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借低頭喝飲料的動作掩去眼底情緒,再抬起頭時,於丘正好在他麵前坐下。


    於丘問:「我把窗簾開大了一點,會覺得刺眼或者熱嗎?」


    「不會。」夏喬安說。


    於丘就像舒了口氣:「那就好。」


    從夏喬安進門的一刻起,今日負責接待他的於丘其實也在打量這位夏小少爺。


    雄蟲保護協會成立於《未成年雄蟲特別保護法》出台前,看機構名字就知道,是專門為保護雄蟲權益服務的。


    夏家小少爺近期大名頻頻被貼上公眾網,還飽受了一番流言蜚語,協會這邊都已在準備聯絡對方,詢問是否需要機構提供支持了,沒想到,夏小少爺的申請卻是先發了過來,他還以自己的名義要求了一次心理疏導。


    於丘是對方今天的招待,也是心理疏導員。


    這間接待室如此舒適,就是為了讓未成年蟲能放鬆精神專門布置的。


    「雖然很不想承認。」坐在於丘對麵的少年沒怎麽客氣寒暄,在捧著飲料杯沉默了一會後,便直入主題地說,「我覺得有一點累。」


    「累也沒什麽不能承認的。」於丘閑聊似的接話,「假如我們星球上有哪隻蟲是從來都不會累的,他大概早就成了科學院的『常駐民』,去為全族進化貢獻自己了。」


    夏小少爺仿佛被最後那句話逗笑,他唇角淺淡上揚了一下,但很快,它像又被少年的沉沉心事給壓了下去。


    夏喬安不再與於丘對視,目光垂下,落到杯麵上。


    「道理是這樣沒錯。」他低聲說,「但可能是我過去站得太高了,所以一朝掉下來,落差讓我無所適從。我知道有很多蟲在等著看我的笑話,我在進化的事上,也差不多確實已經成為了個笑話,可潛意識裏我又還是覺得,隻要我夠強硬,表現得仿佛和過去一樣無所畏懼,在受到觸犯時能暴起狠狠反擊,起碼那些圍觀者便會因此多思量一番,不敢輕易把我當做他們也能踩一腳的對象。」


    所以不願意承認累,不願意承認對現狀的疲憊。


    於丘聽明白了少年的未盡之言,他再次細細打量過對方有一半浸在陽光裏的臉。


    撇開那些流言蜚語,負/麵傳聞,這僅是一隻十分年輕的小雄蟲。


    他垂眼看著杯麵,濃密纖長的睫毛便也垂下來,和他一側頭髮一起被陽光照成淺色。


    他沒有傳聞中說的那麽驕縱暴戾,會對接待自己的工作員說謝謝,對待一隻非世家出身的普通蟲也不見傲慢無禮,坐在對麵和你談起最近狀態和心情時,看起來就像是自家弟弟。


    好巧不巧,於丘正好也有個弟弟,比夏喬安低上幾屆,也是才隻經歷過二階段進化的少年。


    夏家小少爺本尊完全不同於傳聞,暴起反擊也僅是為了守住自尊和驕傲,以防旁蟲覺得他好欺負,再向他踩上一腳。


    於丘對夏喬安產生了移情,差不多是把最溫柔親和的姿態擺了出來,在接下來的疏導裏盡心盡力,還給小雄蟲投餵了一堆種類繁多的點心。


    「我想要出去走走。」夏喬安在被不斷投餵的間隙裏說。


    他才咬下了半塊點心,都還沒咀嚼完就開了口,一側腮幫遂被點心頂起一小塊,讓他看起來比剛剛活潑了一點,還多了幾分稚氣。


    「反正不管最近我說什麽,做什麽,總有蟲會往壞方向想。」他鼓著臉繼續說,「我出去一陣,他們看不見我,總會消停一些,就算有蟲因此又挑話題,說我逃避,是不敢麵對現狀才出門的,反正到時候我蟲在星外,隻要不自己忍不住去看星內網,隨他們說去。」


    於丘方才已用「我也有個弟弟」跟小雄蟲拉近過關係,他在協會工作多年,非常明白未成年雄蟲出星一趟的手續有多麻煩。


    聽完夏喬安的期望,他看了眼少年點心都吞下去了還鼓著的臉,笑起來:「我覺得你的想法很好,出去走走的確有助於你轉換心情。」


    夏小少爺扭頭看他。


    於丘:「所以我準備把它寫進你的評估報告裏,還要設成高亮建議。」


    這就是擺明要幫忙的意思了。


    少年眼睛一瞬間亮起來,他好像想要高興的笑,缺又本能的遵循了世家子弟在接受他蟲好意支援時應有的禮儀,硬是凹出了個眼睛在笑,其他五官部位卻正經嚴肅的表情,然後認真對於丘道謝。


    於丘看得覺得夏小少爺簡直可愛,沒忍住上手拍拍對方肩膀——他差一點手就要衝著對方的腦袋去了。


    夏喬安毫不牴觸的任他拍了。


    等結束這趟功成圓滿的協會本部之行,夏喬安端著心情頗好的表情與駕駛專員碰頭,迴到家。


    他到走進自己房間,房門關嚴,才斂起笑容,飛快把「遇見於丘,狀態良好」一條寫進了加密記事簿裏。


    於丘是夏喬安十年後的熟蟲,他們第一次見麵是在星外,夏喬安印象中的於丘,和現在完全是兩隻蟲。


    他幾乎從沒見對方眉頭舒展過,隻聽說對方曾在母星中央區做過文職,至於是什麽文職,這個「曾」又是得追溯到多久之前的曾經,對方沒有主動細講,他也沒有追問。


    十年後的於丘也從沒提起過自己有個心愛的弟弟。


    他怎麽了?


    還是說……他弟弟怎麽了?


    夏喬安心底模模糊糊有個猜測,又不太願意將事情往最壞方麵想,他記下這件事,在屋子裏發了片刻呆,終端適時震動一聲,喚他迴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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