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上山當土匪的人都要在山神廟舉行入夥儀式。給山神燒上一柱香,磕三個頭交上自己的投名狀,再與幾個當家人歃血為盟,便從此生為臥龍山的人,死為臥龍山的鬼。

    香霧繚繞,氣氛肅穆。我跪在山神牌位前,恭敬地燃了一柱香拜上三拜,將香頭插好,鄭重念道:

    “諸位仙人聽我言,今日十七要上山,

    上山一為無處去,上山二為兄妹緣,

    上山三為避塵世,上山四為保平安,

    如有違背天誅滅,從此以後命相連。”

    念完入夥誓詞,我在投名狀上寫下自己的名字,然後遞給裸男。

    裸男接過看了看,眉間卻微微一蹙。

    在一旁的三當家伸長了脖子看了眼那投名狀,笑道:“十七妹子要是不認字就直說好了,做什麽畫些鬼畫符?”

    我抬起頭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在說什麽,隻是覺得裸男看向我的目光有些複雜。

    “咱山上不認字的多了去了,還怕有人笑話你不成?”長髯漢子大手豪邁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似是將耳朵被咬的事忘到了腦後。我隱隱覺得腳下踩的青石磚向下陷了陷。

    裸男卻不說什麽,隻是將投名狀放進祭奠山神的香爐裏燃掉,然後遞給我一個烏黑的木匣。

    “這是給你的入夥禮。”

    我將木匣子打開,隻見裏麵放著一柄雪亮的匕首。

    身後有土匪倒吸氣:“哎呦,當家的,您出手也忒大方!竟然連鎮山之寶都讓出來了?”

    “哎呀呀,這不是說要給未來的壓寨夫人……”

    “去!別亂嚷嚷!他媽的跟個娘們似的!”

    一陣嬉笑起哄,裸男卻隻是頗有深意地掃了我一眼,笑道:“我看她用著正好。”

    我低頭查看匕首,盡量不去看裸男那張臉,總覺得一見到那雙黑眼睛就覺得莫名緊張。幸好入夥儀式已經到了最後一部,歃血為盟。

    案台上擺著四個碗,裏麵盛著烈酒。我和三個當家人分別劃破自己的手腕,將自己的血滴入四個酒碗中。喝下血酒,盟約已定,象征從今往後我與臥龍山休戚與共。

    我起身,拿碗,喝酒,然後將空碗擺好,擦擦嘴,再坐迴原處。

    裸男的目光自始至終都沒從我身上移開,優雅地拿起一隻碗遞到嘴邊細品,仿佛那碗裏裝的是絕美的陳年佳釀。

    “十七妹子!從今往後你便是我們親妹子!燕老三先幹為淨!”這時長髯三當家豪氣衝天地端起酒碗,剛要一口悶下,卻被一隻修長的手攔住。老三抬頭一看,隻見大當家正似笑非笑地眯眼看自己,那目光幽黑幽黑的……

    “這碗酒我幫老三喝如何?”雖是詢問的語句,但裸男卻毫不遲疑地將三當家手中的酒碗奪過,一飲而盡。

    在場的人都愣了一下,顯然誰也沒有料想到這種情況。

    倒是一貫沒什麽表情的二當家江平,手中正端著自己的那碗酒,他抬頭看了看裸男,眨了下眼,然後胳膊往前一伸,直接將酒碗遞了過去。

    裸男滿意地勾了勾嘴角,目露讚許,欣然將酒碗接過來,一口喝光。

    這下山匪們徹底沸騰了!

    三碗酒被大當家的一個人喝光了!這意味著什麽!意味著什麽啊!

    我本來以為沒自己什麽事了,所以一直坐到一旁低頭發呆,卻突然覺得有點不自在,於是忍不住抬頭。

    咦?都看我幹什麽!

    隻見山神廟裏所有的土匪有一個算一個都雙眼直勾勾盯著我看,眼神或驚訝或曖昧或不解或不懷好意……而裸男則極斯文地擦著嘴角,一副剛吃了人間美味的樣子。

    “這是不想把你的血給別人喝呢!”有人陰陽怪氣地在我身邊小聲說,我迴頭一看,正是那白衣毒男,他此刻正一臉遺憾地搖頭歎氣,“哎,看來我們是吃不到了……”

    他後麵那句話說得聲音極小,隻有我一個人聽得見,但我的心頭卻一震,警惕地看向那雙充滿算計的眼睛。

    莫非……他知道我就是當日的那匹白馬?

    這時二當家平板無波的聲音開始宣布山規,因為我一直還在琢磨著白衣毒男的話,所以並沒聽仔細,隻是知道從江平念山規的那一刻開始,山神廟內便爆發出土匪們無法遏製的狂笑。

    這幫男人怎麽這麽愛笑!我有些不滿地皺眉。

    終於宣布完畢,一眾土匪有幾人已經笑得抽了過去,江平麵不改色地從一個笑得趴到地上的小個子身上跨了過去,將那寫著山規的紙卷交到我手上。

    我低頭一看,立刻頓悟。

    怪不得剛剛大胡子說我是鬼畫符……原來這裏的文字和我那邊的竟不一樣!

    難道不僅穿成了馬,不僅是一匹畸形的長角的會變成人的馬,而且還成了文盲了嗎?

    這樣看來倒是的確有些倒黴啊……我泄氣地向上吹了吹流海。

    然而很久以後,當我終於掌握了這個世界的文字時,才知道山規上究竟寫了些什麽,也才知道當日入夥時為何土匪們笑得那樣喪心病狂。因為山規的前麵加了三條為我獨家定製的特別規定:

    第一,不許光著身子到處走。

    第二,不許勾引男人。

    第三,不許隨便和男人xx。

    對此我始終不大能理解,自己明明進的是個土匪窩,為何會有這些婆婆媽媽的規定,莫非這裏的土匪都主張禁欲主義?

    …………

    成為土匪以後,我便一直被裸男抓在身邊,陪著他去山寨各處巡查,也順便了解山上的情況。

    臥龍山由大大小小一百二十八座山峰組成,每一座山峰上都設有山主,最小的山主手下有近百人的的武裝力量,而最大的主峰,也就是三位當家人飲食起居的最高峰則安有四五千的兵馬,林林總總的加起來,整個臥龍山竟有近十萬的兵力。而這還不包括那些在山上負責雜物的後勤人員,以及山匪們的妻兒。

    我曾經問過別人,大當家究竟在外雲遊了多久,一個沒有寨主的山寨竟能發展得如此繁榮,最終還沒有易主,這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跡。

    記得當時那個土匪是這樣表述的:

    “大當家的?唔……據說雲遊前的最後一次露麵是我太爺爺還沒娶媳婦的時候,怎麽說也要一百年了吧……”

    “……”什麽品種,活這麽久?

    看著我一臉懷疑,那山匪才了然道:“你是新來的,還不知道吧!”說著將腦袋湊近,悄聲跟我說:“我聽人說,咱們臥龍山的幾個當家人可都不是普通人呢,好像都有以前王族或是貴族的血統,所以壽命要比別人長!別看他們都正當年的樣子,但據說都有好幾百歲了呢!”

    ……原來都是妖怪麽。

    “王族和貴族,所以活得比較久?”

    “那當然!”土匪好奇地看著我,一臉“這還用問麽”的表情。

    唔……動輒有人活幾百年還不稀奇的世界……所以動物變成人這種事也沒什麽關係的吧。

    我這樣安慰自己。

    很快,我便適應了山上做土匪的日子。雖說山上的女人不少,但女土匪並不多,所以兄弟們大都很照顧我,擔水劈柴這樣的重活根本不會輪到我頭

    上。有什麽好東西也都頭一個會想到我,和大家的關係相處的很不錯。

    但最讓我滿意的還是這裏的夥食,每日三餐都有肉,還可以光明正大地去捕山雞,相比於當吃草的四蹄動物,生活要滋潤許多。

    還有,女人和女匪,這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

    本來,土匪們擄上山的女人都是作為以後婚配對象的,但是並不像外界傳言的那樣,山上的女人都隻是男人們的性工具,恰恰相反,除了未婚女人不能下山,土匪們對女人都是極好的,充分尊重她們的選擇,說白了也就是婚姻自由,沒有人能強迫她們。

    因為受到山寨裏匪氣的感染和熏陶,在山上呆久了的女人都異常彪悍。一些有才能有膽識的(比如我)就會被選中,有資格去山神廟插香頭,正式入夥,成為女匪。女匪在山上的待遇和男匪一樣,都是臥龍山的主人。

    當然,正是因為對婚姻的自由選擇,才免不了有些女人因為有心儀的對象拒絕別人的求愛而孤獨終老。

    據可靠人士(大嘴的三當家)稱,在大當家雲遊之前,山上不知有多少美人為了等待寨主夫人的寶座而耗費了青春,又不知在狼多肉少的土匪窩裏有多少大好男兒平白無辜地打了一輩子光棍,嚴重威脅到臥龍山的人口再生產,害得兄弟們後來搶女人上山時都是先在山下求得佳人芳心,才敢把人帶迴來。

    因此,裸男“後宮”便自發形成。

    但是隨著裸男外出雲遊,一百年中從未露麵,後宮中的老成員一一駕鶴,又沒有見過大當家風姿的新成員補充,後宮逐漸衰敗,最終淪為曆史的浮雲。而這慘淡的境況卻隨著裸男的複出而被徹底扭轉!

    記得那是一個風輕雲淡鳥語花香的清晨,世界因為早餐有肉吃而顯得格外美妙。我照例跟著裸男去各山頭巡檢土匪操練,在經過一處山上女人住的屋舍時,突然聽到裏麵一陣陣哭號啜泣聲。

    “不讓我迴家,我就在這裏吊死!”女人甲哭。

    “吊不死吊不死,你手裏那條繩子是草編的,一吊就斷,姑娘放心蹬凳子,大娘在下麵接著你,定不會讓你摔著!”

    “不讓我迴家,我一頭撞死在這裏!”女人乙哭。

    “撞不死撞不死,新人的住處牆壁都裹了草皮,一撞就往裏陷,姑娘放心撞,大娘去找木梳鏡子,頭發撞亂了大娘給你梳!”

    “爹!娘!翠花這就來陪你們!”

    撞牆聲。

    “姑娘力氣好大,以後在山上興許能當個女山主,不錯不錯!唉——”

    凳子倒地聲,人落地聲,哭泣聲。

    “都說了繩子不結實了,看這好好的小臉蛋弄得跟花貓似的……呀,那閨女咋把剪刀拿出來了!”

    “放我下山,不然我現在就戳死自己!”女人丙顫聲喊。

    “放心戳放心戳!不管你在自己身上戳多少個窟窿,咱莫軍爺也能給你救活,隻是到時候玉白的小身子上留下疤,可就找不到好土匪嫁了!”

    一直在我身旁的白衣毒男不屑地哼了一聲,厭煩地抱怨道:“誰要浪費時間去救那些無聊的女人!別做夢了!”

    就在這時,隻聽“嘭”的一聲,草屋的門被撞開,裏麵淚奔出幾個十四五歲的少女,屋子裏跟出一個胖胖的四五十歲大嬸,腦袋上包著塊土布巾子,正叉腰喊道:“慢點跑慢點跑!這臥龍山大著呢!可別把自己累著!明天還有活要幹呢!”

    跑在最先的女孩像隻沒頭的蒼蠅,不管不顧地就向我們衝過來,一邊還伸手抹著眼淚,所以並沒注意腳下的路,一下絆在石頭上,隻聽一聲驚唿——

    “啊啊啊啊啊……放開我你這……”

    女孩正要破口大罵,卻在抬起頭的瞬間,瞪大了眼睛。

    裸男順手將女孩扶起,微微一笑:“小心。”

    後麵跟過來的幾個女孩也都呆呆地停了下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裸男。

    燕老三抓了抓自己的大胡子,長歎一聲。

    江平則迴頭低聲吩咐身邊的人口統計官,可以把這幾個女孩的名字從“未婚可追求”的名單裏劃去。

    白衣毒男則悠悠歎道:“可憐可憐,又有幾朵鮮花要插上牛糞!一遇牛糞誤終身,誤終身啊!”

    我淡淡瞥了眼今天一身窄袖黑袍玉帶束腰神氣活現的“牛糞”,默默退到角落裏從懷裏拿出一包肉幹吃。記得上次遇到這種情況是在東十四峰,當時用了近一個時辰才把那幫愛哭愛纏人又沒用的女人們擺脫掉,不知這次要用多久,別誤了午飯要緊。

    “呦!大當家的!什麽風把您給吹到咱西五峰上來了!”那胖胖的慈祥大嬸樂嗬嗬走過來,“早通知一聲,六娘我好把藏了二十年的竹葉青起出來招待你們啊!”

    “這麽些日子沒迴來,聽說六娘手下的娘子軍實力了得,就過來看看。”

    “讓大當家的見笑了,這

    幾個是才上山來的,還不太適應。”六娘大咧咧地指了指那幾個猶帶著淚痕的小姑娘。

    裸男目光落到那幾個女孩身上,勾了勾嘴角,女孩們臉上竟浮起一絲可疑的紅暈。

    “山上可有什麽招待不周?”

    女孩們搖頭,可疑的紅暈更濃。

    “現在外麵征稅繁重,日子還不如山上的好,為何一定不肯留下來?”

    幾個女孩都咬著嘴唇不吭聲,半晌,其中一個最小的隻有七八歲,膽子卻比其他幾個大,怯怯地開了口:“我……想家……”

    裸男看了那女孩一眼,皺眉道:“這孩子還很小,怎麽把她給搶上來了!誰幹的好事!”

    六娘立刻湊上前低聲道:“她父兄都被征去做兵丁,已經許久沒有音訊,家中唯有一母,弟兄們過去時已經病死了,當時這孩子正餓得扒牆皮吃,我看著可憐,就給帶迴來了。”

    裸男微一沉吟,便走到小姑娘身邊,蹲下身,大手覆上她的頭,與她平視著,溫和道:“別擔心,先在山上住著,我讓人替你打聽,等你父兄迴來便送你迴去,好不好?”聲音低沉而溫柔,就像秋風吹過落葉的沙沙聲。

    女孩小臉蛋紅撲撲的,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裏滿滿映著裸男那張引人犯罪的臉。然後很認真很用力很激動地點點頭!

    裸男滿意而慈愛地笑,從旁邊的樹上摘了個果子下來,用袍子擦幹淨,遞到女孩手裏。

    這收買人心的大戲演得忒好!忒自然!忒有效果!

    我將最後一個肉幹扔進嘴裏,忍不住為裸男鼓掌叫好。

    “你們也那麽想迴家?”裸男問其餘幾個。

    剩下的幾個女孩活像鮮嫩多汁的水蜜桃,一個個羞紅著臉,眼含霧氣地偷偷看裸男,搓衣角,踩石子,咬嘴唇,哪還顧著迴答問題。

    裸男站起身,接過統計官手中的名冊簿子,快速掃了一眼,淡然笑道:“翠花,小萍,春桃……我記住你們了。”

    女孩一聽念到自己的名字,頓時嚇得麵容慘白。

    隻聽一身黑衣的土匪頭子又道:“你們在這裏住三個月,如果到時還堅持要迴家,臥龍山定不阻攔,如何?”

    女孩們眨眨眼,麵麵相覷。

    土匪頭子傲然而立,漆黑的眼中,是不容人抗拒的篤定。

    其實說句公道話,山上的日子是不錯。不用繳納房租水費煤費,還每個月

    發工資發特產,福利優待遇高,想打仗的可以吃軍餉,不想動刀的還可以勞作生產,隻要交納一定的產出成果,多餘的還可以托人拿到山下去換錢。相比於山下兵荒馬亂的不知要好幾百倍。

    三個月……到時候恐怕哭著喊著也要自己留在這裏了吧。

    於是,先抓住關起來,然後給好吃的,再摸摸毛說幾句好聽的,等野獸鋒利的小爪子慢慢磨圓了,最後才乖乖養在身邊,果然這就是土匪們的飼養陰謀嗎?

    隻是這過程怎麽聽著這麽耳熟?我將空空的肉幹紙袋隨手扔掉時,這樣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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