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之蓁走得很匆忙,然而即便如此,她迴到冀王府的時候,王妃衛氏也已然撐不住了。


    她腳步匆匆闖入了王妃的院落,卻見得裏外跪滿了下人,冀王臉色陰沉地坐在堂上,而仍有幾個婢女屋內屋外地穿梭。她們手上捧著猙獰的猩紅的血水,叫趙之蓁看著也忍不住顫抖。


    “你迴來了?”冀王看了她一眼:“進去吧。”


    “王妃她……”


    “你進去……她有話和你說。”


    趙之蓁抿了抿嘴唇,點頭,扭身便進了王妃的房間。她從不曾見過這樣的景象——饒是有人不斷用白布擦去衛氏身下的鮮血,可總有來不及的時候。


    “王妃。”她疾步上前,伸手握住了衛氏的手。衛氏的手冰涼濡濕,摸上去如同捉住了一條蛇……


    “你……”衛氏抬起眼,看著她,眉心緊緊皺著:“水……”


    “水?”趙之蓁一怔,向一邊的侍女道:“快,給王妃端些溫水來……”


    那侍女忙不迭答應著就要去拿水,趙之蓁看她出去,卻正好不曾注意到衛氏艱難搖頭的樣子。


    “不,水……不能……不要……”衛氏仿佛用盡了最後一點力氣。


    “……”趙之蓁一時不知道王妃這麽說是什麽意思,隻從匆匆趕迴的侍女手中接過了水碗,卻不知道是不是該喂給王妃。她眼中滿是困惑,看著王妃,進退兩難。


    “有……藥。”衛氏想來是再沒有力氣了,她的眼睛死死盯住了趙之蓁手中的水碗,口中卻隻說出這麽兩個字。


    “有藥?水裏有藥?!”趙之蓁一怔,大聲問道,她看著王妃眼中的光芒在一點點退去,深怕她就這麽過去了。


    可就在她問出來的一刻,王妃的眼睛合上了。她仿佛聽到極輕的一聲,而她攥在手中的那隻冰冷的手,突然便沉了下去。


    趙之蓁愣了一霎,霍然站起,也顧不得那時滿屋子跪下來失措哭泣的下人,便衝到了外屋。冀王仍然坐在那裏,一動不動,見她出來,也隻是抬眼看她,口唇微張,卻說不出話來,許久才道:“她……去了?”


    趙之蓁有話梗在喉頭,卻隻能點頭,疾步走向他,在冀王麵前跪下:“殿下,王妃她……有遺言。事關重大……”


    “什麽?”冀王雙眼突然睜大了,隨即低聲道:“你過來說。”


    “王妃走前說,水裏有藥……”趙之蓁靠近冀王身邊,將聲音放得隻有他們兩個人能聽得到:“會不會是……水中的藥叫王妃突然便去了呢?”


    “水裏有藥。”冀王輕聲重複,俊秀的眉心倏然蹙起:“來人,把王妃喝的水,她煮藥用的水,全部給我存一份起來……”


    他話音未落,外頭的院中跪著的下人們卻起了輕微的騷亂。冀王正在心情極鬱怒之時,此刻見得他們慌亂,麵孔都紅漲了起來:“怎麽了?!”


    “殿下,起火了!”外頭跪著的一名小廝高聲迴答道。


    冀王呆怔了一刻,拽起趙之蓁的手便衝出了王妃的屋舍——果然,在不遠處的湧雲閣上,濃濃的黑煙已經升騰了起來。


    “救火!”冀王喝道:“不……不許用王妃這邊的水!”


    那些個下人原本都是與王妃的衣食住行有關的,王妃出了事兒,他們跪在這裏全都是待罪的,被冀王喝了一嗓子,一個二個都忙著蹦起身來幹活。一行人擁擁擠擠就往湧雲閣那邊過去了,然而去了不多時,卻有人急跑過來迴報:“殿下!側妃!湧雲閣的幾口水缸裏頭,半點兒水都沒有啊……”


    這湧雲閣是在王府的園林裏頭,周圍並沒有安排人去住,自然極少有人去檢查那邊的水缸中到底有沒有儲備著防火的水。


    而冀王府的園子裏頭,恰巧是隻有一口極小的池塘,並不若旁的幾座王府裏頭尚有清泉湖沼的——那池塘用來養錦鯉都嫌小,更別提救火了。想救湧雲閣的火,最近的水源也在冀王妃這邊兒。


    “畜生。”冀王的臉色極陰沉。趙之蓁在一邊兒是一句話都不敢說,她也明白這是什麽情形了。


    果然是水有問題。然而,在水中動手腳的人卻未必知道王妃已然發現了蹊蹺所在,於是引燃了湧雲閣——若是冀王和她都不知道這裏的水才是衛氏突然見大紅並死去的關鍵,定然會叫下人用這邊的水救火……若是這些水沒了,證據,還上哪兒去找證據?


    “殿下,叫他們去別處引水救火吧。”趙之蓁小聲道。


    “不救了。”冀王卻平靜下來了,聲音恢複了一貫的溫和,道:“讓所有人都迴來!不要靠近湧雲閣,左右現下沒有起風,湧雲閣周圍也沒有旁的屋舍,就讓它燒光了吧。本王倒要看看,那放火的人,有沒有能耐一點兒痕跡都不留。”


    趙之蓁在他身邊聽著,對於他要幹什麽也是心下分明的——若是要救湧雲閣的火,那是能救下來的,然而人來人往,那放火者留下的痕跡,也很有可能就此湮滅。


    想想那縱火者選擇地方也是夠糾結的,離冀王妃的屋舍最近的,平素又少有人去的地方,隻有湧雲閣。可湧雲閣附近卻沒有別的易燃之物了,冀王若是心中明白,大可以放棄這一座高閣,任它燒光。


    前幾天還下過雨呢,花木正是蔥蘢的時候,不會輕易著火。而湧雲閣的火勢之大,顯然已經違背了常理——該是有人在那裏儲備了引火的材料,那才能燒出這般火焰熊熊的架勢。


    烈火映紅了天際,先前在王妃房裏伺候的侍女們,不知道什麽時候也都到了院子裏頭來。她們最是慌張的,主人死了,死因未明,卻又發生了這麽大的火災……殿下必然是不高興的,若是不高興,拿她們的性命撒氣或許也是有的。


    她們什麽也不敢說,擠在廊簷下頭,如同一群冬季裏擠在枝頭取暖的小雀。


    “叫季照輝,”冀王卻顧不上他們,向一邊的侍人道:“讓他待人把整個園子都封起來,再不許任何人進出。一切行跡可疑的人,先打折了腿扣下來。”


    那侍人接了令,飛快地跑了,冀王是有自己的衛護的,然而這些衛護平素裏並不能到王府的後宅裏頭來,須得冀王自己先下了令,才能叫他們入內守護,至於從外頭趕來還頂不頂用,那就另說了。


    然而,或許冀王並不真打算靠他們抓到那個縱火者呢。趙之蓁在一邊站著,她沒什麽可看的,隻能看著冀王。這個剛剛失去妻子的男人理該要沮喪地——衛氏是定遠侯府的女兒,衛氏死了,他怎麽和定遠侯府交代?人家嫁進來的,是個康健漂亮的四姑娘,如今還不到兩年,便香消玉殞死得如此冤枉!


    按她的猜測,這下黑手的要麽和季家有關,要麽是太子的人。那麽冀王若是抓到了這個人,是撕破了臉皮去追究好呢,還是裝聾作啞好呢?他叫季照輝帶人進來,到底是為了順理成章地包庇可能是罪人的季家,還是為了順手考驗季照輝是不是忠誠?


    這些問題,從冀王的神色上並不能找到任何有用的解答——甚至就連她剛剛趕迴來的時候,看到的他那一臉陰沉,都比這樣的他透露了更多的信息……


    “你看我做什麽?”冀王卻察覺到了趙之蓁的異常,扭頭瞥了她一眼:“我臉上沾著什麽不成?”


    趙之蓁沒來由地一驚,別開眼神,輕聲道:“並沒有,隻是……怕殿下太難過。”


    冀王半晌沒有說話。外頭季照輝帶著的護衛們匆匆奔跑而過,先前去救火的下人們陸續迴來,院子裏頭極其安靜。


    王府裏會有很多事情要去做,比如說王妃的後事,比如說要去收拾的湧雲閣的殘址,比如說追查那有問題的水……可或許正是因為要做的事兒太多,在這個時刻,反而沒有人主動去做什麽。


    而她趙之蓁,是避免不了地要忙瘋了的。


    這一刻不知前途的寧靜,倒仿佛是極為珍貴似的。


    正在她出神的時候,冀王終於歎了一口氣出來,伸手輕輕拍了她的肩膀:“不必擔心我。我無妨的,是我……欠她的。倒是你要辛苦些了,定遠侯府那邊,我自然會去說,然而給王妃料理後事的時候,你怎麽……都得受些委屈。”


    “這倒是無妨的,隻要……王妃她走得安心便是了。”趙之蓁輕聲道。


    “你和她,倒仿佛是很好的?”冀王瞥了她一眼,輕聲道:“她走得自然是不安心的……”


    趙之蓁驚愕地看著他——冀王眉心壓得有些低,眼神沉鬱。


    “殿下的意思……”


    “我們再如何歉疚,她都已經走了。”冀王的聲音仿佛是從牙縫裏掙出來的:“傷害她的人還活著,她走得……怎麽能安心呢?”


    “可是殿下,從王妃滑胎到如今,過去了那麽久……”趙之蓁說了這一句,卻將後半句咽下去了。


    她沒見過冀王這樣的神情——她是側妃,隻要伺候好他就是了,冀王待她也始終如同一個溫柔的情人,斷不會向她表述那些深藏的情緒。


    而這一刻,冀王臉上露出的恥辱與悔恨,無比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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