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一天起,陳玄丘發現自己突然忙了起來。


    六丁神將府雖然是個忙碌的衙門,但廚房可不忙,也正因此,龐師傅才能在外邊開了一家館子,還能時常過去親自掌勺。


    可是,陳玄丘不知不覺間,卻成了六丁神將府廚房裏最忙的夥計。


    到了飯點,他就雷打不動的提著食盒,直奔齊嬋雲處。


    陳玄丘在那兒吃完了難以下咽的食物,便又遛達迴來。


    說是難以下咽,並非這食物多難吃,而是菜式花樣不太多。龐師傅把精力都用在自己的仙人居了,哪有心思給六丁神將府多想菜式花樣。


    這一來,陳玄丘也就理解齊嬋雲為何一嚐他的菜,馬上就換了要他去做。


    他才吃了大半個月,就已經受不了啦,更何況丁醜神將已經吃了上千年。


    給齊嬋雲做好精致的小吃送去,才迴到廚房,又有仙役來請,說是宣神將喚他前去。


    陳玄丘剛進宣妙衣的簽押房,門兒一關,宣妙衣就撲了上來,興衝衝的。


    “我又想到辦法了,你聽聽啊。過兩天呢,你就裝病,然後病越來越重,接著你就死了。”


    “嗯?”


    “放心,我又沒有那麽壞,還能真殺了你不成,我會幫你換個地方。寶器堂缺個守爐火的僮子,我跟他們二堂主比較熟,可以把你介紹過去,你先別打岔,聽我繼續說。”


    宣妙衣興致勃勃地道:“你死了,我就傷心欲絕啊對不對,我就給你建一座墳,你別看我,不真殺。然後我就在你墳前痛苦流涕,哭啊哭啊……”


    “墳頭就裂開了,你就跳進去,然後墳頭就合上了,墳頭上長出了野花,野花上一對蝴蝶翩躚起舞?”


    “誒?挺有意思啊,呸呸呸!不行,是你死了,我沒死。我就哭啊哭啊,哭得很傷心啊對不對,然後我就剪下一縷頭發和你埋在一起,同時發下重誓,願意為你守節,永生不嫁。這樣天蓬大真君也不能再強迫我了,你說對不對?”


    宣妙衣兩眼發亮地看著陳玄丘,陳玄丘怯生生地道:“宣神將這個劇本確實不錯,不過不合邏輯啊。”


    宣妙衣瞪起眼睛道:“哪兒不合邏輯了?”


    陳玄丘道:“你看哈,我現在也是仙人對不對?”


    “對啊。”


    “仙人其實也會死的對不對?”


    “對啊!”


    “可仙人要天人五衰之後,才會身故,我才剛上天,是不是死的早了一點兒?”


    宣妙衣一拍額頭:“對啊,我忽略了,這樣是瞞不過天蓬大真君的。”


    宣妙衣來迴轉了兩圈兒,擺擺手道:“你先迴去吧,我再想想怎麽編。”


    陳玄丘看看那一桌子公文,提醒道:“宣神將,你那一桌子公文還沒批呢。”


    宣妙衣苦惱地道:“我晚上加加班就好,趁現在腦子活泛,我再想想。”


    陳玄丘搖了搖頭,隻好轉身走了出去。


    要不要把我想的署理公務的辦法跟她說說?可要因為被留任六丁神將府就壞了。


    嗯……不如我把章程寫下來,悄悄給她們瞧瞧。


    陳玄丘正想著,麵前香風一襲,便出現一襲湖水綠的宮仙裙,隱隱露出一對繡花的靴尖兒來。


    陳玄丘一抬頭,驚訝道:“曹神將,你怎麽沒穿公服?”


    曹卉小臉紅撲撲的,如三月桃花:“剛去吃了甲申神將孩子的滿月酒,你跟我來!”


    曹卉一拉陳玄丘,便把他扯進了自己的簽押房。


    “你真的不說自己身份嗎?隻要你告訴我,你的身份、來曆、目的,我可以保證,不傷你性命,任你離去。若你不說……玄女娘娘可快要從西昆侖迴來了,到時候,我若稟明娘娘……”


    “哎,曹神將,小仙真的不知道你在說什麽啊,我沒去過仙人居,也沒那個本事啊。”


    曹卉冷笑:“是麽?那我叫你摸我,為何你如此心虛?”


    陳玄丘反問道:“曹神將,你覺得你這種質問,問得如此理直氣壯,它合適麽?”


    曹卉也驚覺語病,臉兒一紅,強辯道:“不要打岔,你明白我的意思。陳小二,我明白告訴你,十日之內,玄女娘娘必歸,屆時,我一定會把對你的疑心稟報娘娘,你不要自誤啊。”


    “曹神將,小仙心懷坦蕩,實在沒什麽好說的呀。”


    “嗬嗬嗬,你不想說,隨你。我會一直盯著你,你什麽都做不了的,娘娘迴來之前,你若想通了,隨時可以來找我。切記,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去吧!”


    陳玄丘離開了,夜晚,他在園中獨自徘徊,思量再三:如果等玄女娘娘迴來,曹卉真把對他的懷疑稟報九天玄女,還有機會探問父母雙親下落麽?


    要不然,就此悄然離開,以散仙身份,遊曆三界?說不定,也有機會打聽到真相?


    不過,之前已經散布消息,說首天狐將遺寶藏在九重天的北極區域,已經有八方仙人紛紛趕來,借助眾人之力,說不定會有所發現呢?


    罷了,九天玄女還有十日方歸,這段時間隨機應變吧。


    想到這裏,陳玄丘抬起眼來,縱目望去。


    此時,他正站在園中一處假山小亭之上,將中庭和前庭風光一覽無餘。


    遙遙看見,還有一處神將的簽押房亮著燈,宣妙衣果然在挑燈夜戰啊。


    陳玄丘覺得好笑,便迴到房中,從衣服內襯處撕下一塊,提筆在上邊寫起字來:吏戶禮兵刑工……


    陳玄丘先按這六種類型分類,建設六丁神將府的六位玉女神將各司一職,各管一類,而不是現在這樣雜七雜八的都混在一起。然後才又按輕重緩急等條件做更多的細化,並且層層分解權力。


    憑著他的描述,若是六丁神將府真能做此改革,整個情況必然大為改觀。


    而這隻是一個開始,對六丁神將來說,最重要的也是這種思路的開拓,一旦有了基礎,更具體的改進,她們在運行當中隨時可以補充完善。


    陳玄丘寫好了,便將布條兒疊起,藏進袖中,想著明日找機會丟在某位神將麵前,叫她們自己發現。


    布條兒收好,陳玄丘正打算沐浴一番,上榻休息,門前忽有一個呆板的聲音道:“陳小二,出來一見。”


    陳玄丘無奈之極,這又是誰來了?


    他走去開了房門,卻見兩個黃巾力士正站在門前。


    見了陳玄丘,兩個黃巾力士齊齊叉手一禮,左邊的黃巾力士道:“有位神官大人要見你,這是你的莫大機緣,隨我去,莫要聲張。”


    陳玄丘忙道:“是誰要見我呀,你們總得說個明白吧,你不說明白,我是不會去……放我下來!”


    兩個黃巾力士隻管聽命行事,根本不理陳玄丘的抗議,將他左右一架,便騰雲而去。


    去處不遠,就在後宅,隻是從側廂繞過,先越牆而出,再越牆而入,便是一泓碧水,半塘荷葉半塘月,芙蓉錯落,嫣然有致。


    粼粼清波蕩漾著水影雲光,清風徐徐的水麵上,小荷俏立,散逸清香。


    有一道九曲連橋,蜿蜒至水盡頭處,一座小巧精雅的三層小樓。


    閣樓頂層窗扉盡開,盡攬清風與明月。


    陳玄丘被兩個黃巾力士舉手一拋,便踏月而落,攜著一身的荷香。


    閣樓上,擺著一張小小茶桌,旁邊一台紅泥小爐,鬆炭燃得旺旺的,將茶香煮得四逸出來。


    一個縱是跪坐,仍可見高挑的美人兒,溫壺、滌具、分茶……動作飄逸,優雅天生,令人見而忘俗。


    陳玄丘定了定神,愕然道:“這裏是……”


    美人兒嫣然一笑:“我的閨閣,我叫莊真。”


    陳玄丘吃驚地道:“丁酉神將?”


    美人兒舉起小小精致如貝的杯來,陳玄丘受寵若驚,連忙趨身上前,剛要伸手去接,就見莊真將杯湊到唇邊,先是輕輕一嗅,珠唇輕啟,微微一吸,隻盈滿一貝的香茗便一飲而盡,徒餘貝齒在月下發出潔白的一閃。


    咳!原來不是要給我敬茶。


    陳玄丘有些尷尬,好在他素有急智,雙肩已動,雙手還是伸了出去,隻是準備接茶的雙手在身前一合,變成了一個長揖,深彎到地,恭聲道:“小仙陳小二,見過莊神將。”


    說到底,陳玄丘此時身份就是一個剛剛上天、在六丁神將府打雜的小仙人,地位卑微的很。


    丁酉神將怎麽可能給他敬茶?他這身份低的,宣妙衣誤以為他與曹卉有私,為了曹卉的聲名,都想殺人滅口了……


    莊真也渾然不知陳玄丘的尷尬,他掩飾的太好。


    莊真妙目一閃,睨著陳玄丘道:“我聽說,你給清緣做了身衣裳?”


    陳玄丘心中一跳,哎喲,終於有人注意到我的手藝了。


    陳玄丘畢恭畢敬地道:“正是。”


    莊真慵懶地抻了抻腰,那姣好動人的體態隻一閃,便因輕衣落下而複又掩住。


    莊真盈盈站起,纖腰楚楚地站定,道:“難得你竟有一門好手藝,本姑娘想做幾套衣裳,你可做得?”


    陳玄丘心道:“美人尤其愛美,不怕你不上鉤,你穿了,便有機會見到玄女。說到底,她也隻是修為更精深些的女修士,隻要她也喜歡,我便有機會接近她了。”


    陳玄丘忙抖擻精神道:“做得,隻是不知道姑娘喜歡什麽風格款式?”


    莊真道:“隨便你,隻要適合本姑娘就好。”


    她睨了陳玄丘一眼,這才提醒了兩句:“本姑娘不及妙衣體態清減,也嫌過於高挑了些,若能掩飾,最好。”


    陳玄丘心想,這也算缺點麽?天庭的審美比較落後啊。


    其實何止在審美上天庭比較古舊,官製上也是如此,天庭承平太久,文明進化也有些陷於停滯了。


    就比如這吏戶禮兵刑工,天庭還完全不曾見過。而服飾上來說,天庭服飾也更近於秦漢時期,較之唐宋時期的花樣繁複還遠遠不及。


    陳玄丘信心十足地道:“莊神將放心,既然不需拘束,隨意設計,那小仙設計所出,一定較清緣姑娘的衣著風格,還要飄逸美麗百倍,必然襯托得莊神將更加出色。”


    莊真等的就是這句話,她纖纖玉指向旁邊一點,道:“那是本神將的衣料布料,你看需要什麽,隨意取用。”


    陳玄丘扭頭一看,見閣樓一角堆著各色錦綃綾羅,花色式樣不一而足,畢竟是一方神將,較之清緣可闊綽多了。


    陳玄丘忙過去選了七八樣自己看中的顏色質地的衣料,各抱了幾匹出來,放在一起。


    莊真道:“很好。我這有五錦飛雲帕一件,乃是一件一次性的法寶,乃玄女娘娘所賜,可抗大羅一擊,便做為酬勞送你吧。”


    陳玄丘訝然道:“可抗大羅一擊,這太珍貴了吧,小仙不敢要。”


    莊真懶洋洋地道:“拿去吧,我是神將,哪裏用得到它,你不然,隻是一個雜役,終究不算天庭神職,仙人界中,如今不太平,你有此寶,說不定有危險時,可換迴一命。”


    莊真說罷,便道:“去吧,本姑娘的閨閣,可不好叫人看見有男人在,你隻須記得一件事,為本姑娘做衣裳這件事,守口如瓶。”


    陳玄丘心道,隻要玄女問起,你不敢不答就成,忙恭謹應道:“是!”


    莊真羽袖一拂,一陣微風徐來,便將陳玄丘和那一捆衣料布匹送出小樓,空中傳來莊真嫋嫋聲音:“黃巾力士,送他迴去。”


    兩個黃巾力士飄然出現,仍舊一臉木然地呆立在前。


    見陳玄丘將衣料抱好,二人便左右一挾,要將陳玄丘帶走。


    陳玄丘心中突然一動,這裏正好是投書的好機會呀,將那六丁各分職能之法放置於後宅,便不怕他們撿不到,也不會暴露自己。


    陳玄丘飛快地一看,瞧見花影婆娑中,有一座小樓隱現,距此不過二十丈距離,規製大抵與莊真這座樓一樣。陳玄丘便將寫好條陳的布片兒取出,使一個巧勁兒抖腕一甩,那布片兒便飄搖過去,準確地落向那小樓軒窗之中。


    丁末神將南山雁沐浴已畢,穿著浴袍,款款剛至梳妝台前落座,忽覺影兒一閃,下意識地躍開,一探手就從牆上摘下佩劍,定睛再看,梳妝台上卻是落下一塊布片兒。


    南山雁驚詫地閃到窗邊,再小心地向外探看,月光如水,園中寂寂,哪有一個人影兒。


    她這才走迴桌邊,撿起就著燈光一看,頓時露出訝異歎服的神色。


    天庭缺了不少神將,正在大肆招聘仙人入職,原有神官位置多有調動,這一章程一看就是必有奇效的,隻是以前卻無一人想到。我若把它獻與天帝,在整個天庭施行,以此功勞,豈不是要升遷我的神職?


    這樣一想,南山雁頓時心花怒放。


    隻是……這是誰人的見解?好有見地。他若獻於天帝,改革造化之功唾手而得,為何要煞費心機地潛入六丁神將府,將此物傳於我手?


    南山雁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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