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除夕,後天過年。


    在外麵打工賺錢的人,隻要能迴來的都迴來了。每年隻有這個時候,靠山村才會熱鬧,平時根本看不見幾個年輕人,留在村裏的全是老人和小孩。


    然而,今年比往年更“熱鬧”。


    一直被認為比較有出息,比較有本事的張登付,竟然被公安找上了門!


    門口停四輛警車,街口三輛,有持手槍的警察,有端衝鋒槍的武警。人被戴上銬子押上了車,幾個警察在檢查他的桑塔納,老婆孩子在院子裏哭得撕心裂肺。生怕她們出什麽事,村幹部全被叫來了,正在裏麵做她們工作。


    張家幾個堂兄弟不服氣,跟警察理論,問他們憑什麽抓人。被十幾個聯防隊員趕到一邊,他們又扯著嗓子喊人,把三大姑七大姨全喊來了,罵罵咧咧,衝到警車邊要動手搶人。


    縣公安局的人火了,一個電話調來更多警察,把幾個帶頭的全抓了,說是妨礙公務,要拘留。


    嫌疑人喝得爛醉如泥,戴上手銬架起來往警車裏一塞,順利得不能再順利,剛剛的行動根本稱不上抓捕。


    彭副省長親自協調,徽省公安部門非常幫忙,不僅會派人幫著把車開到江城,甚至從看守所調來一輛專門投送人犯入監服刑的囚車,安排四個荷槍實彈的武警看押。


    王思強檢查完桑塔納後備箱,跑到路口匯報道:“戴局,後備箱衝洗過。但沒衝洗幹淨,掀開墊子。下麵好多血跡。”


    公安廳積案清查領導小組辦公室,從來沒聽說過有這單位。


    要不是廳領導親自打電話。要不是警官證和相關手續一應俱全,林山縣公安局長戴順天真以為他們是招搖撞騙的“假警察”。


    天下公安是一家,況且廳領導在電話裏說得很清楚,嫌疑人殺人後分屍拋屍,影響極為惡劣,一定要配合好兄弟公安部門工作,讓他們盡快啟程,爭取在明天中午前把嫌疑人押解到案發地歸案。


    戴順天不想耽誤他們時間,指著三菱帕傑羅警車道:“王科長。你們掌握那麽多證據,就算沒血跡他一樣逃脫不了法律製裁。證據確鑿,我們就不審了,你們早點上路,路上注意安全。”


    按照慣例,是要讓地方公安部門先審一下的。畢竟你大老遠跑人家轄區來抓人,萬一抓錯了怎麽辦?到時候讓人家怎麽跟轄區人民群眾交代?


    局長親自出馬,安排這麽多警力,又這麽信任。把人帶走了之後還要幫著善後,王思強真不知道該怎麽感謝,立正敬禮道:“戴局,給您添麻煩了。有機會去江城一定要給我打電話,讓我們好好盡一下地主之誼。”


    “有機會的,江城我經常去。”


    戴順天拍了拍他胳膊。迴頭命令道:“吳磊,陳亞光。你們開桑塔納,跟囚車後麵。兩個人換著開。注意安全。立即出發,路上小心點。”


    “是!”


    早點把人押迴去,早點交差。


    王思強也不矯情,再次敬了一個禮,示意一起來執行抓捕任務的李月和陳慶偉開“801”的三菱帕傑羅,自己則拉開囚車門,同四個武警一起看押嫌疑人。


    在成百上千村民的圍觀下,林山縣局的一輛警車開道,押解車隊緩駛出靠山村。徽省是內陸省份,經濟條件不如江省,農村路況不好,剛開出幾公裏,張登付就被顛簸醒了。


    剛剛過去的一個多月,他日日夜夜、每時每刻腦子裏都會浮出她在麵前慢慢癱軟下去的樣子,每天都要借助酒精才能昏睡。


    發現雙手被拷在身後,發現身邊坐著兩個武警,發現麵前坐著一個穿羽絨服的和另外兩個武警,他一點都沒緊張,一點都不害怕,像是如釋重負得到了解脫。


    殺人犯見過不少,殺人之後分屍的真頭一次見。


    殺了一個女孩子,毀了兩個家庭,想到陳俊敏一家傷心成那樣,大過年的要去黃港辦女兒後事。想到他老婆孩子剛才那撕心裂肺的痛哭,王思強恨不得抽他幾耳光。


    要是以前,他真會抽。


    但現在不是以前,處長最痛恨這個,處長不計前嫌原諒他,他不能知法犯法再幹那種讓處長痛恨的事,於是強按捺下心中的憤怒,點上根香煙冷冷地問:“張登付,你就不想跟我說點什麽?”


    事到如今,有什麽好說的,張登付目光呆滯,一聲不吭。


    “一日夫妻百日恩,陳茜不管怎麽說跟你同居那麽長時間,多多少少有點感情,你怎麽下得去那個手,殺人之後還分屍?”


    ………


    就在押解車隊往江城趕之時,黃港市局的接收車隊正從相反方向往江城趕。


    李副局長和雷啟航支隊長親自帶隊,坐在最前麵的警車上。韋樂山局長和楊忠旺副局長一起返迴江城,兩輛車跟著他們後麵。中間是警車、囚車和黃港市電視台的新聞采訪車,沃爾沃大拖車和“801”編製外的奧迪跟在最後。


    詹升榮、鄧南晴、譚雁冰、孫大勇一上車就倒下了,幾天幾夜沒睡好,真正的勞苦功高,韓大處長把休息室非常慷慨地讓給了他們,估計這一覺肯定能睡到江城。


    又下一案,又滿載而歸。


    “801”升格後的第一炮打響了,夏莫青心情格外激動,帶上休息室門笑眯眯地解釋道:“處長,不是我看見好車就想要,是我們確實需要一輛像樣的車。三菱不錯,但那是警車,出去辦什麽事,用它執行一些任務不方便。比如您上次扮成小白臉調查孫有碧的案子,隻能開您自己的車。


    我知道您財大氣粗不在乎這點,但公私分明。不能讓您為公事吃虧。既然人家願意送,那我們就收。反正是繳獲車,反正我們又不會公車私用。不要白不要。”


    這種小事韓均真不會放在心上,端起咖啡笑道:“不用解釋了,一輛車而已。以後再遇到這種情況,什麽東西能收,什麽東西不能收,你點頭我就不客氣,你搖頭我就不給他麵子。”


    夏莫青撲哧一笑道:“處長,哪有您這樣的,不要人家東西沒問題。但不能不給人家麵子,至少要表麵上過得去。”


    薑怡撅著小嘴嘀咕道:“我師傅才不用跟人家陪笑臉呢,高興就給他麵子,不高興就不給,他能拿我師傅怎麽樣?”


    跟他們這對師徒真沒法說,夏莫青岔開話題,似笑非笑地說:“上車前我去了一趟洗手間,聽見幾個送行的專案組幹警在隔壁議論我們,他們總結這個案子。最後得出一個結論把我搞得啼笑皆非。”


    韓均饒有興趣地問:“什麽結論?”


    “他們認為我們之所以能破,一是比他們有錢,二是比他們有權,您說是不是很搞笑。”


    這跟王隊在西郊分局總結師傅能破“服裝市場殺人案”。他卻破不了的結論異曲同工,薑怡笑得花枝亂顫。


    韓均也禁不住笑道:“這說明他們不是一點兩點失敗,簡直失敗到極點。且不說沒條件要創造條件。就說這個錢和權是要靠個人爭取的,又不是沒給他們機會。如果借調考試黃港市局能考上一個。那這個案子肯定會由來自黃港的幹警組織偵破,畢竟熟悉情況。”


    “是啊。怪他們自己沒本事。”


    薑怡得意洋洋的笑了笑,指著休息室,壓低聲音神神叨叨地說:“師傅,我發現我們內部有問題,他們居然在背後取綽號,叫您‘icpo’,太不識抬舉了,一點要給他們個教訓,不然他們不知道尊重領導。”


    “icpo,國際刑警組織的英文縮寫,沒叫錯啊,你師傅我本來就是國際刑警組織江省聯絡處長。”


    “這是貶義詞,笑話您是留洋迴來的,笑話您把外國那一套帶到國內,跟王隊他們剛開始叫您‘假洋鬼子’一個意思。”


    薑怡緊握著小拳頭,又咬牙切齒地補充道:“他們給我取的綽號更難聽,居然叫我‘小魔女’,要不是那天打電話時被我無意聽見,真不知道要被他們在背後叫多久。”


    你們師徒一個考試時讓人家在門口等,又出那麽折磨人的考題;一個一上班就帶人家去看屍體,給人家一個下馬威,讓人家幾天沒吃好飯睡好覺,人家能說你們好,夏莫青差點爆笑出來。


    韓均感覺很有意思,跟她一樣神神叨叨地問:“那你有沒有想好怎麽收拾他們,千萬別告訴我又要帶他們去看屍體,搞多就沒意思了,要搞就要搞出點新意。”


    生薑豈能吃虧,湊到他耳邊狡黠地笑道:“師傅,您放心,我有辦法了,保證讓他們別想過一個安生年。”


    “什麽辦法?”


    “我裝著無意中說漏嘴,告訴他們過完年之後要組織一個摸底考試。及格留下,不及格走人,把空出來的名額讓給黃港市局,人家又給錢又送車,不能沒點表示。”


    有什麽樣的師傅就有什麽樣的徒弟,這一招太狠了。


    夏莫青能想象到他們迴去之後會急成什麽樣,肯定要到處找資料做準備,不然被借調到省廳又被趕迴去多丟人。


    有什麽徒弟就有什麽樣的師傅,韓大處長不僅不反對她瞎胡鬧,甚至笑問道:“生薑,這個主意不錯,關鍵是他們會不會信?”


    薑怡信心十足地竊笑道:“跟上大學一樣,報到之後要再考一次,他們都上過大學,肯定會信的。”


    學習是好事,想到年後會輪流安排他們去紐約警察局參觀學習,韓大處長突然笑道:“我認為應該再加點料,讓崔雲海給他們一人發條短信,就說四月底五月初要搞一次英語考試,考聽力考口語,不及格的全部從哪兒來迴哪兒去。”


    “太好了,我這就給崔主任打電話。”


    讓薑怡沮喪不已的是,韓大處長竟輕描淡寫地來了句:“他們要考,你同樣要考,不及格迴西郊分局。”


    “師傅!”


    “叫一百聲師傅都沒用,沒討價還價的餘地。”


    “那好吧,我迴去找師娘、找白姐、找施姐、找艾琳,她們英語說得一個比一個溜,有這麽好的語言環境,我就不信學不好。”


    “這還差不多。”


    她要考,王思強和老齊同樣要考,夏莫青正準備提出點建議,手機突然響了,接完之後微笑著匯報道:“處長,王科長在路上審了審,嫌疑人交代了。”


    “他為什麽殺人,為什麽會去黃港拋屍?”


    夏莫青輕歎了一口氣,不緩不慢地介紹道:“跟您推測的幾乎一模一樣,去年年初,被害人和同學一起到鹽陽打工。工資不高,同學沒幹幾天就走了,她一個人在鹽陽很孤單,認識了在鄰廠當部門經理的張登付。


    張登付雖然比她大很多,但長得清清爽爽,人看上去挺沉穩,加上老鄉,他們很談得來,漸漸地走到了一起。她知道他有老婆孩子,知道這種關係見不得光,於是辭掉工作,跟張登付像甜蜜的戀人一樣過。剛開始一切都很平靜,直到張登付買了輛二手車,因酒後開車撞人坐牢。


    張登付從看守所出來後,發現被害人搬離了他租的房子,點電荷知道她在鹽陽,就趕去跟被害人見麵,可能被害人對他還是有點舊情,很內疚很婉轉地說有了男朋友,他又有老婆孩子兩個人沒前途,想分開,張登付隻能難過地迴安通。”


    薑怡糊塗了,百思不得其解地問:“既然已經好聚好散了,為什麽又要殺人?”


    “聽我說完嗎。”


    夏莫青喝了一口水,接著道:“坐半年牢,工作丟了,沒收入,年初又在被害人身上花不少錢,張登付越想越氣。而被害人冬天的衣服又全在他那兒,居然在他氣頭上迴去拿。他以為她迴來是要複合的,心情突然變好了,可希望越大、失望越大,她開始收拾她的衣服,說要跟新男友結婚。


    他求她不要離開,她不答應。她低頭收拾衣服,那麽專心那麽絕情,他從背後拉她,她掙紮,他扣住她的脖子……然後分屍,分完屍之後他要解決‘麻煩’,漫無目的地開車往東走,一直開到黃港,看城西工業園區夜裏沒什麽人,便走一路拋一路。”


    又是一起悲劇。


    韓均長歎一口氣,不無感慨地說:“男人不能出軌啊,一出軌就會有麻煩。生薑,你以前做得很好,以後要繼續監督,我不能對不起你師娘,不能再沾花惹草。”(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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