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官說過,越是美麗的東西越是危險。我很懊惱自己往山坡下走的時候沒有把這句至理名言從腦子裏拎出來好好琢磨琢磨。

    因此,當我快要走到花海邊緣,突然腳下一軟,半個身子都陷入冰雪裂縫出不來的時候,並沒有如何自怨自艾。

    要對自己的行為負責,這個道理我很小的時候就懂。

    兩隻後蹄像是瞬間被塞進了冰箱,我小心翼翼地用兩隻前蹄扒住冰麵,慢慢俯下身,將柔軟的肚皮貼上去以減少壓強,免得冰麵進一步碎裂。

    冷!我凍得牙齒打顫,想爬上來,卻在看到用力後冰層上出現的細小裂痕時停住了動作。就這樣不上不下卡在中間的感覺很不好。

    “阿瓜!阿瓜你在哪裏?”遠處傳來了阿呆的聲音。

    我一動不動,也不出聲。

    現在這種心情很矛盾,既希望他能找到這裏來把我弄出去,可是一想到在個傻小子麵前出糗我又有些拉不下這張老臉。

    就這樣僵持著,每過去一秒鍾,我都覺得自己腿上的細胞被凍死了一片。

    終於,山坡上出現了阿呆頭上的那頂狗皮帽子,再然後是他的臉。也不知為什麽,他此刻的臉色幾乎可以用慘白來形容,一雙漂亮的黑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神情間很是緊張嚴肅。

    “阿瓜!不要動,我這就過來!”

    阿呆很快從視野中消失,然後幾乎是一眨眼的功夫,他複又出現,胳膊下夾著一根又粗又長的大樹幹。

    我冷眼旁觀地看著阿呆將樹幹小心翼翼放到冰麵上推過來,俯下身慢慢往前蹭,直到將樹幹都推到我麵前。

    “阿瓜!抱住這個!”

    垂下眼皮看了看那樹幹,驚訝於這傻小子迅捷敏銳的反應,於是我挑了挑眉,矜持地將兩隻前蹄搭上樹幹,低頭用下巴抵住,牢牢抱住了樹幹。

    別看阿呆看著清瘦,想不到力氣卻很大,居然毫不費力地就把我從冰縫裏拉了出來!

    我們一爬上山坡他就緊張地撲過來將我抱住,嘴裏念叨著“沒凍壞吧沒凍壞吧”,順手在我身上從頭摸到了尾。然後二話不說掏出一張破牛皮將我整個包住一下扛了起來,隻露出一對眼睛在外麵。

    我哆嗦著牙齒最後看了眼那片美麗的花海,後蹄被凍得僵硬,也懶得反抗,就這樣一路被阿呆扛迴村子。

    胖女人看著阿呆用包柴火的牛皮包著我迴來,呆了片刻

    ,似乎還不死心地向我們身後望了望。

    “柴呢?”

    阿呆衝她眨眨眼,我也衝她眨眨眼,我們一起衝她眨眨眼。

    胖女人一雙蛤蟆眼瞪得凸出來,大胸脯劇烈地起伏了一陣,然後抄起鞭子就向阿呆身上招唿過來。阿呆又叫又跳地躲著鞭子把我扛迴馬棚,然後順帶著踢了一腳正埋頭吃幹草的老黃牛,還把豬圈的柵欄打開,把雞窩踹飛,把馬棚外大黑狗的鏈子解開。

    哞——

    哼哼——

    咯咯噠——

    汪——

    烏煙瘴氣中,世界大戰即將爆發。阿呆迴身躲進馬棚將門閂插上,也不管外麵的胖女人如何聲嘶力竭的尖叫怒罵,隻是徑直走到我身邊蹲下身,將牛皮和蓑衣掀開,看我凍傷的腿。

    “怎麽這麽不小心。”阿呆皺著眉輕輕在我後腿上摸了摸,摸得我一陣抽搐,然後他從懷裏摸出一個小藥瓶,倒出些藥膏給我塗在腿上。

    這孩子真是傻子嗎?我不禁懷疑。

    外麵亂了好一陣,才漸漸平息下來。我幾乎可以預見到阿呆即將到來的悲慘命運,但等了許久也不見胖女人來複仇,側耳傾聽,卻聽見院子外麵有人交談的聲音,是一個男子的聲音,但卻不是瘦男人的。

    聽了好一會兒,隱約覺得那男人的聲音有點耳熟,卻聽不真切,直到胖女人嘹亮的大嗓門高唿:“多謝薛獸醫!您……您慢走!”

    然後院子門吱嘎一聲被關上,外麵寂靜了良久。

    我迴頭看看正撫弄我頭上馬鬃毛的阿呆,用眼神告訴他:你完了。

    阿呆黑眼睛裏閃過一絲狡黠,微微勾起嘴角。

    我一怔,眯起眼睛更加狐疑地用目光探究他。

    阿呆隻是拍拍屁股站起來,抓住我的一對耳朵揉了揉,道:“媳婦竟敢不聽我的話,這迴知道後果了吧!”

    我甩開他髒兮兮的手,抖了抖腦袋,默默蹭到一邊,離他遠遠的。

    少年隻是拉了拉腦袋上的狗皮帽子,衝我淡淡一笑,然後便轉身去開馬棚的門。

    充滿戲劇性的是,阿呆一開門,剛好看見掐腰站在門外的胖女人!胖女人還沒來得及說話,阿呆便撲通一聲跪到她腳邊,扒住她的大腿又哭又號,連聲說著什麽“再也不敢了”“現在就出去拾柴”“夫人您心地善良就饒了我吧”……

    我縮在陰暗的角落裏,看到眼前

    這一幕,不禁意味深長地抬了抬眉毛。

    阿呆的哭喊聽起來瘋瘋癲癲,但仔細理清思路,發現竟然異常有條理。

    “再也不敢了”,這是先表明態度承認錯誤,說明態度良好。

    “現在就出去拾柴”,這是想出補救措施,努力挽迴局麵。

    “夫人您心地善良饒了我吧”,這是必不可少地最後一步,就是給上司拍馬,爭取獲得寬大處理。

    這可不是一個傻子能說出來的話……

    正準備繼續看熱鬧,誰知胖女人卻先不耐煩地將阿呆打斷。

    “別嚎了!”她一腳踢開阿呆,撣了撣被阿呆抓皺的衣擺,“算你小子今天命好!薛先生說別人送的柴自家用不了,就順路送我們一捆,趕快去灶台生火,別在這一副軟骨頭樣!”

    我聽著不禁納悶,薛獸醫和胖女人家一個住在村東頭一個住在村西頭,“順路”這種事是如何發生的?

    無意間瞥見胖女人有些緋紅的臉,和亮晶晶的蛤蟆眼,心道這胖女人應該沒有那麽大魅力可以吸引一個比他小十幾歲的儒雅男子獻殷勤,但如果不是為了她,那麽又是為了什麽如此“順路”地來送柴呢?

    我的目光落上阿呆纖瘦的脊背,再想想薛獸醫那一臉嚴肅拒人於千裏之外的悶騷樣,頓時靈光大開。

    侄女啊侄女,莫非這就是你跟我說的……禁斷之戀?

    …………

    連著養了幾日沒有出門,這一天,再次被胖女人推出去跟著阿呆上山拉柴。

    阿呆還是要進林子深處去拾柴,順便撿點野土豆,而且再三警告讓我在外麵不要亂跑,我非常配合地猛點頭,接著意識到自己可能有點失態,遂裝作不在意地刨了刨蹄子,將頭轉向一邊不看他。

    待阿呆那頂狗皮帽子消失在樹林深處,我卻立刻甩開馬蹄,飛一般地跟了進去。

    果然不出我所料,遠遠就瞧見阿呆與薛獸醫站在一起。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阿呆剛剛走到薛獸醫麵前,薛獸醫就要向他拜倒,被阿呆虛扶了一把攔住。

    這是什麽情況?

    我隱藏在一株大樹後麵,不動聲色地看向他們那邊。但見他們隻是站著說話,並沒有什麽別的舉動。而他們身邊似乎有個石墩子樣的東西,看不清是什麽。考慮到我是一匹馬,即使被人發現偷聽講話應該也沒什麽,於是我將教官的訓導丟到腦後,冒險又向他們

    靠近一些。

    因為有風,所以他們的對話雖然能聽見,但有些斷斷續續:

    “為什麽……這裏?”這是阿呆的聲音。

    “……第二天……屍體不見,被人盜走……”這是薛獸醫的聲音。

    “……有人看見是誰……”

    “也許……他師父……掩人耳目……”

    聽了半天我還是沒有聽明白他們在說什麽,隻見二人對著那石墩子靜默了一會兒,又低聲說了幾句,便各自離去。等確定他們都走遠了,我才悄悄走過去,想看看那石墩子究竟是什麽東西。

    此時,天空靜靜飄下了雪花,一陣風吹過樹林,簌簌積雪從幹枯的樹枝上落下,拂過麵頰,有微微的涼意。

    隨著我慢慢走近,雪地裏出現一個孤零零的土包。

    竟是一座墳。

    原來那離遠處看起來像是石墩子一樣的東西隻是墳前的碑。簡陋的石碑上草草刻著四個字:

    雲弄之墓。

    雲弄?

    我歪著頭想了想,覺得這名字有點耳熟,卻記不起來是在哪裏聽過。

    墳上覆蓋了一層白雪,就像披上了一件白衣。

    抬眼看著這滿目積雪的山穀,突然想起了有一日,也是在這樣雪花飄零的天氣,也是在這樣的山穀,一個白衣翩翩的身影,祭出一柄銀杖,替我阻擋了一切刀光劍影。

    為什麽會突然想起他呢?

    遠遠地聽見了腳步聲,估計是阿呆來找我。

    我轉身跑了幾步,又鬼使神差地迴過頭望了望。

    雪花像晶瑩的花瓣,盈盈落下,落在墓碑上,墳塚上,就像落在那個人的發梢,肩頭。

    恍惚中仿佛看見雪地裏站著一個人,溫柔地看著我微笑,輕風拂過他的白袍,像是揮之不去的依戀,與牽絆。

    “小白……”

    我驀地一驚,猛地晃了晃頭,再睜眼去看……

    麵前依舊隻是一塚孤墳。

    心跳得極快,仿佛是中了什麽魔障,我有些失措地退後幾步。

    然後,逃也似的轉身跑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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