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寶也沒有想過與皇帝當朋友這迴事,畢竟對方隨時能一句話要了自己的命,這種就不具備當朋友的基礎。


    所以,隻能是皇帝把大臣當朋友,世間的任何人都很難將君權至高無上的皇帝當成朋友,都不具備基礎。


    朱由校喜歡與韋寶在一起,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韋寶膽子大,私底下與朱由校在一起的時候,敢談論明朝過往的皇帝和過往的大臣,就好像韋寶今天直言李成梁和薊遼曆任督撫的事情一樣。


    “韋愛卿,你覺得朕是不是很失敗?登基快六年了,一事無成,大明國政每況愈下,許多地方的老百姓流離失所,建奴每年來犯數次,我們不但無力剿滅,還因為財政困局,不得不暫行縮減軍費開支,以圖在財政穩定之後,再設法征剿建奴。”朱由校對韋寶道。


    韋寶道:“陛下千萬不要自責,這不是陛下的錯,要錯也是萬曆爺的事!”


    韋寶說罷,看了眼皇帝,以及皇帝旁邊站著的客巴巴,和幾名隨侍的宮女和太監。


    眾人大驚,都暗忖,這話恐怕也就隻有韋寶敢說了。


    韋寶趕忙道:“陛下,微臣又失言了。”


    朱由校笑道:“無妨,無妨,朕讓筆錄太監都撤了,這裏沒有外人,都是朕身邊的人,有什麽話但說無妨,朕愛聽愛卿說些前朝的事兒,朕也無從得知,帝師們也不可能對朕說這些。朕想從前朝得到借鑒,以匡正過失。”


    韋寶笑道:“那臣就說說吧,說錯了的話,陛下就當聽個笑話。”


    朱由校笑道:“看你嚇的,是朕讓你時候的,沒事。”


    1614年,萬曆四十二年。


    這一年李自成隻有8歲,距離崇禎在煤山上吊還有30年。


    而曾經的內閣首輔申時行,已經退休迴蘇州23年,虛歲正好80。


    他的學生萬曆皇帝為此專門從北京送來了壽禮。


    多年不見的萬曆還沒有忘記自己的老師。


    申老師一邊感動涕零,一邊卻將禮物奉還,隻留下了聖旨。


    並且迴奏說,自己作為老師和前首輔,卻隻能眼睜睜看著朝綱鬆弛,百姓財盡,皇長子不能出閣讀書,大量官員崗位空缺無人替補,實在沒有臉接受這樣的禮物。


    這種陰陽怪氣的委婉指責,對於五十多歲的老油條萬曆來說,早已經麻木了。


    據說是有一些悵然,但老子就這樣了。


    兩個月後,申時行去世。


    不知師生二人有沒有反思過,這悲劇到底是從哪一步開始走錯的呢?


    1582年,萬曆十年。


    三十二年前,萬曆的另一個老師,內閣首輔張居正去世了。


    那時的萬曆還是一個勤勉的皇帝,張老師的好學生。


    張居正成功照著儒家的經典,把萬曆培養成了一個年少有為,品德高尚,又熱愛讀書學習的學霸少年。


    張居正的去世比較突然,失去張先生的萬曆也是非常悲痛。


    然而悲痛的萬曆皇帝,麵對的第一件事情卻是文官們對於張居正的腐敗和弄權,展開的一波又一波反攻倒算。


    萬曆是一個非常聰明的學生,又很用功。


    他從小堅持天不亮就起床,日出之前就要在大殿外等候官員們的早朝,極少間斷。


    萬曆五歲便能讀書,但這恐怕是中國傳統算法。


    按後世的算法,算周歲的話,可能萬曆皇帝才4歲就已經能識字閱讀。


    於是從很小開始,萬曆每天就需要批閱幾十本奏章,每本幾頁到幾十頁不等。


    他的“大伴”,太監馮寶會指導他根據張先生的“票擬”,用紅筆做出批示。


    剛開始隻需要寫幾個“知道了”就可以,然後其餘交給馮寶代寫。


    隨著年齡的增長,萬曆他開始自己斟酌一些事情,但是始終無比崇拜又信任他的張先生。


    除此之外,十幾歲的萬曆每天還要學習一堆老師的課程,並完成作業。


    然後第二天,需要背誦出昨天學習的經史內容。


    並且在課間時間也沒有休息,會有宦官拿來奏折,讓皇帝繼續批閱。


    張居正嚴格按照儒家經典,希望把萬曆打造為一個符合儒家標準的君主。


    敬重天道,效法祖宗,時刻修省自己的行為,約束自己的欲望。


    具體的政務,由張先生自己來打理。


    張居正希望用自己的勵精圖治,再加上自己打造的道德完美的皇帝,可以把君子們凝聚起來,一起追求一個盛世的美夢。


    而這個用心良苦的美夢,最終還是破滅了。


    張居正親手教出來的這個千古一帝,卻不料成了中國曆史上不上朝時間最長的皇帝。


    張老師九泉之下,被結結實實打了一記響亮的耳光。


    1585年,萬曆十三年。


    張居正去世三年後,海瑞接到了朝廷的召喚。


    張居正不喜歡海瑞,此時海瑞也已經離職十五年了。


    七十二歲的海瑞身體非常不好,但還是毫不猶豫拖著年邁的身體上任了。


    尚能飯否的海瑞豪情不減當年,批判著時局,指出了民間的危機,提議朝廷反腐敗,嚴刑律法,恢複洪武年間對貪官“剝皮實草”的祖製。


    這樣的言論自然遭到了其他文官的彈劾,海瑞也因為此事連續提交七次辭呈,但每次都被萬曆挽留了下來。


    海瑞是一個嚴格遵照儒家經典行事,剛正不阿,眼裏不揉任何沙子的道德模範。


    此時的海瑞雖然剛猛依舊,但已經不再年輕。


    兩年後,國民偶像海瑞去世,據說家家掛白,十裏長街。


    萬曆是在一個全新的時代下成長起來的君主。


    那時候剛剛結束了嘉靖時期的黨爭,又經過了隆慶那幾年的過度,文官們以為吸取了正德和嘉靖的教訓,已經成功地將皇帝教成了一個仁厚而又容易控製的吉祥物。


    隆慶之後的小皇帝萬曆,現在身邊有張居正這樣的賢相,邊境有戚繼光這樣的名將,民間還有海瑞這樣的偶像。


    都以為是一個繼往開來的新時代。


    張居正,加上戚繼光,加上海瑞,再加上年輕時的萬曆,這幾個人不要說明朝,放到整個華夏曆史上,都是絕對的豪華陣容。


    更不要說還有申時行,李成梁這種一流,或者準一流的人物,一抓一大把。


    一代人,兩代人的“萬曆盛世”夢,包括萬曆自己的盛世之夢,卻在如此多大牛的奮鬥之下,最終還是破滅得稀碎。


    萬曆皇帝挽不迴整個晚明下滑的頹勢。換成別人恐怕也無法做到更好了。


    所以也很難說到底是誰的責任吧。


    人們總是習慣於期待一個救世主,明君聖賢,希望這麽一個人一降臨,黃河洗淨,天地清明。


    於是也很自然地把盛世歸到幾個帝王的功勞,把亂世歸為幾個奸臣的責任。


    但更多的時候,其實這是更多人選擇的結果。


    曆史絕不是哪一個人譜寫的,而是好幾代人譜寫的。


    “所以微臣說陛下的決策,非常務實,務實就是好,就是正確!大明的確需要先積蓄力量,整頓內務,隻有內部健康了,有力量了,外部的一小撮反賊,根本不夠我大明無邊的神力打的,如碾死螞蟻!”韋寶道。


    朱由校聞言大喜,本來聽韋寶批評爺爺,暗中讚揚張居正,還有點不開心,這下立馬高興了起來。


    “愛卿真的這麽想的?”朱由校道。


    “嗯,微臣在陛下麵前從來不搞一些虛頭巴腦的,不管陛下高興不高興,微臣隻要覺得對陛下好,對大明好,微臣就會告訴陛下。”韋寶誠心誠意的道,有時候,韋寶自己都分不清楚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真別說,朱由校還真的被韋寶感動了,“愛卿,朕缺的就是聽到真話,更何況,你還那麽有才幹,朕每每聽了你的話,都受益匪淺。”


    “微臣隻求陛下哪一日要是信不過微臣了,別責罰微臣,直接讓微臣迴家便好,罷了微臣所有官銜都沒事,微臣其實挺喜歡當一個與世無爭,什麽都不去想的小老百姓,微臣就想在山野種地,有空玩點木匠活,養幾隻小雞小鴨。陛下上迴說為微臣主婚來著,還記得嗎?陛下要是到微臣家,可以嚐一嚐微臣父母種出來的麥子麵。”韋寶道。


    “朕沒忘,這不天太冷了嘛,而且愛卿公務不少,等到春暖花開,朕就叫上愛卿去山海關,朕要去愛卿家看一看,朕要親自給愛卿主婚。”朱由校趕忙道:“愛卿,朕最信任的就是你,你問一問奉聖夫人,朕時常誇讚你來著。你千萬別灰心,朕還指望你好好幹,領著百官帶大明走上盛世之路呢!在朕看來,愛卿的才能不比張居正差。愛卿可別再說什麽迴家的事,年紀輕輕的,怎麽總想著迴家?”


    朱由校說罷,為了體現自己對韋寶的厚愛,急忙對客巴巴道:“奉聖夫人,趕緊讓人傳旨欽天監,讓他們趕緊查一個黃道吉日出來,看看三四月份,哪個日子好,朕到時候親自去遼西為韋愛卿主持婚事。”


    客巴巴當即答應,提醒道:“恐怕要韋爵爺和韋爵爺要娶的女子的生辰八字。”


    “哦,對,”朱由校笑著對韋寶道:“韋愛卿,你要娶的女子,是叫趙金鳳吧?朕還記得呢。”


    “沒錯,微臣在我丈母娘麵前誇口來著,說陛下能給主持婚事,我丈母娘才同意將女兒嫁給我。否則,她舍不得女兒給我做小。”韋寶笑道。


    朱由校聞言哈哈大笑:“行!在大明,恐怕隻有韋愛卿有此殊榮了,娶妾還要朕親自主持。”


    韋寶聞言一驚,急忙道:“陛下,微臣吃了熊心豹子膽,也就是向陛下提一提,陛下若是覺得不妥,就算了。”


    “哎,韋愛卿,你呀,就是跟朕太見外,朕何時覺得不妥了?”朱由校拍了拍韋寶的肩膀,“在朕跟前,不用謹小慎微的,朕不管你韋愛卿說過什麽,做過什麽,朕都不會怪罪你的,朕相信韋愛卿!快,快把生辰八字交給奉聖夫人,讓她給你拿到欽天監去查一查。”


    韋寶點點頭,將自己和趙金鳳的生辰八字交給了客巴巴。


    韋寶之所以記得趙金鳳的生辰八字,是因為其實已經找人查過了,一直帶在身邊。


    客巴巴走後,韋寶對朱由校道:“陛下,微臣其實已經遞交過辭呈了,陛下看到了嗎?”


    韋寶辭職的事,朱由校是知道的,這些都屬於大事,魏忠賢根本不敢瞞著朱由校。


    朱由校一怔,沒有想到韋寶怎麽還提這件事?不都許諾讓你執掌海防總督衙門的事務了嗎?


    這個時候,朱由校有些不高興了,感覺韋寶有點恃寵而驕了。


    朕不是已經說了,你還太年輕,過兩年就給你扶正,十八歲能當上總督,總督可是正宗的大員了,還不夠嗎?


    韋寶是故意提出這個問題的,韋寶也知道這麽一提,可能會引起皇帝不高興。


    但不能不提,因為自己是的確遞交了辭呈,皇帝不太可能不知道!


    如果自己不提這一茬,這一茬就很很有可能成為自己與皇帝之間的障礙。


    “還沒到朕這兒,朕還沒有看過。”朱由校撒了個謊。


    雖然說君無戲言,但皇帝要撒謊,誰也沒辦法。


    韋寶也不說破,韋寶在宮裏麵是有內線的,其實知道皇帝的大致動向和想法。


    “微臣還是不太適應官場,可能太年輕了吧,很多時候毛毛躁躁,忍不住火,很容易得罪人,看不慣什麽事情就想指出來。陛下能寬容微臣,其他人未必能。”韋寶道:“微臣膽小,既怕哪天惹出禍事,讓陛下為難,也怕自己哪天被人彈劾,被殺了。”


    朱由校嗬嗬一笑,拍了拍韋寶的肩膀:“愛卿啊,你的確還太年輕了些,朕知道,你肯定是因為前陣子被人彈劾,讓你心灰意冷了,這是常有的事兒,別說是你,那些個大臣和文官,時常上本子教朕這樣做那樣做,朕要是都往心裏去,早被氣死了,別往心裏去就成了。你入仕途以來,幾件事都做的很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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