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西的狀態看起來不錯,程博衍之前在路對麵等著的時候,時不時就能從玻璃窗裏看到他晃過去的身影,走路都帶著小旋風。

    “在這工作感覺怎麽樣?”程博衍把車往前開出去的時候問了一句。

    “棒!”項西打了個響指,“哎你有沒有看到我?我有製服了呢!”

    “看到了,”程博衍笑著說,“挺鮮豔的。”

    “其實那個不叫製服吧,得叫工作服,”項西嘿嘿笑了兩聲,“就覺得挺有意思的,特別正規的感覺,我跟你說,我就沒想過我這輩子還能在這種正規的地方上班。”

    “那得好好幹,”程博衍說,琢磨著過幾天得請宋一和林赫吃個飯,“累不累?”

    “還成,不算累,主要是環境好,幹淨整齊的,還冬暖夏涼,”項西靠在車座上一臉滿足,“同事也都挺好的,有什麽我不懂問他們都會教我……同事,同事,同事……”

    “怎麽了?”程博衍轉頭看了他一眼。

    “同事!”項西笑了起來,“第一次有同事啊,新鮮。”

    “是麽,”程博衍笑著,“也是,按您這情況,以前隻有同夥。”

    “嗯,”項西應了一聲之後又樂了,“真損。”

    正是下班時間,路上有點兒堵,程博衍把車拐上了小路,打算繞遠路走,這條路雖說車也不少,但沒有紅綠燈。

    開了沒多大一會兒,前車的車速慢了下來,程博衍跟著輕輕點了一腳刹車,正想繼續往前的時候,一個在他車右前方騎著車的人突然車頭往左一拐,倒在了地上。

    程博衍趕緊一腳把刹車踩到了底。

    車速不高,但這一腳急刹還是讓項西整個人都往前狠狠一栽,肩上的安全帶勒得他舌頭差點兒脫腔而去。

    “我操!”他吼了一聲,“這人怎麽了!”

    程博衍沒說話,坐在駕駛室裏看著前方趴在地上不動的人。

    “摔暈了?”項西鬆開了安全帶,“要不要去看……”

    程博衍哢地一聲鎖上了車:“你不眼熟麽。”

    “嗯?”項西愣了幾秒鍾,突然在車座上蹦了一下,“我操!碰瓷啊?我操……這他媽都碰到老子頭上來了?”

    “你再操一個信不信我抽你。”程博衍看了他一眼。

    “我太激動了,”項西抓抓頭,“我還頭一次被人碰瓷呢。”

    路很窄,那人橫在車跟前兒不起來,程博衍就沒辦法往前開,後麵的車跟著的車開始按喇叭。

    項西對這場景其實挺熟悉,很多司機,特別是女司機,碰上這種情況本來就挺慌張,再被後麵的車一催,基本就亂了,這時再來兩三個看著就不是善茬的“路人”一圍,七嘴八舌一喊,不少人都會拿點兒錢了。

    但程博衍不下車,把車門一鎖,就坐車裏不動了。

    碰上這種情況,像饅頭那樣的就捂著瘸腿站起來,邊喊邊觀察,實在是個不信邪心理素質過硬的主兒,也隻能走人,特別還有行車記錄儀。

    但這人明顯是個新手,跟他一塊兒的也沒什麽經驗,“路人”圍過來了兩三個,蹲下關切地問了幾句,那個趴在地上的人一臉痛苦地動了動,坐了起來,指著駕駛室喊了兩嗓子,不知道喊的是什麽。

    “我下去收拾他們!”項西火不打一處來。

    “你急什麽,急的是他們,”程博衍說,伸手把車大燈打開了,“反正晚上又沒事兒。”

    那人正坐在車頭,大燈一打開,晃眼的燈光正好打在了他臉上,他被照得眼睛都睜不開了,用手遮著眼睛站了起了。

    臉上的痛苦表情都忘了續杯。

    正義的“路人”也憤怒了,過來開始敲程博衍那邊的車窗,程博衍看都沒往那邊看,摸出手機按了幾下,然後把手機屏幕對著車窗向外麵的人展示了一下。

    項西看了看,車窗玻璃上倒映出來的手機屏幕,閃動著的011顯示正在撥號中,外麵的人愣了愣,接著就顯示已接通。

    “喂110嗎?”程博衍把電話放到耳邊,“我要報警,我這兒有人碰瓷……”

    項西立馬想起了上迴碰到程博衍車的時候,他把自己鎖到車裏也是幹脆利索地撥了110,頓時莫名其妙就一陣緊張。

    外麵的人不知道說了什麽,地上的人爬了起來,對著這邊破口大罵,罵罵咧咧地推了車飛快地往路邊走了過去。

    幾個“路人”也開始往旁邊散,站在駕駛室邊的那個也準備走開,但在轉身的時候他做了一個抬手的動作。

    “操!”項西喊了一聲,他太知道這人要幹什麽了,“丫要劃車!”

    程博衍開了車鎖,把著車門往外狠狠一推,門撞在了那人身上,項西跳下了車,從車頭繞了過去。

    那人轉身撒腿就跑,項西正要追,程博衍打開車門喊了

    一聲:“項西!迴來!”

    “傻逼!別讓我再看見你!”項西有些不甘心地衝著那人背影吼,沒有追過去。

    這人還沒來得及劃車,項西檢查了一下車,除了一層灰,沒有劃痕,他嘖了一聲:“你不是潔癖嗎,這灰落得都能當保護層了也不洗洗。”

    “我沒潔癖,”程博衍說,“上車,堵路了。”

    項西跑著跳上了車,一邊係安全帶一邊說:“你這就跟精神病都說自己沒病一樣。”

    “洗完車上路跑半小時就落灰了,”程博衍關了大燈,把車開了出去,“真潔癖到這份兒上我早加入綠色出行的大軍了。”

    項西笑了起來,車開出了這條路,他才歎了口氣:“真是……沒想到還能碰上這種事。”

    “你以前沒少幹呢,現在知道別人是什麽感覺了?”程博衍笑笑。

    “以前真沒多幹……不過幹的時候倒是也真沒想過車裏的人什麽感覺,”項西笑了起來,看了他一眼,“我覺得你挺平靜啊,哎你打110了?警察一會兒去了你不在啊?”

    “沒打,”程博衍說,“那就是個動圖。”

    “什麽?”項西愣了,“動圖?”

    “嗯,就一張圖片,嚇人用的,這種小事兒哪能麻煩110,他們每天給人開鎖幫人找路的那麽忙。”程博衍笑笑。

    “給人開鎖幫人找路?”項西沒聽明白。

    “很多人有事兒都會撥110,鑰匙鎖屋裏了,麵試找不著路了,家裏養的雞跑丟了……”程博衍說。

    項西沒有說話,靠在車座上看著窗外。

    “怎麽了?”程博衍問了一句。

    “沒,”項西的手指在車窗上輕輕勾劃著,“我一直以為他們隻管大事兒,被人搶了,被騙了,打群架了,殺人了什麽的撥個110……趙家窯那塊兒好像也沒誰會打110,見了警察躲都躲不及呢。”

    項西怕警察,謹遵平叔的教誨,像你這種連正常身份都沒有還從沒幹過好事兒的人,被逮著一迴就全完蛋,他哪怕什麽也沒幹,見了警察也會繞著走。

    他從來不知道原來那些活得自信安穩的人,居然是可以用這些普通的,微小的,甚至有些沒事兒找事兒的理由找警察的。

    他心裏有些暗暗地羨慕這種也許不是太合適的行為能帶來的幸福感。

    “你那次把我鎖車裏撥電話,是也用這張圖嗎

    ?”項西問。

    “沒來得及用呢,”程博衍說,“我還沒找著圖你不就喊成一片了麽,一通瞎話撲麵而來。”

    “我習慣了,”項西嘿嘿樂了一會兒,“那會兒你是不是挺討厭我的啊?”

    “談不上討厭,沒好感是真的。”程博衍笑笑。

    “我運氣真挺好的,”項西伸了個懶腰,“以前我覺得,運氣這玩意兒,大概是有個總數的,用完了就沒了,我就是讓平叔撿著沒死那會兒用光了,沒想到還有這麽多,你說是不是老天算錯數了啊?”

    “別成天想這些,算沒算錯都到這步了,還能收迴去麽,”程博衍打開了車裏的音樂,“路在前邊兒,老迴頭瞅容易摔著。”

    車後座上有兩兜菜,項西跟程博衍一人一兜拎著進了電梯。

    “你這是一次買一星期的菜嗎?”項西感覺袋子很沉,“這裏頭跟放了炸藥包似的。”

    “也沒那麽多,”程博衍按下樓層按鈕,“今天買了牛奶酸奶什麽的就重。”

    “我跟你說,你要買菜去市場買啊,超市的貴不少呢。”項西說。

    “髒。”程博衍很簡單地迴答。

    “現在市場不怎麽髒了,我在砂鍋飯那兒的時候,幫老板買過菜,就你們醫院後麵那個市場,挺幹淨的啊。”項西走出電梯。

    “咱倆對幹淨的定義不同。”程博衍掏出鑰匙開了門。

    “也是,你這種消毒液就差兌水喝了的人。”項西在他身後說。

    門打開了,項西站在門外,屋裏略微有些熟悉的氣息讓他心裏一陣踏實,其實這氣息就是程博衍那個檸檬味的免洗消毒液的味兒,但他聞著就覺得安心。

    雖然每次用這玩意兒搓手的時候他都覺得很煩。

    程博衍從鞋櫃裏拿出拖鞋扔到他麵前,他看了一眼,還是之前他穿過的那雙。

    “我以為你要把這鞋扔了呢。”項西換上鞋,把外套脫了放進旁邊的櫃子裏,又擠了點兒消毒液在手上。

    “沒,用消毒水泡過了。”程博衍拿著菜進了廚房。

    “真傷自尊,我又沒腳氣!”項西喊了一嗓子。

    “我自己的也是一周消毒一次,”程博衍在廚房裏說,“你那小自尊真是一不留神就能傷了。”

    “今天我可沒衣服換了,你得忍著,”項西笑著跟進廚房,“做什麽菜?我幫忙吧。”

    “砂鍋飯,我砂鍋都買了,”程博衍迴頭看了他一眼,“你這身兒是昨天喝酒那身兒吧?沒換呢?”

    “都說了我就這一套禮服,今天第一天去超市,肯定得穿啊,”項西靠在廚房牆邊說,說了兩句突然反應過來了程博衍前一句話,他指著程博衍從袋子裏拿出來的倆砂鍋,“你還真買了砂鍋啊!”

    “嗯,砂鍋飯不就要用砂鍋做麽,我這兒又沒有,”程博衍洗了洗手,“你等我一會兒。”

    項西沒想到程博衍會心血來潮突然要在家裏做砂鍋飯,看著放在案板上的兩個砂鍋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砂鍋飯怎麽做?

    放多少水,擱多少米?

    澆頭怎麽做!

    什麽時候該放菜進去蒸!

    關鍵是,誰來做?

    看程博衍的意思,似乎是打算讓他做?

    上迴那倆黑炭一樣的雞蛋居然沒讓程博衍對他做飯失去信心?

    “項西,”程博衍在客廳叫了他一聲,“來。”

    “哦,”項西跑了出去,看到程博衍拿了一撂衣服放在了沙發上,他愣了愣,“幹嘛?”

    “給你的,”程博衍拍了拍衣服,“就這幾套了,我高中時候的衣服,你拿著跟你的禮服換著穿吧。”

    “我……”項西翻了翻衣服,都是挺新的,t恤和運動褲,長褲短褲都有,一摸就知道料子都很好,“多不好意思啊。”

    “太假了。”程博衍笑了。

    “好像是有點兒,”項西也笑了,拿了套衣服,“那我先換上吧,要不一會兒都不敢坐你沙發。”

    項西換上了衣服,還挺合適的,他走進廚房:“你高中時候這麽瘦呢?”

    “嗯,有陣兒是挺瘦的。”程博衍點點頭。

    “哪陣兒啊?竄個兒的時候嗎?”項西問。

    “我初中就竄差不多了,”程博衍把袋子裏的生菜拿出來放進了洗菜池裏,“我弟剛死那陣兒,我吃不下東西,也睡不好。”

    “……哦,”項西應了一聲沒說別的,沉默了一會兒之後他換了話題,“高中的衣服還留著呢,挺節約的嘛。”

    “原來更多,不少都送打包送福利院去了,”程博衍迴頭看著他,“砂鍋飯是先煮飯嗎?”

    “是。”項西點頭。

    “然後呢?”程博衍問。

    “然後啊,然後就是有些人要炒菜蓋上去,有些人要直接蒸的,香腸臘肉什麽的……”項西迴答。

    “我要香腸的,”程博衍從冰箱裏拿出一包香腸,“這是我媽拿來的,一直沒怎麽吃。”

    “等一下,”項西看著他,“我怎麽聽說是你請我吃飯啊?”

    “是啊,我買菜了啊,我連鍋都買了呢。”程博衍也看著他。

    “還有這樣請人吃飯的啊?”項西都聽樂了。

    “那我做,”程博衍很幹脆,“你就說你吃不吃吧。”

    項西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在砂鍋飯那打工的時候,項西倒是認真看過老板娘做飯,不過米都是先按比例用水泡著的,要用的時候直接就和著水米一塊兒舀進鍋裏了。

    項西拿著倆砂鍋蹲在廚房的米桶跟前兒思考了很久,最後估計著抓了幾把米放進去,洗好米又估計著放了水,一塊兒放到灶上煮著了。

    程博衍在他淘米的時候把香腸都切了,項西看了看:“這香腸自己家做的吧?”

    “嗯,我大姨做了拿給我媽的,”程博衍說,“你行啊,這都能看出來?”

    “我不行也看得出來啊,一點兒肥肉沒有,我還以為許主任做的呢,”項西歎了口氣,“沒肥肉蒸不出油來飯不香啊。”

    “你一會兒自己加點兒油不就行了。”程博衍並不在意這個。

    “那能是一個味兒麽?”項西說,想想又揮了揮手,“算了沒事兒,我也養養生。”

    “吃香腸養不了生,這些醃製類的東西對身體都不好,”程博衍把切好的香腸裝到盤子裏,“特別是街上賣的,亞硝酸鹽都……”

    “你先出去,”項西用胳膊肘推了他一下,“謝謝。”

    程博衍迴到客廳,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聽著項西在廚房裏敲盆敲碗地折騰,幾次都想起身看一下他到底在弄什麽,但最後還是忍住了。

    看了一會兒電視,手機響了,他拿過來看了一眼,是宋一。

    “吃飯了沒?”一接電話宋一就在那邊問了一句。

    “沒吃,你請我啊?”程博衍笑笑。

    “不請啊,我就順嘴一問,你隨便聽聽就行。”宋一說。

    “過兩天我值完班請你和林赫吃個飯,”程博衍看了看放在茶幾上的小台曆,“算是謝謝。”

    “為項西的事兒麽?

    那有什麽可謝的,又不是別人的超市,我安排個人到自己家超市又不費事。”宋一很無所謂地說。

    “他今天幹得怎麽樣?”程博衍問。

    “挺好的,機靈,反應快,不懂的也肯開口問,”宋一說,“我就是吧,想問問,過陣他做熟了要不要給升個職什麽的?”

    程博衍往廚房看了一眼,站起來走進了臥室:“這事兒問我?”

    “要是別的員工我肯定不問你啊,這不是你介紹來的麽,”宋一笑著說,“這還是頭迴你見你拜托別人什麽事兒呢,我得認真對待。”

    “不用特殊對待,該怎麽就怎麽,”程博衍想了想又說,“他沒上過學,太難的事兒你先別安排他做。”

    “哦,知道了,”宋一應了一聲,停了一會兒又開了口,“那什麽,博衍,這小孩兒真是你病人?”

    “你想說什麽啊。”程博衍坐到窗邊的台子上。

    “我什麽也不想說,我就想八卦一下,”宋一笑了,“我現在一個人在家呢,太閑了。”

    “之前真是我的病人,”程博衍說,“他手術我給做的呢。”

    “後來呢?”宋一追了一句。

    “沒什麽後來了啊,”程博衍靠著窗台,把腿伸長了舒展著,“我知道你想問什麽,不過這個我沒法說。”

    “為什麽,跟我嘴這麽緊?”宋一嘖嘖兩聲。

    “沒什麽為什麽,我自己都不知道呢。”程博衍這話說的倒是實話,他真不知道。

    跟宋一又閑扯了幾句掛掉電話之後,程博衍靠在窗台邊沒動,聽著項西在廚房裏折騰的聲音,他說不上來什麽感覺。

    現在的項西對於他來說,當然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滿嘴知音體故事會的小混混,不是那個掙紮著說救救我的重傷病人,嚴格來說也不再是能勾起他對程博予那份愧疚的人。

    但離宋一猜想的那個程度也還差得遠。

    程博衍從知道自己性向的那天開始,就對感情這種事有著很清醒和清晰的認識,他本身就不是個容易衝動和感性的人。

    他一直覺得項西不是真正意思上的地痞流氓,接觸了這麽久,也覺得他身上有著讓自己意外和心疼的很多特質,但他每一次伸手,除了停車場那次之外都經過考慮,項西值得他伸手,他才會一次次去幫。

    至於別的……他甚至沒想過這個長得不錯性格也挺好的人是不是他喜歡的那型

    。

    程博衍皺皺眉,這麽總結似乎也不太對,要這麽說……自己也太神聖了,無私成這樣自己都有點兒不好意思了。

    他歎了口氣,又想起了項西問的那句,為什麽啊?

    為什麽啊?這個問題他還真是越來越沒法迴答了。

    可是為什麽啊……

    “為什麽啊!”項西脆亮的一嗓子把他嚇得差點兒從窗台邊滾下去。

    為什麽?大概是憋久了吧?

    他腦子裏亂七八糟地給自己隨便找了個答案。

    “什麽為什麽?”程博衍站了起來,看著站在臥室門口的項西。

    “什麽什麽為什麽?”項西愣了愣。

    “你不是問我為什麽嗎?”程博衍也愣了。

    “誰問你為什麽了……我問你味精呢,上迴就沒看到味精,打個岔就忘問了,剛我找了個遍也沒看到。”項西說。

    “我不吃味精。”程博衍一屁股坐迴了窗台邊。

    這都什麽跟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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