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寶到的時候,李精白和兩個兒子,還有山東總兵劉養噩已經在等著了。


    “拜見韋大人!”幾個人見韋寶來了,趕緊齊刷刷的起身。


    其實按照官階,李精白和劉養噩都是二三品的大員,都比韋寶的官階高的多,本來是不用這麽客氣的。


    但韋寶背後是海防總督衙門,並且是皇帝身邊的大紅人,據可靠消息,韋寶還與魏忠賢的關係很不錯。


    這一係列的因素和在一起,才造成了韋寶雖然目前隻是正五品官,卻比普通的正二品還流弊。


    哪個五品官能帶尚方寶劍的?


    韋寶的官廳上不但擺著皇帝禦賜的尚方寶劍,還有赴遼東的監軍印綬!


    除此之外,人家韋大人腰間還別著皇帝親賜的九龍玉佩。


    這一切的一切,都說明一件事,韋大人,流弊的不行了。


    “大家都不用客氣。”韋寶笑道:“請隨便坐吧,我這人還沒有去山東呢,沒有想到你們倒是到天津衛來了。多謝大家了。”


    幾個人見韋寶這麽和氣,互相看了看,暗道這廝是真能裝,你一次性抓了那麽多人,肯定早就知道是我們在背後下的套了!


    “韋大人,真人麵前不說假話,大家都知道您韋大人是大明一等一的聰明人,又深受陛下賞識!所以,末將在韋大人麵前更不會繞彎子了。”劉養噩道。


    “劉將軍不必客氣,有什麽話就直說吧,我這個人也是很敞亮的,喜歡直來直去,拐彎抹角的沒意思。”韋寶笑道。


    “那好,在下就說了,如果朝廷一定要裁撤掉我山東五萬將士的話,留下來五萬人,該留哪些人?裁掉五萬人,該裁哪些人?這是一大難題!給足弟兄們安家的銀子,這又是一大難題!既然如此困難,為什麽要動我們山東的守軍弟兄們!大家都是世襲當兵,深受皇恩,平時可從來不敢有絲毫怠慢,要裁撤,也絕對不該裁撤我們山東的兵馬!我們為皇家守衛京畿門戶,有多重要,不用多說了吧?要裁撤也該去裁偏遠地方的守軍!”劉養噩開門見山道。


    “山東雖然是京畿的門戶,難道有五萬人不夠鎮守了嗎?兵在精而不在多,將在勇而不在廣!況且眼下朝廷開支巨大,各地連年饑荒,這些實情,你們又不是不清楚!正常考核,對迴家的弟兄足額發給安家費,做好說服工作,不會鬧出什麽亂子的,這得靠你們將軍做工作!而且,到時候海防總督衙門會生出許多工業局,光建造船塢碼頭,以後需要的管理人員就不少,還有產業工匠也不會說,都會優先安排裁撤下來,想做事的弟兄做事,說清楚這些,誰能有意見?”韋寶義正詞嚴道:“至於觸犯了你們的利益,多多少少會有一點,但絕對不會多,跟著我韋寶的人,從來沒有吃虧的!”


    韋寶既擺事實講道理,也畫大餅拉攏,這是他的兩手基本功。


    “韋大人,您這不是觸犯咱們一點點利益,而是把大家的財路都給斷了啊!況且,您一下子把所有地方收稅的權力都拿走,底下的衙門,各地的鄉紳,也會不服的。”李精白怕劉養噩的脾氣急,與韋寶嗆起來,不由搶著道:“希望韋大人能體諒我們底下人的難處,凡事緩著點辦,事緩則圓嘛。比方說今年先裁撤幾百人,明年再裁撤幾百人,逐年遞增,至於稅法,大明數百年來都沒有變過,陡然變化,讓大家無所適從,豈不是要生出亂子?希望韋大人將我們的難處和苦衷奏報朝廷。”


    韋寶微微一笑:“好一個事緩則圓,若是按照你的意思,就什麽都不必做了。朝廷養我們這些當官的,是為朝廷出力的,而不是為底下的士紳大戶謀利的!我們心裏要裝著大明,裝著大明的老百姓!你們難道沒有看到各地饑殍遍野?難道沒有看到各地民不聊生?你們去京師看看,連京城附近都是饑民,陝西各地都是吃不上飯,憤而起義的災民!想到這些,難道你們一點感觸都沒有嗎?沒有了大明,談什麽個人官位?談什麽個人利益?”


    韋寶說完,隻覺得自己渾身都是浩然正氣。


    這番話,他想都沒有想過,簡直是脫口而出。


    這是壓在韋寶心裏許久的話,早就想對人說一說,不管到了什麽年代,心裏不裝著老百姓,老百姓吃不上飯,就應該造反!連韋寶都要支持他們造反!


    韋寶知道,一旦大規模的造反風潮起來,參與造反的人越來越多,這些人就是再想改造都來不及了。


    因為造反輕鬆啊,打打殺殺就能吃上飯,不勞而獲誰不喜歡?


    人歸根結底都是兇殘的動物,人性本惡!


    爭奪,占有,不勞而獲,這都是人的天性!


    “韋大人,你這意思,就是沒的談囉?你不要忘了,我們山東十萬將士的功勞!若是真的沒的談,你的官位要泡湯,到時候朝廷會知難而退,吃虧的隻能是你韋大人自己!”劉養噩怒道。


    李精白聞言大驚,但是劉養噩的話已經出口,再想阻止已經來不及了,隻能深深歎口氣,“韋大人,您體諒體諒我們底下人吧!生逢此多事之秋,大家都不易,都是官場同僚,何苦互相為難?不是我們要與韋大人作對,換了是誰都沒法答應。若是韋大人您執意如此,請容我們幾個月,我們一起向朝廷請求調往他處,不攔著韋大人的陽光大道!”


    李精白這話已經說的很卑微了,他的確不想與韋寶正麵衝突。


    他們都是具備閹黨屬性的人。


    而韋寶是皇帝跟前的大紅人,又與魏忠賢的關係良好。


    要是算起來,韋寶和他們,其實應該算是一個陣營的才對。


    韋寶搖頭道:“李大人,我不是要為難你們,我也是受了陛下和九千歲的重托,不得不如此行事,你們要是有能耐,去京師對陛下和九千歲說去吧,我樂得輕鬆。”


    “可你現在是海防總督衙門的參政啊?這海防總督衙門又沒有設立總督,我們不是隻能找你韋大人嗎?”劉養噩沒好氣道:“這些話,自然該由海防總督衙門去對朝廷說去。換了誰來,我也是這番話。還有,韋大人,我已經托人去向京中好友打聽過了,魏公公並沒有把話說死,隻是讓您先試一試,朝廷並沒有下嚴旨,說這事辦不成就拿你韋大人怎麽樣!隻要韋大人您這迴替我們擋了這一劫難,我們山東官員都會念著韋大人的好處!同樣也會盡力表示我們的心意,這不是兩全其美嗎?”


    韋寶微微一笑:“那我若是不想要這個兩全其美呢?我剛才說了,我認為朝廷的意圖是對的,適當的裁撤兵員,的確對大明朝廷有利!隻要是對大明朝廷有利的事兒,我韋寶就會堅決讚成!”


    “李大人,不說了,咱們走!”劉養噩見好話說盡,韋寶就是油鹽不進,已經沒有耐心了。


    李精白歎口氣,還想再試著說服韋寶,李精白感覺韋寶這個人不像很死板的人,實在想不通對方為什麽要不惜得罪整個山東官場的人?還有河間府和滄州府的人。


    與李精白有同樣心思的還有宋應星,宋應星也同樣認為兩方麵這麽說崩了的話,對誰都沒有好處。


    宋應星自然知道韋家莊、天地會、遼南有多麽大的權勢。


    但這份權勢,用來自己發展,勉強足夠,用來掃平山東各地的話,損失就大了,明顯是傷敵一萬自損八千。


    而且,把滄州府、河間府和山東弄的太傷,死太多的人,這事就徹底鬧大了,到時候大明各地一起抵製,就是朝廷也吃不消,這事肯定是辦不成的,到時候找替罪羊,還是得找到自己家總裁的頭上。


    穩坐太師椅的韋寶看見了外麵不停使眼色的宋應星,但是完全沒有理會。


    李精白又試著勸說了幾句話,韋寶依然堅持剛才的話鋒,寸土不讓。


    劉養噩氣的先拱手告辭了,李精白隻得帶著兩個兒子一起走了。


    等人都走了,宋應星愁眉苦臉的進來:“總裁啊,好好的話,為什麽就不能好好說呢?和他們徹底鬧翻,局麵將無法收場!”


    韋寶嗬嗬一笑:“你是不是想說我太過剛愎自用了?”


    宋應星咬了咬牙道:“恕在下亂說了,的確有點剛愎自用!”


    “宋先生啊,你當他們真的是想和我說和的嗎?剛才你沒有聽見他們說嗎?他們是一點不想讓我裁軍,更不會讓我改革稅製!”韋寶站起身道:“既然如此,還有什麽好談的呢?談的再多,隻能讓對方小瞧了咱們,以為咱們是軟柿子,好捏!”


    楊雪和熊欣兒、左國柱、宋應星的兩個兒子這個時候也進來了。


    楊雪和熊欣兒都讚成韋寶剛才的態度。


    “跟這幫人的確沒有什麽好說的,他們都自私自利,心裏隻有自己的銀子,哪裏會去管老百姓的死活?我覺得總裁做的很好。”楊雪堅決的道。


    熊欣兒也點頭道:“他們大不了就是繼續找人擠兌咱們的錢莊!至於出兵謀反,他們沒有這麽大的膽子!”


    “那不見得,膽子他們可不小。”韋寶不讚成熊欣兒的看法:“我們要提前做好對方狗急跳牆的準備!”


    “那總裁要從韋家莊調動一支人馬過來嗎?您身邊隻有區區二三百人,哪裏能擋得住十萬大軍?”宋應星著急道。


    “他們號稱十萬大軍,有一小半是吃空餉的,實際上頂多隻有七萬人左右,再刨開老弱,能打的頂多五萬!五萬人也不可能都是與他們一條心的,真的是心腹,能被隨便調動的,頂多一萬兩萬人,怎麽算的出來十萬大軍?”韋寶微笑道。


    宋應星見韋寶不以為意,歎口氣道:“得,總裁要是不愛聽,當我沒說過吧。”


    “宋先生!我沒有不愛聽,這不是在議論嗎?你不要這麽不理性好嗎?不是議論的時候都必須接受你的觀點,否則還議論什麽、”


    這是韋寶頭一迴這麽嚴厲的對宋應星說話,宋應星嚇了一跳。


    在場的人也都嚇了一跳,宋應星的兩個兒子更是臉都嚇得白了。


    連林文彪也很少見韋總裁這麽對文職人員疾言厲色的。


    韋寶也是心情有些不好,雖然強硬的趕走了李精白父子和劉養噩。


    但韋寶很清楚,接下來的事情會越來越麻煩,自己這是在以一己之力鬥幾百萬人,鬥幾百萬人供養出來的士紳大戶階層啊。


    這幾百萬人要是換個地方,放在歐洲,就是整個歐洲的人口了!


    要是把歐洲挪到大明旁邊,韋寶有自信,就憑韋家莊和遼南現在的實力,不說吊打整個歐洲,反正壓製是輕輕鬆鬆的!


    華夏的問題,永遠都是自己人跟自己自己人的問題,泱泱中華,天朝上邦,這不是狂妄自大,這是事實。


    一場論話不歡而散。


    韋寶休息了一下,用過午飯,去找宋應星。


    宋應星正在悶悶不樂的看書。


    韋寶笑了笑,拱手道:“宋先生!”


    宋應星急忙站起來,“不敢當,總裁!有事?”


    “沒什麽事,跟你閑聊一下。”韋寶嗬嗬一笑。


    雖然宋應星言辭激烈的頂撞了自己,但是韋寶並沒有生氣。


    其實宋應星也沒有生氣,韋寶的年紀比他兩個兒子還小,韋寶十五歲的人,就執掌了這麽大的權力,怎麽可能沒有脾氣?


    兩個人都很清楚,他們都是對事不對人。


    韋寶拿過宋應星剛才正在看的書看。


    這是一本很破舊的書。


    韋寶奇道:“宋先生還需要看這麽破舊的書嗎?難道是俸祿不夠用?”


    “不是不是,總裁千萬不要誤會,我現在一年的俸祿上千兩,比大明首輔都多出十倍不止,怎麽會不夠用?”宋應星解釋道:“這部書跟隨我多年了,一直帶在身邊,看管了,看著這書,能讓我心情平靜下來。”


    “哦、這什麽書?這麽大的魔力?”韋寶好奇了。


    宋應星遂說了他這本書的來曆。


    宋應星在他十五歲那年,聽說宋代沈括的《夢溪筆談》是一部價值很高的科學著作,於是他就渴望著能讀一讀。


    每見到讀書識字的親友或鄰居,他都急切地詢問人家是否有這本書。


    有一天,他聽說鎮上的文寶齋書鋪剛購進一批新書,就急匆匆趕去買書,可是書架上擺的都是四書五經,沒有《夢溪筆談》。


    店老板見這位少年在書架旁找來找去,心中暗暗納悶這麽多經書他不買,這是要找什麽?


    店老板上前詢問才得知他要買《夢溪筆談》。


    店老板告訴他,現在人們都讀四書五經,為的是考取功名,科學方麵的書即使進了貨也沒人買。


    宋應星隻好懊喪地離開了文寶齋。


    宋應星在往迴走的路上,腦子中一直在想那本書,到哪去找。


    他長歎一口氣,無奈地搖著頭。一邊走,一邊想,隻聽“哎喲”一聲,撞到前麵一個行人身上,再看地上,已經撒了許多米裸。


    這時宋應星的心思才從《夢溪筆談》迴到眼前,他連聲道歉,急急忙忙地彎下腰幫那位行人撿米裸。


    檢著檢著,眼前一亮,包米課的廢紙上竟有《夢溪筆談》一行字。


    這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他忙向那人詢問米課是從哪兒買的,好去尋找這本書。


    宋應星一口氣跑出好幾裏路,才氣喘籲籲,滿頭大汗地追上了賣米課的老漢,要出高價買老漢包米課的廢紙。


    老人見他愛書心切,就找出一本舊書給了他,原來是部殘本的《夢溪筆談》,書少了後半部。


    老漢告訴他這書是清早路過南村紙漿店時向店老板討來的。


    宋應星又一路跑著趕到紙漿店,可那後半部書已經和別的舊書一起拆散泡入水池,正準備打成紙漿。


    宋應星急得搓著手在水池邊轉來轉去,心痛地望著水池裏的書,眼淚都掉下來了。


    他拉住店老板的手,急切地說:“求求您,幫忙把《夢溪筆談》那本書從水池中撈上來吧。”說著,他摸出了身上所有的錢,擺在老板麵前,又脫下衣服抵作酬金。


    老板不解地說:“孩子,這一池廢書也不值這些錢啊!”


    宋應星向老板講述了自己找這本書的經過。老板被這種求學的精神深深感動了,趕忙讓工匠下水池從散亂的濕紙堆中找齊了那半部書。


    宋應星捧著濕淋淋的書迴到了家,小心翼翼地一頁頁分開,晾幹,裝訂好。


    他終於得到了夢寐以求的書。


    韋寶點頭,看著手中的《夢溪筆談》,很有感觸的慨然道:“宋先生對科學的渴望,讓我深深欽佩!”


    想當初在現代,他自己對於科學知識唾手可得,卻沒有好好念過多少書,這讓韋寶感到很慚愧。


    《夢溪筆談》是北宋科學家、政治家沈括編撰的,是一部涉及古代中國自然科學、工藝技術及社會曆史現象的綜合性筆記體著作。


    該書在國際亦受重視,英國科學史家李約瑟評價為“中國科學史上的裏程碑”。


    內容涉及天文、數學、物理、化學、生物等各個門類學科,其價值非凡。


    書中的自然科學部分,總結了中國古代、特別是北宋時期科學成就。


    社會曆史方麵,對北宋統治集團的腐朽有所暴露,對西北和北方的軍事利害、典製禮儀的演變,舊賦役製度的弊害,都有較為詳實的記載。


    宋應星手上這本是元代的孤本,雖然隻是其中一本。


    但韋寶知道,這書要是流傳到後世,價值連城都少說了其價值。


    不過,對於韋寶來說,其科學價值就還好了。


    韋寶將書放下,“天地會辦學上的事情,還要宋先生多費心了。”


    “都是我應該做的,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我吃的是總裁的俸祿,早已經將自己當成了天地會的一分子。”宋應星道。


    韋寶聽了這話很是高興,拍了一下宋應星的胳膊:“多謝宋先生,您剛才說不要和對方徹底鬧翻是不錯的,我這個人性子急躁,覺得沒有轉圜的餘地,又不想讓對方覺得我們色厲內荏,所以沒忍住,做的是絕了一些,他們畢竟一個是山東巡撫,一個是山東總兵,非同小可,非一般官員可比,都是地方實力派!現在又聯絡了晉商和諸多的地方衙門官員,還有山東、河間府、滄州府各地的士紳大戶在一起,的確是很不好對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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