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博衍心軟,又是個醫生,醫者仁心,對受傷了的,病了的人會條件反射地出手幫忙,自己又比較會裝可憐,所以……

    這是項西之前的想法,關於程博衍為什麽會這麽幫他。

    而也正是拿準了這一點,在自己想要奮力擺脫過去生活的牽扯時,他會想到向程博衍求助。

    但在看過程博衍的提神醒腦小片片和知道了程博衍喜歡的是男人以後,他突然對自己之前的判斷產生了懷疑。

    譚小康那天晚上的幹的破事兒讓他實實在在被嚇了一跳,雖說程博衍沒對他有過任何超出正常範圍的舉動,而且就算程博衍幹了什麽他似乎也不會像對譚小康那麽惡心……因為程博衍很帥,不,因為他人很好……

    反正不管怎麽說,他還是想問問,這事兒從他看過小片片之後就一直在琢磨,這會兒終於忍不住問出了口。

    但剛問完就後悔了。

    感覺自己真該去控控腦子裏的水了,程博衍怎麽可能對一個小混混有什麽想法,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自己這樣的就算碰個有想法的估計也隻能是譚小康……

    他突然很希望程博衍沒聽清自己的問題。

    “你覺得呢?”程博衍站在門口問。

    屋裏的燈已經關了,他逆著光的臉上什麽表情也看不清,項西從他平靜的語氣裏也聽不出他的情緒。

    “我覺得?”項西拉了拉被子,“我覺得我大概想多了。”

    “是想多了,”程博衍笑了笑,“別擔心。”

    “我沒擔心!”項西趕緊解釋,“哥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想多了是想多了,但沒擔心,真的。”

    “真不像混了這麽多年的人,這麽沒防備心?”程博衍嘖了一聲。

    “你到底是想讓我擔心還是不擔心啊,”項西也嘖了一聲,“我也就是對你沒什麽防備。”

    程博衍想了想:“因為……”

    “你帥,”項西立馬接了過來,“因為你帥。”

    程博衍笑了著帶上了門,說了一句:“晚安,晚上不舒服叫我。”

    “晚安。”項西迴答。

    客廳裏的燈光從門縫下漏進來,項西盯著看了很久,尷尬和後悔的感覺包裹著他,全身都有些發燙,也不知道是燒的還是臊的。

    不知道程博衍會不會覺得他可笑,自作多情的典範啊簡直是。

    項西摸

    摸自己的腦門兒,真是發了一天的燒把人給燒傻了,要擱平時他肯定不會有這麽沒自知之明的想法。

    在棉筒裏翻了幾圈他才想起來,程博衍幾句話就把他之前想問的問題給岔到天邊去了!

    雖然他有這個想法,但想問的並不是程大夫你是不是看上我了!

    他隻是想知道為什麽啊!

    操!程博衍也太陰險了……

    程博衍洗完澡走到客廳裏轉了一圈,檢查了一下插頭有沒有全撥下來,垃圾有沒有都打好包,然後洗了個手進了臥室。

    臥室的床頭櫃裏有瓶紅酒,他拿出來給自己倒了一杯,打算再看幾頁書就睡覺。

    伸手拿書的時候他看到了扣著放在書櫃裏的相框,猶豫了一會兒,他把相框放正了,手撐著書櫃,對著程博予看了很長時間。

    你對我這麽好是……為什麽啊?

    項西這句話還在他腦子裏來迴響著。

    是啊,為什麽啊?

    他一開始就跟項西說過,我有我自己的原因。

    答案就是程博予,雖然他認為自己對這個一直都不喜歡的弟弟並沒有多少感情,似乎不應該因為項西一聲哥就有這麽大觸動。

    但事實卻的確是因為那聲哥,因為在停車場裏那個跟程博予相似的眼神,程博予在最後的日子裏看向每一個人的帶著祈盼和渴求的眼神。

    僅僅因為這些嗎?

    項西不問,他不會去想,答案他已經給了自己,不會再去琢磨。

    但項西問了,他卻並不能完全確定了。

    也許在這些之外,還有些別的什麽,比如項西身上那種野草一樣的生命力,掙紮著也要從黑暗裏探出頭去的努力,帶著自卑和無奈的那種倔強……當然,因為這樣的背景,這小子毛病也相當多。

    要不是一開始對程博予的那份愧疚,他是不會把項西帶迴家來的。

    不過就算在愧疚之外還有同情和某種欣賞,項西跟他格格不入的生活方式和習慣,還是沒兩天就讓他感覺有些扛不住。

    人設和畫風都不一樣,自己的生活節奏全都被打亂了。

    “哥。”臥室門突然被推開了,項西裹著棉筒探了個腦袋進來。

    正在撐櫃沉思的程博衍被嚇了一跳,因為一直一個人住,他沒有鎖臥室門的習慣,一般就是虛掩過去,雖然項西已經在他這兒住了兩天,他

    還是被這冷不丁出現的動靜驚了一下。

    “敲門。”程博衍撐著書櫃轉過臉說了一句。

    “哦。”項西的腦袋縮了迴去,把門關上了,接著又在門上敲了兩下。

    “……什麽事?”程博衍關上書櫃門,放下了手上的酒杯。

    “我上了個廁所……”項西推開門探進腦袋。

    “這個不用匯報。”程博衍說。

    “我不是匯報這個,”項西指了指自己的臉,“我是想問,我的創可貼你給撕掉了?”

    程博衍有些無奈地過去打開門,推著他走到了電腦桌旁邊,拉開抽屜拿出一個小袋子:“我都收拾到這兒了,要用自己拿。”

    “太好了,”項西像是鬆了口氣,挑了半天拿出一張輕鬆熊貼上了,“我以為這些都弄丟了呢。”

    “你這毛病跟我洗手差不多吧,”程博衍轉身準備迴臥室,“強迫症。”

    “不是,”項西很快地迴答,“不是。”

    “那是為什麽?”程博衍迴過頭,“你要覺得這痣不吉利,點掉不就行了麽,你這麽些年買創可貼的錢都夠點十迴了。”

    “這痣不能點,”項西按了按臉上的創可貼,“我也沒覺得它不吉利。”

    “那為什麽?”程博衍停下了腳步,項西這奇怪的習慣讓他有些好奇。

    “你先迴答我之前的問題,為什麽?”項西說。

    “喲,”程博衍愣了愣笑了,“是要交換麽?”

    “不交換,本來我找你就是想再問問的,”項西揉揉鼻子,裹著棉筒在客廳裏來迴小步蹦著,“我對你是沒防備,但是像我這麽混大的人,有些事兒是一定要有答案的,沒人會平白無故對你好,笑著摸頭再捅一刀的事兒我也不是沒碰上過,雖然你是個特別好的人,但我還是要知道為什麽?”

    “你是覺得我不該這麽幫你?”程博衍眯縫了一下眼睛。

    “不是,我就覺得吧,你對我不知根不知底的,就這麽路見不平一聲吼了?”項西指了指自己,“你知道我什麽人麽?坑蒙拐騙偷,打架帶鬥毆……”

    “說正題。”程博衍打斷他,抱著胳膊往門框上一靠,挺有興趣地看著他。

    “你就算不全知道,也能看出七八分吧,我走街上一般人都離我遠遠的,”項西齜了齜牙,“你這麽幫我,要不是個傻子,就是有原因,你自己說了,有原因,所以我就得問

    問為什麽。”

    項西套著個棉筒一臉嚴肅地說出這些話,挺逗的,不過程博衍沒有笑。

    除去項西跟平時一聲聲哥叫著時完全不同的氣場之外,他也能理解像項西的追問,像他這樣的人,這應該是最基本的警惕。

    或者說,這就是項西會讓他偶爾多琢磨一下的原因,那種不相信有人會對自己好的自卑,總會讓人有點兒感慨。

    “我有個弟弟。”程博衍看著他開了口。

    “弟弟?”項西愣了愣,“沒聽你提過啊。”

    “沒什麽好提的,”程博衍笑笑,“死了很多年了。”

    項西瞪了瞪眼睛,一臉吃驚。

    “你有時候會讓我想起他,”程博衍說得很簡單,“我不喜歡我弟,但我對他有虧欠。”

    “哦……”項西張了張嘴,話沒說出來,轉身拿過杯子接了杯水喝了一口才又繼續說了一句,“我叫你哥……是……算是套近乎,不過是比較高級的套近乎,一般人我不會這麽叫……我不知道,我……以後不叫了?”

    “沒所謂,”程博衍笑著,“你叫我爸爸我也會答應的。”

    “操,”項西嘖了一聲,“這便宜不能讓你占,我爸不知道混什麽樣呢,萬一在要飯呢,那你就虧了。”

    程博衍居然有個弟弟。

    還早就死了。

    多大死的啊?

    為什麽會死啊?

    得病還是意外啊?

    項西覺得腦子裏轉的東西很多,這些改改就可以拿出去編瞎話蒙人了。

    程博衍進了臥室,拿了杯紅酒出來,往沙發上一坐:“你那痣,說說吧。”

    “啊?”項西還沒迴過神來,“什麽痣?”

    “痣,又不是讓你說痔瘡你裝什麽傻。”程博衍皺皺眉。

    “痔瘡?”項西滿腦子都還是程博衍那個弟弟,感慨萬千中又覺得程博衍對弟弟的描述輕描淡寫得有些讓人迷茫。

    “你在我這兒混吃混喝,我還得伺候病號,”程博衍喝了口酒,“看個書你在邊兒上念經,等你睡了再看吧,你上廁所還過來匯報……”

    “我沒匯報上廁所!”項西說。

    “反正我這兒被你弄得一團糟,”程博衍指了指他,“現在我想聽個為什麽你要給我再裝傻……”

    “哎!痣!痣!知道了,”項西反應過

    來了,“痣嘛,我的淚痣啊。”

    程博衍沒說話,隻是看著他,項西挪到他旁邊坐到了沙發上,想了想又笑了:“其實也沒什麽可說的,你別笑我就行。”

    “嗯,你可樂的地兒多了,不差這一笑。”程博衍點點頭。

    項西嘿嘿笑了兩聲,沉默了一會兒才又開口:“這個痣,平叔說不吉利,小時候他說我敗他運,想給我點掉。”

    “平叔?”程博衍問,這名字他聽過三次了,譚小康也說過。

    “一個……老混混,”項西笑笑,“把我撿迴來養大的人。”

    “哦。”程博衍應了一聲。

    “但我沒讓他點掉我這個痣,不吉利的話我遮起來不就行了,就為這事兒打我好幾頓呢,現在背上還有疤,”項西低下頭摸了摸創可貼,“反正我遮這個痣遮了十來年了……這痣吧,我就想,如果有一天,我去找……我親生父母,他們應該記得我這兒有顆痣吧?”

    程博衍拿著杯子準備喝一口,聽了這句話,動作停下了。

    “是不是挺好笑的,”項西偏過頭衝他笑了笑,“我看電視都這麽演的,胎記啊,痣啊。”

    “也可以驗dna。”程博衍不知道該說什麽。

    “dna?是什麽?”項西拿過杯子喝了口水,“我就知道nba。”

    “就是……驗血,”程博衍說,“你能知道nba也不錯了。”

    “是麽?我還知道wbo呢。”項西有些得意地說。

    “你還看拳擊?”程博衍笑著問。

    “……嗯。”項西點點頭,其實他不看,饅頭愛看,他倆上網吧的時候,饅頭經常看,不過他不想再提饅頭,提了犯堵。

    短暫的跑題之後,兩個人都沒再說話。

    沉默了挺長時間,程博衍把最後一口酒喝掉,手指在杯子上輕輕彈了兩下:“不讓動那個墜子,也是這個原因嗎?”

    “嗯,”項西拍拍腿,“就這麽點兒證據,總要留著吧,要不莫名其妙跑來個人要滴血認親,誰會理啊,你說是不是?”

    “是,”程博衍看著他,“不過現在你不用遮了,現在沒人說你這痣不吉利。”

    “習慣了,”項西摸了摸創可貼,“這東西不在臉上不踏實,我剛就是睡一半一摸臉,沒摸著就嚇醒了。”

    “睡吧,你現在這病需要多休息,別熬夜了。”程博衍說。

    “還有麽?”項西指指他麵前的杯子,“我喝一口。”

    “你一個肺癆鬼,還想喝酒?”程博衍挑了挑眉。

    “哎,”項西站了起來,往書房裏邊走邊歎氣,“好慘,這肺癆鬼還是個腿裏有鋼釘的瘸子……”

    項西的生命力的確很強,雖然瘦,但身體卻恢複得不慢,頭兩天發燒有些反複,第三天開始就活蹦亂跳了。

    中午程博衍查完房迴到辦公室,有人在門上敲了兩下,他迴過頭,看到項西站在門外:“程大夫。”

    “怎麽跑這兒來了?”程博衍笑笑。

    “我去門診了,沒看到你,估計你在住院部呢,”項西走進辦公室,把手裏的一個袋子放到桌上,“我給你買了午飯。”

    “你自己吃就行,怎麽還給我買?”程博衍有些意外,“今天針打了?”

    “打完了,又給我開了三天的針,”項西把手往他眼前一晃,“我感覺我已經好了,不用再打了吧。”

    “聽醫生的,讓你打就打,單子給我,我一會兒去交費,錢你先欠著我的,”程博衍打開飯盒看了看,紅燒肉燜飯,“債多不壓身嘛。”

    “程大夫,”一個護士在門外叫了一聲,“今天中午吃什麽啊,訂飯啦。”

    “今天別訂我的了,”程博衍說,“我這兒有飯了。”

    “喲,有人送飯了啊?”護士看了項西一眼,笑了起來,“這不是項西嗎?來報恩啊?”

    “是啊。”項西笑著點頭。

    程博衍出去轉了一圈,從護士站拿了兩盒牛奶迴到了辦公室,遞了一盒給項西:“喝吧,一會兒迴去休息。”

    “我下午能出去轉轉麽?”項西問,“今兒不冷了,也沒風。”

    程博衍看了他一眼:“別轉太久。”

    “嗯,那我走了。”項西拿著牛奶揮揮手,快步走出了辦公室。

    這兩天來醫院打針的時候,項西在離醫院兩站地的地方看到一個社區的公告欄,上麵貼著很多的紙,看著像是招工信息,他打算過去仔細看看。

    前幾天的水果店一直沒有再聯係他,他早上打了個電話過去問,結果人根本不記得他,隻是跟他說已經招到人了。

    就坐那兒看店的工作居然都輪不上,項西覺得有點兒失望。

    不過程博衍說過,動了就不在原地了,所以他沒有多想,繼續找

    唄。

    公告欄上貼的果然有不少招工信息,不過不全都是,還有些是做發票和假證的……

    信息上的字兒項西認不全,反正隻要沒寫著票和證,他就按著號碼打過去問,打了幾個才發現裏麵還有招包房公關的,特熱情地讓他去試試……除此之外還有倆,人根本聽不清他在說什麽,喂喂喂就給掛掉了。

    “破玩意兒!”項西看著手裏的手機,有點兒窩火。

    在公告欄前愣了半天,他一咬牙決定去給自己買個新手機,最便宜的,能打電話就成,發短信功能都不需要。

    把公告欄上他覺得有用的電話都記下來之後,他轉身準備迴公車站坐車迴程博衍那兒拿錢,路邊停車位上的一輛黑色suv的車門打開了,一個人跳了下來,衝著他喊了一聲:“小展!”

    項西沒有應,也沒馬上迴頭,多年養成的習慣讓他在大街聽到自己名字都不會馬上做出反應,誰知道是不是哪冒出來的仇家,認不清臉地叫一聲名字確定一下,傻了吧嘰地應了說不定下一秒就是掄著棍子衝上來的人。

    “小展?”那人又喊了一聲。

    聽聲音和語調,像是老友重逢,項西轉過了臉。

    一個男人手裏拿著個跟炮筒似的相機跑了過來,滿臉都是笑容:“小展!真是你啊,不記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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