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畢,就低頭摸了摸手上的繡活。 碎衣去不了,又不放心阿撒洛這些人,一定會同意讓她跟著的,許是之前的事情給了他不少挫敗,讓碎衣謹慎了不少,周煙漫不經心的想著,得些教訓也好,這些年碎衣是有些冒進了。 到底還是年輕了些。 * 深夜,林亂早早睡下,等著早上啟程。 外頭有人進來,撩開的帳子進了些風,隻一點風,還隔著屏風,但林亂在夢裏也覺得冷了,往被子裏縮了縮脖子。 碎衣皺了皺眉,下意識的迴頭又拉了拉簾子,他忙到現在,來看林亂一眼。 他坐到床邊,床就往下沉了一點。 碎衣分開兩條長腿,連腳踏也不踩,直接微微彎曲,伸到兩邊,他兩鬢的頭發長了一些,在下頜處微微彎曲,讓他看起來更有了幾分異域風情。 碎衣頭發天然就有些卷曲,雖然碎衣很討厭,每迴都要束起來,讓人看不出來,但是他的卷曲頭發看起來其實很英俊。 他側頭看一眼林亂,看見了林亂乖乖的睡在他旁邊,就覺得安心,帳子裏很昏暗,也很溫暖,隱約可以聽見外麵的烈烈的風聲,他閉了眼睛,兩手放在兩邊撐住身體,頭微微仰起,整個人很放鬆。 林亂就在他身後睡著,他能聽見清淺的唿吸聲,很難說這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就像這輩子的全部都在眼前,沒什麽其他想要的,暖暖和和的,就這樣待著就很幸福。 這是種很愜意的安心感,就像冬天的時候,孩子待在暖和的屋子裏,跟母親相互依偎,旁邊是燃燒著的爐火,映的人臉都紅紅的。 碎衣以前體會到這種感覺,還是一次帶著林亂逃避追殺。 林亂那時候剛被碎衣撿到沒幾個月,吃的不好,長得小,又比別的孩子笨一些,跟又趕不上,隻能背著抱著,好在很安靜,叫他閉嘴他就能一整天都不發出一點聲音。 碎衣忍不住笑了一下。 他那時候可乖的很,現在是越來越任性了。 碎衣帶著他在淩冽的冬日,連夜趕路,途沒有任何建築跟遮蔽物,最後碎衣找到了一個廢棄的熊洞。 堵上洞口,躺在裏麵的幹草上幾乎闔上眼就睡了,醒來的時候,這麽多天第一次感覺到了暖和,暖和的要出汗的那種暖和。 林亂小腦袋拱在他的腋下,整個小團子貼著他,小手緊抓著他的衣襟,熱熱的,像個小火爐。 碎衣就覺得,真好,即使他們正被追殺,他也覺得真好啊,能一直這樣就好了。 他們逃的很驚險,在路上碎衣幾次都要丟下這個累贅,林亂隻是他隨手撿來的,也隨時可以丟棄,但是他想起來山洞裏那個蜷起小身子,縮在他腋下的小團子,就猶豫了一次又一次。 一直到了現在,碎衣退了又退,已經沒有原則。 林亂第二天醒來的時候就覺得胳膊有點麻,睜開眼就看見了一個下巴,這種情況,林亂很熟悉,這個下巴在林亂小時候出現過很多次。 林亂人小,睡的也早,要睡的時候就隔著屏風看見碎衣點著燭火在忙著什麽,這時候林亂不用做功課不用記掛著去玩兒,被窩裏暖烘烘的,林亂就老老實實縮在裏麵,偶爾想起聽過的鬼故事,有點害怕了,就抬頭看屏風映出的碎衣的影子。 林亂這時候迷迷糊糊的知道碎衣抱著他,他還小的時候喜歡把自己整個塞到碎衣懷裏,把自己的小腿兒搭到碎衣肚子上,長大了,不跟碎衣一起了,也有個喜歡把腿往什麽上架的毛病。 他下意識就把腦袋往碎衣懷裏塞,腿往碎衣身上架,正好搭在腰上。 碎衣心裏驀的就柔軟了那麽一下。 碎衣很少被林亂這麽親近,他小的時候隻跟周煙好,心情好了才給碎衣個親親,等他長大了,跟碎衣好的像親兄弟,就覺得自己是大孩子,也不肯像小時候一樣,跟親近的人膩膩乎乎的。 很難說碎衣跟林亂是什麽關係,碎衣是以家仆的身份待了不少年,但是也就是個名頭,身邊除了些粗使仆人跟丫頭,基本都是他的人,沒人敢真的把他當家仆使喚。 林亂才是他們隨意對待的那個人,說不上冒犯,他們還是好好執行周煙的命令,仔仔細細的照看著林亂,但是一個小孩子而已,從年齡上自然就會讓人輕視,覺得隻要吃飽穿暖,其他的也沒什麽了。 但是林亂根本就沒有這個意識,他要的也很少,就是吃吃喝喝玩玩,家裏不管是周煙碎衣還是仆人都能很輕易的滿足他的要求。 周煙覺得,碎衣是從小跟林亂長大,將林亂當做弟弟看待了,但是碎衣知道不是,他的兄弟姐妹那麽多,也沒有對哪個有過一絲一毫的心軟。 他隻是,單純的喜歡著林亂,是那種充滿占有欲的喜歡,是想要一直注視他也想他注視著自己的那種喜歡,是那種想要跟他纏綿至死的那種喜歡。 這超出喜歡的範疇太多了,這可以稱的上是愛,碎衣想明白的時候很平靜的接受了這個結論,他本就是世俗的不容,從一開始就不在乎其他,如果他在乎的話,首先否定的就是他自己。 林亂的存在讓他覺得欣喜,感到滿足,這就足夠了。 碎衣甚至想過,如果是林亂先死去,他就要給他一個盛大的葬禮,林亂喜歡的都給他陪葬,最後,為了不讓他孤獨,碎衣可以將自己也放過去。 如果是他先死去,那他要離林亂遠一點,他怕他會忍不住在這之前殺掉林亂。 碎衣這麽想著,吻了一下林亂的側臉,把自己埋進林亂的脖頸。 他為什麽會喜歡林亂呢?可能是因為無論你是什麽樣子,肮髒不堪的,或者光鮮亮麗的,林亂都會伸出手來攬住你的脖子,好像全世界都隻有你。 這種感覺太讓人放鬆跟迷戀,一不小心,碎衣就陷了進去。 林亂哼唧了一聲,含含糊糊的抱怨。 “碎衣你太胖了。” 碎衣笑了一下,他是很重,但是絕對跟胖搭不上邊,像隻豹子,矯健,四肢線條流暢,爆發的力量卻強的嚇人。 他突然覺得,就這樣過一輩子也沒什麽不好的,有林亂,有周煙,有林亂的小馬。 就是蘇淩然那邊難辦了些,碎衣不打算放手林亂,但也不打算對上蘇淩然,但是他有一處比蘇淩然強,他要年輕的多。 征戰沙場多年的人壽命總長不到那裏去,不管如何武藝高強的戰將,總會不可避免的有那麽幾處暗傷。 隻要是傷,要想恢複就要傷身體。 他們在這片荒漠裏透支了自己的生命,看起來還是完好無損的,但實際上,等到了時候,年輕時候透支過的,都要全部還迴去。 就像被螞蟻啃噬的參天古木,日夜積累,總有那麽一天,一息之間猝然崩潰,枝葉枯萎,枝幹漆黑。 蘇淩然三十有七,還正當壯年,但他已經開始顯露疲態了,誰都知道,蘇將軍長年有肺疾。 碎衣不著急,他讓林亂去行宮參加公主的婚禮,這是在向蘇淩然發出示好的信號。 他要與蘇淩然共同撫養林亂,而蘇淩然也默認了這種情況,這讓碎衣更有了幾分把握。 屋裏暖烘烘的,周煙在香爐裏添了點香。 林亂說不上喜歡聞,但是他愛搗鼓這些東西,嘴上說著自己是個男孩子不弄這些女孩家家的小玩意兒,其實他還偷偷玩過周煙的那些水粉胭脂之類。 周煙調香的時候他也嚷著要,周煙看他感興趣,就給他搬了個香爐,用指甲挑了一點兒。 林亂就覺得美滋滋,睡前還掀開蓋子看了好幾迴。 碎衣眯著眼睛,微微勾了勾嘴角,真好。 * 華麗的寢宮裏,那異族女人正在為公主編發,繁複又華麗。 她麵前跪坐著一個宮女。 “怎麽樣,人來了嗎?” “來了,按您的吩咐,住了最好的院子。” “這地方太荒涼,沒什麽好東西,把我帶來的那些東西都布置進去。” 宮女有點猶豫。 “可是,那是您的嫁妝。” 公主語氣冷了一點兒,鳳眸有些可怖。 “你也知道那是我的嫁妝 。” 那宮女一下子俯下身,有些慌亂。 “奴婢這就去。” 她快速退下了,隻餘室內一聲冷哼跟那異族女人怪異腔調的勸慰。 “別生氣嘛,我去幫你看一眼。” * 那女人進去的時候周煙正在床邊給林亂放他的小被子跟抱著睡的小枕頭一類的東西。 林亂看起來大大咧咧的,但是他到了陌生地方會睡不著,這個小被子是離不開的,到時候他聞著味道,也安心些。 現在倒是挺開心,還跟阿撒洛出去玩兒了,到時候晚上又要翻來覆去的。 那女人剛一進門,周煙就察覺到了,迴頭看了一眼,接著做手頭的事兒,她在這蠻族地界,過路的商隊看的多了,異族人算不上稀奇。 那女人倒是眼前一亮,上前兩步,貼著周煙。 “夫人。” 手說著就要搭上周煙的肩膀,被周煙側了下身,閃開了。 那女人也不生氣。 “來人,把東西都換了。” 接著就進來了幾個宮女,換了裝飾桌椅,還放了一個鏤空的香爐。 她知道自己不招周煙待見,布置完就帶人離開了。 周煙最是小心謹慎,她打開香爐,細細嗅了嗅,她自己就是製毒的,對這些香料自然就上心。 上好的安神香,沒有問題。 * “您放心,待燃香的時候,我把東西放指甲裏,彈進去,萬無一失。” “今晚,您就等著吧。” 十三公主這才稍稍安心,曆來公主養麵首的不在少數,她為什麽不可以? 駙馬跟公主之間關係一直很微妙,恩恩愛愛的也有,但是更多的還是自己過自己的,偶爾參加一下宮宴,做出恩恩愛愛的樣子來。 如果公主脾氣跋扈些,駙馬又軟弱無權,那日子就不好過了。 葉戰她不熟悉,但好歹是葉家的子弟,也聽聞驍勇善戰,自然不能隨便拿捏,如此一來,也隻能各自退一步,你愛怎麽樣就怎麽樣,也不要管我。 她要的也不多,她隻要林亂。 蘇淩然又怎麽樣,現在皇位上坐著的,是她的二哥。 * 現在天暗的早,林亂也習慣了早睡,用完晚膳他就倦了。 林亂打發走了纏著他要一起睡的阿撒洛,抱了自己的小枕頭,周煙剛剛過來看過了,摸了摸他的額頭。 他打了個哈欠,屋裏的蠟燭是不熄的,但是也不能太亮,周煙就讓人給他隔著屏風放在桌上。 隔了一會兒就有人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