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曾滌生和羅澤南,左宗棠卻是全無睡意,今天的東西,顛覆性太強了,本以為還能支撐一下的大清國,卻隨時有滅亡的危險,這是左宗棠之前不曾想過的。


    雖說夜已深了,但他望著楊老三的眼神,卻是璀璀生輝。


    “三爺,您說的可真是林公的布置?”


    這也是左宗棠納悶的地方,當年他不是沒見過林則徐,林則徐能以西北之事相托,顯然是極為看重左宗棠的,兩人之間有段時間過從甚密,楊老三所說的東西,左宗棠相信林公有這樣的眼光,但整理出幾十部著作,林公卻是沒有這樣的心力的。


    想起楊老三小屋之中的地圖,左宗棠覺得,擺在曾滌生麵前的那一摞書籍,多半是出自楊老三之手。


    “假托而已!林公當年雖說要睜眼看世界,但看到的東西不是很全麵,他隻看到了北方的沙俄,卻沒有看到虎視眈眈的英吉利。


    英吉利陸路有印度做跳板,前線有港島為支點,長江水道可行炮艦,我剛剛說的隻是一部分,還有好些東西,怕嚇著你們沒有說呢!


    其他的事情,你們自己慢慢體悟探查吧!畢竟有些東西,出自我口,落入你耳,還是多少有些不可信的,具體情形如何,你們自己探究一下。”


    麵對左騾子,楊猛也沒隱瞞什麽,將自己假托林老虎意誌的事兒,直接就說了出來。


    但假托歸假托,印度的事兒,和英吉利覬覦大清的事兒,都是事實,這些東西也不難查探,在廣州這樣的商埠,找幾個洋人,一問就差不多合轍。說假話的最高境界無非就是把真話當假話說,把假話當真話講。


    自己串連一下,加上多半洋人知道的情況擺到一張桌子上,那就是鐵證如山,這三人若是不探訪,或許還能保持住本心,一旦探訪這泥潭就算是深陷了。


    “三爺說這些的目的何在呢?”


    楊老三說這些話。必然是有目的的,為了湘勇,說出來誰信呐?楊老三無論是練兵還是打仗的本事,都在曾滌生之上,拉曾滌生入局,恐怕目的也不單是為了糧食買賣。


    “簡單!拉攏天下的讀書人。這幾天,曾滌生怕是要老老實實的看書了,看完書之後必有一番體悟,讀書人之間不是有學派嗎?我想讓曾滌生挑頭,你和羅澤南為輔,共創一個新的學派,真正學以致用、經世致用的學派。”


    圖窮則匕現。有些事兒還需要左騾子敲邊鼓,楊猛自然不會隱瞞,讀書,也是左宗棠的愛好,看著曾滌生捧了一堆書下去,左宗棠的心裏也有些發癢,望著楊老三,他有些猶豫的開了口。


    “三爺。那些書籍能否給我一份呢?”


    “給了吧?”


    “沒有的事兒!”


    “我把書給了陶桄,看來你這個女婿,不怎麽孝敬你呐!”


    “這個混賬!我說這小子怎麽好長時間不見人了?原來是藏著私貨!我這就找他去!”


    當日楊猛贈書給陶桄,比給曾國藩的還多一些,這些書,也是給左宗棠準備的,隻是當日為了左孝琪之事。這騾子沒有上心而已。


    所謂見獵心喜,這陶桄八成也是個書癡,那些西洋或是涉及到西洋的書籍,對他來說無疑是個新世界。想來這位入了迷,把自己的老丈人給忘了。


    楊猛一提這個,左宗棠也就明白自己的姑爺,為什麽在武漢三鎮的時候,就深居簡出了,到了嶽州也是一樣,本以為這小子是在用功,沒想到這小犢子竟藏了私貨。


    想到曾滌生抱走的那些大部頭,左騾子的心也熱了起來,拿起楊老三給的馬刀,這位也不住府衙了,大半夜的就衝愛婿的宅子奔去。


    南昌的江忠源打的不錯,死死的拖住了賴漢英的兩萬多人馬,太平軍攻城的把戲,也就是一招鮮的土攻,這土攻的玩不了,攻城就是僵持戰。


    賴漢英與江忠源玩這樣的把戲,顯然是玩不轉的,接著打南昌,他隻能碰一鼻子灰。至於北伐的太平軍,就不是楊猛該主要關注的了,那是僧格林沁的差事!


    隻要江忠源在南昌拖住了賴漢英的主力,楊猛幾人就有充裕時間在嶽州浪費。這段時間,楊猛也沒閑著,既然用書本將曾滌生引進了一個新的世界,當然要把基礎牢牢的夯實。


    想要夯實曾滌生的基礎,洋槍、洋炮這些玩意兒,對他的說服力不大,一艘加裝了動力的駁船,十幾副單筒的高倍望遠鏡,幾十塊懷表再加上一些精巧的日用物件,就成了楊猛的手段。


    讓曾滌生時時處處都能感受到洋務的用處,讓他慢慢的變得倚仗這些東西,就是楊猛要做的事兒。


    一艘木殼輪船,雖說對湘軍沒多大作用,但來往衡陽與嶽州之間,原本十幾天的時間,縮短成了兩三天,這就是一個飛躍。


    高倍的海軍望遠鏡,可不是朝廷手裏的那些普通貨色,這東西,雲南至今都沒造出來,技術壁壘就擺在那裏,可就跨不過去啊!


    至於懷表,更是行軍打仗的好東西,情報傳遞速度慢,各地的時辰有時候也有些差距,兩塊對過的懷表就能解決,鍾表這樣的東西,也是極為稀罕的物件,皇宮裏都用,曾滌生根本沒有拒絕的由頭。


    再有就是一些,涉及到技術的書籍了,這些東西,雖說對明湖和西山,算是淺顯的玩意兒,但對許多以讀書為樂的讀書人來講,卻是一個新世界,配上一些簡單的儀器、器皿,想必吸引力是絕對不小的。


    贈書的第四天,楊猛正閑著沒事兒,在擺弄那些西洋的小物件,要說服曾滌生,楊猛也得熟悉一下的,索朗白瑪帶來了曾左羅三人聯袂而來的消息。


    “讓他們進來吧!”


    四天不見,再相見,三人卻讓楊猛詫異了一把,滿臉的倦色。血紅的眼珠,雖說整理過但依舊有些狼狽的裝束,看來這三人,這幾天是沒歇著的。


    “你們這是怎麽搞得?這才四天不見,怎得如此狼狽?


    白瑪!


    給三位大人上盞參茶,讓他們將養一下!”


    瞧著半死的三人,楊猛不由的樂了。玩命的看書,顯然自己算是把他們領進了門。


    瞧著滿臉悠閑的楊老三,左騾子也是氣的慌,這楊老三害人不淺呐!一下就給那麽多的好書,任誰能好好休息?這四天,左宗棠就一直呆在女婿的家裏沒出門。嶽州的政事都給耽誤了。


    但那些書籍,對他確實太有吸引力了,雖說多半是純技術的東西,但加上老夫子們的潤色,再加上一些大清的實例,即使是純技術的東西,讀起來也是那麽的引人入勝。


    這也是楊猛的目的。本來十多頁就能說完的東西,都被編成了幾十頁,上百頁的科普讀物,大清的讀書人不缺腦子,他們缺的是興趣,有了魏五這個大行家,再加上明湖書院的那些夫子們,編纂一些有相當功底兒兼著引人入勝的科普讀物。還是手到擒來的。


    楊猛要做的事情,不是講洋務如何如何的好,隻是簡簡單單的將讀書人,引進洋務的大門而已,入門不需要多專業的東西,但需要的是引人入勝,需要的是勾起讀書人繼續探索的興趣。一點點的基礎知識,大段大段的實例,加上妙不可言的文章,才是最好的敲門磚。


    興趣是最好的老師嘛!玩弄人心是楊猛的強項。這就跟前世賣貨是一樣一樣的,多數人對楊猛前世的買賣都由抵觸的,讓人慢慢的沾上它,戒不掉它,就是楊猛要研究的東西。


    這洋務在大清,就好比是楊猛之前賣的貨,多數人都持抵製的態度,楊猛想要讀書人支持洋務,就得慢慢的勾.引他們,瞧這三人的狀態,自己的策略還是很成功的。


    濃濃的一盞熱參茶下肚,三人有些萎靡的精神,不大的時間就被提了起來,楊猛隨行人員之中,可是有郎中的,索朗白瑪也是個有心機的,一聽楊猛要上參茶,就讓郎中看了一下三人的狀態,高濃度的參茶最是提神,萎靡之後的振奮,讓三人的心情也極為高漲,一個個幾乎都憋不住要開口了。


    “曾夫子,你說這奇淫技巧,是好是壞啊?”


    不等著三人開口,楊猛先堵了他們的嘴,用的法子還是老法子,借著心境的大起大落,加深他們對洋務的好感。


    “現在看來,林公的眼光是不差的,朝中之人對洋務的理解有偏頗之處,這洋務可不僅僅是堅船利炮,涉及的東西方方麵麵,倒是有春秋時墨家的影子,洋務的理念與先賢相合,即使有些不盡人意的地方,但大路子還是好的!”


    能讓曾夫子說出這番話,楊猛的目的也就達到了,不管他是真心還是假意,隻要曾滌生說洋務好,許多讀書人也會跟風的。


    “洋務與咱們現在沒多大的幹係,要做也是以後的事兒了,如今咱們的首要任務,卻是抵製長毛賊,守護兩湖的城防,賴漢英已經在南昌打了一個多月,最多跟打長沙的時候一樣,三個月,可能就是長毛賊的極限。


    江忠源雖說守住了南昌的城防,但並沒有給長毛造成大量的殺傷,賴漢英主力的實力依舊,迴頭打安徽和兩湖,想必長毛賊的攻勢會愈加的猛烈。


    對於兵事,你們學到了什麽?可千萬別跟我說,啥也沒學到,如果是那樣的話,咱們就沒必要接著往下說了,生死都難料,其他的還不都是一場空?”


    《戰爭論》那本書,是楊猛唯一一本,聽過三四十遍而且參與翻譯編纂修改的書,楊猛不看書,他想看什麽,都是古雅月和魏芷晴代讀的。


    這本西洋兵法,絕對是一部巨著,一部可以大量借鑒的巨著,與《孫子兵法》、《紀效新書》相比,《戰爭論》無疑更為直白的講述了什麽是戰爭,以及什麽是戰略。


    楊猛給曾國藩的版本,是文人版,這本《戰爭論》的譯著,也被楊猛弄成了兩個版本,一本是給文人看的,另一本則是大白話的版本,給軍中之人看的。


    隻要三人看了這本書的話,無疑會更加的堅信英吉利的陰謀,而且還在在戰略上遏製太平軍的發展,列強是主要的敵人,太平軍也不是什麽好貨,這兩者都是楊猛要打擊、利用的對象。


    楊老三突地來了這麽一個大迴環,三人對於洋務的熱情又被壓了下去,三人肚子裏都有不少的話,不吐不快!可楊猛就是不給他們這個機會,現在壓製的越很,他們對洋務的看法也就越好,一旦泄了這股子心力,效果會大打折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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