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了將離殿便覺得王宮內不同尋常,巡邏的士兵似是比往常多了兩倍,而且麵孔都很陌生。空氣中是濃鬱的雪淩花芳香,如輕雨般在月色下飛舞的花瓣泛著銀白色的柔光,無聲地落在王宮內的石磚地麵上。

    我躍入將離殿與金宮之間狹窄的永巷中,分別有兩隊侍衛從兩邊過來,我剛好被堵在當中,情急之下隻能翻上圍牆,憑雙臂吊在城牆之上。

    凝神屏息中,隻聽下麵兩部分人已經接頭,當先一人道:“對麵是哪部的兄弟,怎麽到這裏來輪崗了?”

    我認得這個聲音,這是宮內侍衛統領林全的聲音,他是當初臥龍山上的一百二十八山主之一,是上川近的嫡親下屬,看來今夜情勢果真非同小可,連他都親自出來駐守巡崗,王宮內怕是要出大事。

    另一隊侍衛中也有人迴應:“陛下密旨,近日王都內暗流湧動,今夜恐生變動,命我等加強守衛。”

    “哦?我怎麽沒聽說過這等密旨?兄弟可有令牌?我看著怎麽有點麵……”

    林全“生”字還沒來的及說出來,便一聲悶哼,隨即是數十把佩劍落地和身體軟軟倒地的聲音,我心中一驚,低頭向下看去,卻發現林全手下一隊侍衛已盡數倒下,那號稱奉密旨的一路人出手極快,也不知究竟是用了什麽招數,竟讓這些宮廷內一等一的好手連還擊之力都沒有。

    這一路人也不說話,但是行動幹淨利落,配合極為默契,隻見其中的首領連續打了幾個手勢,便有幾人無聲出隊,迅速將地上橫七豎八躺著的人拖走,而剩餘的人繼續若無其事地巡邏。

    待那些人走遠,我才從牆上躍下,看向對麵燈火通明的金宮,略微猶豫,最終還是轉身向花容暫居的宮殿趕去。

    按理說,王新進登基即位,定是日日處理政務,寸步不離金宮。但是我內心強烈的直覺卻分明告訴我,上川近此時定是在花容那裏。

    果然,途中碰到兩個內侍提著燈籠交談,隻聽他們二人低聲絮語:

    “陛下連著幾日不離花容姑娘的翠微宮,不理朝政,甚至命人直接將奏折送過去,這恐怕不太妥當啊。”

    “王即將迎娶西州侯獨女為後,這眾所周知,有什麽稀奇的了。”

    “正是如此,才當避嫌。”

    “聽聞陛下當初做大王子時曾在民間結交豪俠,對世俗禮教看得頗輕,行事隨性。”

    “但近日朝中可是有不少反對陛下的勢力,這樣下

    去隻怕……”

    “噓!勿論政事,你這腦袋不想要了!”

    “罷了,這也不是咱們能操心的,眼下還是侍奉好了翠微宮裏的那位才是正事。”

    “就說是的……”

    二人漸漸走遠,遠處傳來更聲,又有一陣迅疾的腳步聲傳來,我閃身躲到一棵大樹後麵,但見這一隊過去的侍衛和剛剛那些“奉密旨”的人一樣,雖然是一身紫衣的侍衛打扮,但是與王宮中正常侍衛的裝束稍有不同,他們的腰帶不是白色,而是暗紅色。

    眼看著遇到的巡邏隊伍著白色腰帶的越來越少,而暗紅色卻越來越多,我雖然心中大感不妙,但迫於神力尚未複原,也不敢輕舉妄動,仍是掩匿了蹤跡向翠微宮的方向行去。

    戌時過半,距離恢複神力一個半時辰,王宮內除了暗自倒換的侍衛,並無大的動靜。

    翠微宮位於西南,處於王宮外圍,但是布置別致精巧,玉架飛閣,曲水流觴,一直用來招待尊貴的女客,因此並不屬於王宮內主人的居所,照理說這裏的侍衛應該不多,但今晚顯然是個例外。

    一群宮娥在遊廊中匆忙來往,或是捧著果品,或是端著香茶,我便跟著她們,果然在一處濱水暖閣中看到了上川近。

    最開始聽到那兩個內侍的議論,我還以為上川近是被人軟禁,失去自由,哪想到我向那暖閣遙遙望去,竟看到上川近正一邊慢慢喝茶,一邊望著對麵的人溫雅微笑,目光落在身前桌案,上麵黑白子交錯滿盤,原來是正在與人對弈。

    因為有窗格擋著,我又不敢靠得太近,隻能隱在窗外竹橋上,所以看不清對麵那人的樣子,但從露出來的那隻持黑棋子的纖纖素手來看,這與君王深夜臨水對弈的,定是那位傳說中的西州侯獨女花容。

    “陛下,這一局容兒又輸了。”玉手中棋子一擲,下棋之人嬌嗔。

    我聽到那一聲柔媚悅耳的“容兒”,險些吐出一口心頭血。還容兒,裝什麽可愛,撒嬌賣乖也不看看對象……

    然而上川近顯然沒有和我一樣吐血的衝動,而是勾著嘴角將茶碗放到一旁,黑眸亮若星子,調笑道:“哦?這麽輕易便認輸?”說話間若有若無地向我藏身的地方掃了一眼,眉間不易察覺地微微一蹙。

    “既然已成敗局,縱有不甘,也無力迴天,容兒是識時務之人,不做徒勞掙紮。”花容聲音如落盤珠玉,動聽有如弦歌。

    上川近將指間一直把玩的白棋子輕輕

    一彈,變成了花容所執的黑色,然後將棋子落入棋盤中一處,卻沉默不語,隻是繼續端起茶盅慢慢品茶。

    過了半晌,花容才嬌笑一聲,輕輕拍掌:“妙招,妙招!想不到必敗的棋局倒是讓陛下給扳迴來了,容兒自愧不如。”

    上川近淡然道:“可見麵對一盤必輸的棋,究竟是力挽狂瀾還是一敗塗地,往往隻在一子之間。容兒這麽早就棄子認輸是不是後悔了?”

    我聽到上川近迴叫“容兒”,喉頭一甜,本以為這位花容定會嬌聲幾句,做小伏低討得王的歡心,不料她卻隻是平靜道:

    “容兒不後悔。”

    上川近挑了挑眉,那意思是“願聞其詳”。

    花容道:“如若容兒不認輸,陛下又怎肯指點必勝之法呢?”

    上川近略一沉吟,點頭讚道:“以退為進,虎門無犬女,容兒不愧為西州侯爺的千金。”

    “得王謬讚,花容不敢。”花容破天荒地不自稱“容兒”,語氣不卑不亢,但聲音仍是柔柔弱弱,如春風貫耳。“隻是……陛下這樣卻令自己身陷絕境了。”

    “也不盡然吧。”說著,上川近又執起一枚白子落入盤中,圍死了更多的黑子,這樣一來,黑棋比之剛才陷入死局時的情形更加慘淡。“說不定我剛剛那樣幫你本來就居心不良。”

    “陛下運籌帷幄,怎能妄自菲薄。”

    “從始至終容兒都不改顏色,不論我如何落子都能沉著應對,倒像是已經將我的每一步棋成竹於胸,我都不禁懷疑這些日子對弈是不是你有意相讓了。”

    “陛下說笑了,容兒隻是有恃無恐,知道無論輸贏……陛下都不忍責罰容兒。”說到最後,鶯啼燕語,嬌媚而不造作,直把人酥到骨子裏去。

    上川近開懷大笑,一把拉住搭在案子上的素白手臂,沉聲道:“你又怎知我不忍責罰你,嗯?”

    “陛下……”

    被上川近這麽一拉,花容軟軟地跌在桌案上,將滿盤的黑白棋子拂到地上,棋子濺落的聲音清脆悅耳,卻在這夜深人靜孤男寡女的濱水暖閣中顯得格外曖昧。

    而花容那張嬌俏卻不失溫雅的雪白小臉蛋也在這一拖一拽間閃進了窗口,躍入我的視野,隻見她美目流轉,抬眸向上川近深深一望,朱唇輕抿,似情非情,半羞半怒。上川近垂首看她,英俊的側麵被屋內的燭火映得柔和,他勾著唇角慢慢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一雙剪影在房中彼此重合…

    …

    大腦轟地響了一下,在第二口心頭血吐出來之前,我已經握緊了匕首從竹橋上一躍而起踏過門外靜立的宮娥肩膀踩著窗棱踢翻棋盤破窗而入,一把將花容推開擋在上川近身前!

    “離王遠一點!”

    我警惕地瞪視著花容,小心移動步伐,匕首鋒利的刃尖直指她胸口,老母雞一樣將上川近護在身後。

    每次看到這個女人都覺得心裏極不舒服,不想讓她靠近王,甚至不想她的目光落在王的身體上,不想讓她出現在以王為中心的三十裏範圍內……

    “將離大人?”

    花容人如其名,容顏若花,即使在這樣突如其來的襲擊下竟也隻是微露訝異,並沒有花容失色。她看清我以後神色間不但沒有惱羞,目光反而直接落上牆角的更漏,眼神中略過一絲陰森的笑意。我也隨著她的目光瞟了眼更漏——

    亥時,距離神力恢複還有一個時辰。

    “將離大人,您這是幹什麽?”花容眼中那抹笑意一閃而逝,從地上緩緩站起,慢條斯理地整理衣裙,舉止斯文而不失禮儀。與之相比,我覺得自己就是一潑婦。

    “將離,不得無禮。”上川近語氣淡淡,似是並沒有對我的突然空降動怒。隻是不動聲色地一揮衣袖,表麵上看起來是將我指向花容的匕首拂掉,實則是將我拉到他身後。

    花容看了我一眼,笑道:“傳聞將離大人雖然身為神獸,但卻生得一顆玲瓏女兒心,對王愛慕勝過敬畏,我隻道是那些無聊人傳的笑話,如今看來,隻怕……”

    眼見花容那欲語還休的輕蔑神態,我不以為然,冷聲道:“神獸傾慕王者乃是天性使然,這天下人誰不知道,花容姑娘倒是小題大做了。”

    與其辯解反駁倒不如大方承認,你罵我是沒羞**,我便索性說自己是無恥蕩婦,看你還能如何接話。

    果然見花容笑容凍在臉上,但站在我身前的上川近卻是背脊一僵,慢慢轉過身,目不轉睛地看向我,神色複雜。

    我有些莫名地迴望他,不知他為什麽會這樣瞧我。

    “天性使然嗎?”花容目光在我和上川近之間飛速掠過,妙眸一轉,似是有所了然地輕輕一笑,“便如小狗喜歡啃骨頭,貓兒喜歡吃小魚,將離大人可是這個意思?”

    這是什麽比喻!這豈不是將我比作貓狗,將王比作骨頭和魚?

    還不等我反擊,上川近卻一擺手,對我道:“好

    了,你今夜已經擾了我與容姑娘的雅興,還不快退下。”他的臉色突然很難看,似是生了什麽悶氣一樣,著實讓人不解。

    “可是王——”

    “還不退下!”上川近語氣嚴厲起來,“來人!”

    “在!”有個侍衛從暖閣外進來,抱拳領命。

    “立刻護送將離大人迴神殿!”

    “是!將離大人,這邊請。”那侍衛極恭敬地垂著頭,看不到容貌。

    “陛下,請容將離今夜在暖格外守候。”我俯身請求,不理會身邊那個侍衛。今夜冒險前來便是不想讓上川近在翠微宮獨處,怎麽可能在這個時候離開。

    “退下,這是命令。”

    我迫切地抬頭看著上川近,卻見他看也不看我一眼,心中越來越絕望,隻覺得那種不詳的預感正在如潮水般從四麵八方襲來,便如這黑夜,這臨近夜半三更的敏感時刻。

    亥時過半,距離神力恢複僅僅半個時辰。

    “將離大人,還是讓卑職護送您迴神殿吧。”那個侍衛在我身邊低聲說,我驀地一驚,隻覺得這聲音有些熟悉,隻是剛剛沒有注意到,遂抬起頭向那侍衛看去,不禁大吃一驚。

    竟然是莫遷!他怎麽會在這裏?怎麽會扮作一個普通的侍衛?見我神色驚訝,莫遷借著盔帽的掩護向我眨眨眼,然後便扶起我,向上川近與花容行了個禮,不由分說將我往外拖。

    “且慢!”

    我和莫遷剛走到暖閣門口,花容卻突然出聲阻止。

    “陛下,既然將離大人有如此興致,想在暖閣中與你我共度良宵……那麽何不成人之美?”

    上川近微微皺眉,向莫遷使了個眼色,莫遷會意,拉著我繼續往外走,然而門口的四名宮娥卻齊齊站出,將出口封住。

    “容兒,這是何意?”上川近看了眼那四名宮娥,不解地問花容。

    “陛下,容兒隻是覺得今夜良辰,與將離大人有緣,不忍就此作別。”花容麵不改色,仍是軟聲柔語,笑意盈盈。

    “哦?如此便要來硬的,讓手下奴才扣押自個兒主子?”

    “容兒不敢,這便給將離大人賠罪了。”花容說著俯身一拜,姿態婀娜輕盈,臉上笑意愈深。

    上川近臉上卻並不見怒色,隻是歎了口氣,款步走到花容麵前,挑起她尖尖的下巴,笑道:“容兒可是越來越調皮了,都是我平時把你寵的。”

    花容並不閃避,反而就勢向上川近懷中一倒,閉上眼,仰頭遞上潤澤的雙唇。

    亥時三刻,距離神力複原隻需一刻的時候。

    此時,濱水暖閣外喧嘩一片,有整齊迅疾的步伐聲,刀劍金屬的摩擦聲,以及弓弦蓄勢待發的弦繃聲。

    轉眼之間,整個翠微宮已處於重重包圍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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