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猛坐在庫房之中一夜未睡,想著雲南的清兵,宜良的莊農佃戶,還有拿著槍杆子做買賣的各國列強,他的心裏全是擔憂。


    不是憂國憂民,而是擔憂楊家的前途,雲煙掙錢而且能掙很多錢,可光有錢沒用,武力和擁有的財富不成比例,帶來的隻能是災難。


    窮,但武力強悍就要搶;富,但沒有武力就要被搶;半窮不富,武力湊活,見了窮的搶富的,多半也會加入劫掠的行列。


    大清是列強的劫掠對象,楊家是大清的劫掠對象,一旦楊家富到了一定程度,而沒有相應的武力保護,那真就是肥楊了。


    楊猛一夜未睡,也讓老爺子有些擔憂,叫上剛剛睡醒的老大,楊家父子在庫房之中聚首。


    “老三,你這是怎麽了?這些東西有什麽好?能讓你一夜不睡覺?”


    老爺子心裏擔憂沒有說話,老大楊勇就成了老爺子的傳聲筒。


    “楊家!”


    楊猛的迴答簡單,楊士勤也聽懂了,老三這個買賣,利過於厚了,就怕走了消息,那楊家就成了眾人覬覦的肥羊。


    “楊家?咱們家怎麽了?這雲南還有誰敢炸刺?”


    對於楊家的實力,老大楊勇很有自信,家資百萬刀手上千,點一點雲南商家,哪個有這等實力?


    “短視!”


    大哥楊勇就是自己的商路,楊猛說話留了幾分口德,老爺子楊士勤可就不一樣了,老大這是走商幫走二乎了,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混賬!楊家還不是大清的楊家,對上朝廷我楊家又幾成勝算?你跑商幫隻知道掙錢玩女人啊?腦子哪去了?掉女人褲襠裏了嗎?”


    楊士勤這話就有些刻薄了,楊家老大本事不俗,二十五歲的年紀,自己就能開辟商路,數遍大清商家已經算是英才了。


    “爹!咱們又不造反,朝廷怎麽會對付我們?再說了,不是您說的讓我多生多養嗎?這反倒成了我的不是了!”


    楊老大被罵的臉上掛不住,梗著脖子迴了一句。


    “爛泥扶不上牆,虧得楊家沒交給你,交給你楊家過不了你這一代,就得敗!”


    見老大反駁,楊士勤更是惱怒,商家不是隻看你會不會經商,數遍大清有多少大商、豪商,可真正能傳給後人的又有幾個?沒心機、沒手段的商家,隻是朝廷的銀窖罷了!朝廷不拿你,貪官汙吏也會拿你。


    “大哥,你說我這買賣做得還是做不得?”


    老爺子和大哥鏘鏘,自己看戲也不行,楊猛隻能出來打圓場了。


    “隻要不賣給大清百姓,怎麽做不得?洋人不一樣往咱們大清販鴉片?”


    楊勇作為商人,是個不錯的,經商的手段不錯,在清平盛世,倒是可以活的不錯。可現在的大清,朝廷腐、大臣貪、百姓苦、邊防爛,大哥楊勇活在這樣的時代,發家之後隻能做個悲劇人物。


    “我看做不得!我那些雲煙,比之鴉片更為厲害,沾上了很少有人能戒得掉,等洋鬼子迴過味來,能不找咱們的麻煩?”


    楊猛不能和老爺子一樣,頂著大哥的麵皮說話,隻能旁敲側擊了。


    “雲南偏居西南,洋人找咱的麻煩,怎麽也得邁過大清朝廷的門檻。”


    這話說的,老爺子楊士勤聽了直跺腳,楊猛也無奈的苦笑了,自己這個大哥,真是讓人著急啊!


    “忘了當時你不同意這雲煙買賣,我與你說的話了?造反!我的步子已經邁出去了,宜良已經半數屬於楊家,過個一年半載,宜良就不姓愛新覺羅了,他得姓楊!


    大清?洋鬼子區區幾條破船,千把洋槍就能打的他找不著北,你指望大清,不如自個去上吊。洋人最是貪婪,鴉片買賣他們都能做,還有他們不想掙的錢嗎?


    在大清做商人不僅要會商人的手段,還要有與之相配的武力,強到別人怕你,這才能做大商、豪商!你看看我身後這些東西。


    洋布、洋麵會讓百姓過得更苦,洋槍、洋炮會劫掠大清,這大清國離著完蛋不遠了,但咱們楊家不能跟著大清完蛋,咱們不僅要獨霸雲南,還要能震懾洋鬼子,讓他們吃了血虧,也隻能忍著。”


    楊猛一說造反這茬,楊勇也迴過味了,這老三和老爺子的心,有些大了。他常年走馬幫做買賣,對於四川兩廣最為熟悉,大清朝廷雖說不成了,可下麵不一樣啊!


    由於世道的緣故,各地匪患猖獗,而最大的一支就是清兵,為了自保各地的地主豪商,都在自建團練,就是不建團練,家裏也有豪奴莊丁,這些人聚在一起也是股不小的勢力。


    打洋鬼子大清不成,可對付叛亂大清還是有一套的,楊家不起事便罷!一旦起事,蹦躂不了幾天,全家從上到下都得挨刀。


    “造反!絕對不成,咱們一旦做了,就會成為眾矢之的,整個大清群起而攻,沒咱們的活路啊!”


    楊勇這話一出,臉皮繃得緊巴巴的老爺子,才露出了一絲欣慰,這老大還沒混到家,不是無藥可救的東西。


    “這話不錯,咱們說是造反,但不會真的起事,擁兵自重知道嗎?”


    要是老大不說剛才那番話,楊士勤不會給他透底兒的。


    “大哥,就是老爺子這話,咱們不在明處做事,暗地裏控製雲南,讓朝廷忌憚我們、縱容我們,但不敢對付我們。雲南的局勢不妙,控製宜良之後,咱們家的後院也就穩固了,至於以後怎麽辦,還要慢慢的看。


    現在最為緊要的就是武備,洋鬼子的東西,是你經手的,那刀全部都是鋼刀,火槍單支的威力不怎麽樣,可一旦結成軍陣,就是殺人的利器。


    大清的鳥銃、抬槍,質量不成、準頭不行、射程不遠,對上洋槍隻有挨宰的份兒。那火炮,你和老爺子在廣州見過虎門一戰,大清可是對手?


    炮好、槍強、刀利,洋鬼子確實有一套,咱們該怎麽辦?


    偷!練拳的都知道什麽叫偷拳,咱們和洋鬼子也得來這一套。學人家的技術、用人家的機器、先從洋鬼子那裏學會了走,再自己想辦法跑。


    我看了庫房裏的東西,咱們要學的很多很多,第一步就是建鐵廠。這技術、設備、工匠,咱們都得請,洋鬼子是來做買賣的,隻要有賺頭,總有人願意賣的。


    這鐵廠是關鍵,機器設備、刀劍槍炮,都少不了它,下次你去廣州,就要專門尋摸這些東西,隻要是技術,隻要有機器,無論好壞、無論價值,都要給弄迴來。


    下一趟買賣,咱們就大批量的出貨,金銀財寶咱們不要,隻要洋鬼子的新鮮玩意,花錢無所謂,咱們的這個買賣,幾乎就是無本的,現在給洋鬼子多少,將來他們還得跪在門外給咱送迴來。”


    楊猛竹筒倒豆子一般,把昨兒一晚上想的,全都說了出來,迴亂、清兵、洋鬼子,這些看著離得還遠,可一旦有事,就是火燒眉頭的大事,到時候再準備,就晚了!


    “老三,你說話輕巧,不知道商幫的難跑。你說的東西,在廣州都難見到,運到雲南更難呐!


    洋槍、洋刀,都是小物件,裝進箱子再花些錢財,運到雲南不難,可你說的機器、洋人想到雲南,大哥我是沒有法子的。


    大清現在五口通商,廣州、廈門、福州、寧波、上海,這五個地方,唯有廣州洋人的實力最強,朝廷的實力最弱,這才讓咱們有了機會,偷偷與洋人做買賣。


    零敲碎打還湊活,你這又是技術、又是機器的,肯定會讓外人注意,一旦傳到朝廷那裏,咱們就是個私通洋人的死罪。


    再者說了,小物件什麽的,咱們瞞的過去,物件一大花錢也不好使。朝廷更是嚴禁洋人進入內陸,這洋人紮眼,從廣州到雲南,這麽長的路途,一旦有個萬一,麻煩就來了。


    洋人願意做買賣不假,可咱們大清朝不願意啊!處處提防、處處封鎖,咱們這是走得長了,哨卡的情報熟悉了,這次的貨物才能順利迴來,一旦次數多了,難免有個疏漏。


    一旦各處的哨卡,知道咱們家的馬幫運送洋貨,給錢怕是也要搜查,你說的那些東西,根本運不進來啊!”


    楊勇也是自家的難處自己知道,各處的哨卡,巴不得抓住你的小辮子,來勒索錢財,現在你主動送上去,怕是要財貨兩失。


    “老大,安南一線不行嗎?”


    作為楊家的掌舵人,對於商路,楊士勤自然有特殊的嗅覺。


    “不行!最起碼現在不行,安南現在是法蘭西的天下,咱們開了那條商路,隻怕那些貪婪的玩意後腳就會跟進來。現在安南一線,路途難行,外人也不清楚路線,運送的貨物也是寥寥,這才沒有引人注意。


    咱們家的雲煙,可是個一本萬利的買賣,洋鬼子將來也會紅眼的,沒有一定的實力,安南的商路不能大開。”


    金三角一帶的區域,楊猛最為清楚,河道才是最好的運輸通道,但是現在的楊家實力不行,貿然上去隻會讓人覬覦,老爺子的這個主意是不錯,可時機不對,他就直接給否了。


    “內陸一線如封似閉,風險太大,不妨就試試安南一線,咱們小心些就是了。”


    楊勇對於商路,最為熟悉,自家老三想要的東西,走內陸一線的危險太大了,他不能保證安全,一旦漏了楊家就完了。


    “危險也得想辦法,現在隻能走內陸一線,走安南那邊萬一引來洋鬼子的注意,咱們死的更快。”


    這個說法,楊猛是絕對不會同意的,麵對大清花錢就能解決大問題,可麵對洋鬼子,隻能靠實力,你實力不濟,隻能成為被掠奪的對象。


    “老大!這麽辦吧!還走內陸一線,多帶人手,花錢能過的就花錢,過不了的就硬打,哨卡的人數有限,動作快一些,應該可以走一兩次。”


    楊士勤想了一下楊猛的說法,覺得不錯,現在最好的路子,就是內陸一線。


    “不成的!硬打不是辦法,一旦動了哨卡,那麻煩就大了,牽一發而動全身,驚動了兩廣官府,跑都跑不掉。”


    老爺子說話簡單,硬打!可楊勇卻清楚裏麵的難度,一兩個哨卡不是不行,可一旦漏了,就是大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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