩子就圍著死狗就跳就走,一邊聽著他們歡談著怎麽和狗打的這一仗。原來他們走向狗群時,這些狗已經吃飽了,趴在死屍邊打盹兒,見他們走近了也不理。他們按商量好了的,沒露出一點兒要攻擊狗的跡象來,等離狗群四五步遠時,才一聲不響地撲過去,打了狗群一個措手不及,這兩頭狗當場斃命,另外四條受了傷落荒而逃了。

    迴到駐地,所有的人都歡笑了起來。李生兒看了看天色,說:“咱再燉狗肉就耽誤了趕路了。咱晌午就湊合著拿這些雜合飯充饑吧,晚上咱痛痛快快地吃一頓!”於是他把雜合飯均分了開來,給大家吃了,又喝飽了水,開始趕路。

    下午,路上地裏的人骨漸漸地多了起來,野狗也多了起來。一個孩子問大人,野狗怎麽這麽多。大人說,一隻母狗一年生兩窩,一窩最少生三隻,小狗仔三個月就長成大狗了,八個月就能生狗仔了,你說野狗能不多嗎?以前光景還過得去時,人喂著狗,下的狗仔多了,就丟掉了,狗的數量就多不起來,饑荒開始了,人都把狗趕走了,狗是生多少狗仔養活多少,而死人又這麽多,狗仔又餓不死,野狗能不多嗎?

    黃昏時,人群又在一處山窪裏安營紮寨,壘灶拾柴挖坑,開始煮野菜,燉狗肉。等狗肉的濃香彌漫在人群中時,人們現出了陶醉的樣子來,就是人肉也不忌諱了。

    忽然一個小孩子驚叫一聲:“狗!”大家驚得站了起來四顧,見有八九條狗大模大樣地向我們走來。一個人就叫:“啊呀,狗鼻子可真靈呀,這肉香剛飄起來,它們就聞到了。”男人們操起了家夥,狗才不情願地貼著人群站下了,通紅的眼睛放肆貪婪地盯著爐灶上冒著熱氣的壇子。男人們撲過去,它們滿不在乎地呲著牙迴著頭向後跑了,見男人們返迴去了,又跟著溜溜地迴來了,隻是離人群遠了些。這次它們大概知道人能抵抗它們了,就趴在了地上,嘴裏哈哧哈哧著,吐出來的猩紅細長的舌頭就抖動著,目不轉睛地盯著香氣四溢的幾隻壇子。

    人們陷入了兩軍對峙時的緊張之中。

    狗肉燉好了,撈到了一口大鍋裏。狗群騷動地都站了起來,人們一下子圍住了鍋。李生兒就說:“男人們分成兩夥兒,一夥防著狗,一夥吃,然後替換這一夥兒去吃。”於是有五個男人就操起家夥站在了狗群對麵。狗群想繞過他們,他們就和狗群並排的走走停停。始終擋在狗群和人群的中間。狗又分散開來單個兒向人群裏竄,他們也分散開來擋住了狗。狗和人很快明白了,單個兒的狗麵對著人時,對人的畏懼又迴到了意識裏,於是人希望著狗單個兒行動,但狗卻不再分開了。再說肉很快就分給了每個人,狗不知道該盯著誰手裏的肉,就無奈地趴在了地上。很快的,另一夥男人就替換下了這一夥男人。

    四眼的媽低聲哭了起來。李生兒問她哭什麽。她說,四眼的爹咬不動狗肉。李生兒就問誰用野菜和四眼的爹換狗肉,有個男人就過來換了。四眼的媽就嚼碎了野菜喂四眼的爹。但我聞到了四眼的爹身上發出了死亡的氣味,因為這氣味是二妹身上曾經發出來過的。李生兒就說,以後給四眼的爹多分些野菜,少分些肉。

    大家吃完了,但狗群還不走。人們就一哄而起趕了一次狗,然後睡下了。很快的鼾聲就此起彼伏起來。

    忽然一個人驚叫了一聲。大家跳了起來,見那幾條狗驚慌地從人群裏逃走了。原來它們乘人們睡熟了,偷著來吃狗骨頭了!李生兒說,這太危險了,不行男人們分成兩夥兒,輪流著睡覺吧。這樣折騰了一會兒,人們才又提心吊膽的睡下了。後半夜一聲狗的慘叫聲又把大家驚醒了,原來一個男人偷偷地揀起一塊兒石頭,穩穩地瞅準前麵五步遠的一隻打盹的狗擲了過去,砸在了它的腦袋上,它慘叫一聲,跳了起來,卻又一頭栽倒了,這個男人就撲上去,用早準備好的菜刀一刀就劈開了它的腦袋。別的狗驚的跑出老遠才停下來,而驚起來的人們當知道了是怎麽迴事,高興的歡聲雷動起來。

    李生兒說:“咱不用愁沒肉吃了。咱多準備些石頭,等狗走近了就砸,不用去追殺它們了。”

    就這樣興奮著,大家也沒了睡意。不知道誰說天發白了,李生兒就叫大家起來準備早飯吧。男人小孩都高興地去揀迴了許多石頭來,把狗骨頭丟在人群邊,那些狗就小心地踅了過來,人們就把石頭投擲了過去。可狗太聰明了,已經吸取了那條狗的教訓,一見人們有投擲石頭的跡象扭頭就跑。人們失望地知道狗不是經常能輕易地打到的。但李生兒不死心,想出了個辦法:“咱所有的人一次隻照準一隻狗丟石頭。你們聽我的,我說打哪隻就打哪隻。你們先瞄準了,我數一,二,三,數到三時都把石頭丟過去,我就不信這石頭雨就打不死一條狗。”於是人們又拿起了石頭。好一會兒,狗又一隻一隻地踅了過來。李生兒就說:“大家看到右邊那隻又高又大的黑狗了吧?。。。。。。好,咱就打它。我數了:一……二……三!”於是二十多隻手一齊揚了起來,黑壓壓的一片石頭朝那隻黑狗當頭罩下,那隻狗驚慌地往迴撤,但隻撤迴兩三步,還沒出了石頭雨籠罩的範圍,石頭雨就落下來砸倒了它,一個男人就撲上去一刀劈開了它的腦袋。人群歡唿了起來。

    李生兒說:“好了,今天的晌午飯又有了。咱今早的早飯就把昨天剩下的野菜煮的吃了吧。”於是大家歡快地去坑裏打水,先輪著喝飽了,然後開始煮野菜。很快就吃了早飯,迎著曙光上了路。我們一離開營地,那些狗就撲上去搶狗骨頭。人們先開始還笑,不久就沉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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