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富種的五畝田,共收了一千一百斤穀子,街上相同數量的有的比他多收了三百多斤,李家富心裏明白,除了自己有點技不如人以外,缺肥是一個主要原因,湘南縣有句俗語:“呷噠咯窩屎,穿噠咯窩屎,冇得咯窩屎,就要餓個死。”李家富本來人少,茅廁裏也就比別人少,看到人家的田間每丘都要在田裏打五六個肥料氹,氹裏用豬牛糞,溝氹淤,人糞尿,那池子裏至少要盛二十多擔肥,一般的人家大清早就有小孩或老頭到四處撿拾豬屎狗屎雞鴨鵝糞倒在裏麵,壯勞力則到山溝地頭刨些草皮,堆積漚製發孝,過了幾個月,等到春耕時節,把池子裏的肥料一攤開,把種子一撒播,那秧苗在田裏的勢頭眼看就不一樣,這種家肥肥效長,成本低,隻不過是要時間,要細致周到,這些事情李有根都很少做,有些他根本就不知道怎麽做,李家富沒法子,隻好自己做多少算多少。

    李有根收割時還是忙過一陣子的,那正是酷暑的八月,太陽在空中掛著,活像一把火,不抓緊時間把穀物搶收迴來,一年的心血就白費了,而且那時分每家每戶都一樣,除了吃奶的孩子和不能動彈的八十歲老人,沒有一個閑著,請人都請不到。李有根和父親抬了個大禾桶,擱在田墈上,人便開始割禾,他那長長的身軀像沉甸的禾苗一樣彎曲,割著割著,似乎折斷的腰杆,就不想再直起來,打穀穗的時候,站立得又不想彎下去,一彎一伸,鑽心地疼痛。那些勞力多的人家,恰如一個戲班,割禾的,遞禾穗的,打穀子的,捆稻草的,送水飯的,嘻哈打罵跑龍套一般,很快就過去了。李有根同父親辛苦了半個月,終於把田地的活兒忙完,那一個時期,李有根看到自己身上的皮膚竟成了幾種顏色,黑色的,褐色的,白色的,像魚鱗,像蚯蚓,像蟬翼,一層又一層。

    秋收過後,李有根在貧協主席那裏拿了一張條子,是全年給李有根的誤工補助費,每月十二斤大米,到十月底共補一百四十四斤,還發給了一套布衣服,一雙鞋子,一隻牙膏,一條毛巾,這是李國梁吩咐的,說是上級文件有關於這方麵的規定。使有根感到為黨和人民做工作既輕鬆又值得,在兩項比較之下,他發現幫公家和集體做事,吃飯也不要自己掏錢,主要是不象幹農活那樣受累,下死力氣,更沒那麽疲憊不堪。那次去縣城開會,剛一報到,負責登記的姑娘就發給了他三元錢,早餐是吃自己第一次才認識名字的饅頭,中餐和晚餐是鄉下過節都少有的三菜一湯,晚上還看了電影,睡的房間也是從未見過的,溫暖、舒適。那三天給李有根的感覺真的象是神仙過的日子,迴到米市橋後,李有根逢人就說,興奮了兩個月。

    到了十一月份,湘南的天已完全開始冷下來,早上,田間裏結了一片白白的冰霜,寒冷的空氣裏,風如刀刃一般銳利,李家富又去田間忙活,裸露的兩隻赤腳和一雙手凍得通紅,不知是麻木了,還是不在乎,他照常做他的事。

    李有根和楊孟春到縣裏去參加互助組培訓班學習,那天有根從縣城迴來,看到李家富從田裏迴來挨凍的樣子,心裏說不出是啥滋味,在參加學習前,有根就動過至少賣掉一半田地的念頭,他覺得憑他父親的力氣要種好五畝多田地是很艱難的,而累死累活一年到頭才七百斤大米,遠遠沒有自己在公家得到的補助糧輕鬆,如果賣了一半的田地,父子倆就不用這麽累了,這次學習迴來後,他更加堅定了這個念頭,於是,他把自己的想法同裏家富一說,李家富開始還不同意,李有根就說他:“你不要死腦筋好不好,信我的話決不會錯。”李家富敖不過,隻好照有根的意思做了。

    李有根很快按一畝田換六百斤穀子的條件分別跟兩戶人家成交了二畝七分田,這種價位在一般人看來有點“崽賣爺田心不疼”的味道。一九五三年秋,當縣委派人來米市橋搞統購統銷的時候,由於李有根家隻有二畝三分田,他們家的任務定得最低,這是有根先前沒想到的。

    不久,在上級搞互助組的號召下,剩下的田地全部入了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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