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徐氏緊緊攥著那串佛珠,斟酌半晌,方道:“你也寬寬心吧。但願王妃無事……如今殿下還用得上咱們家,便是王妃想把這事推給咱們,也是有顧忌的,倒是不必太擔憂。隻是好端端的,怎麽就突然不好了呢?”


    “或許是中午不曾歇息,反倒拖著我與五妹妹去了園子裏的緣故?”趙霜意道。


    “那園子才多大?你們竟走逛了一中午。”趙徐氏道:“你們去做了什麽?可有什麽事兒,對有身子的婦人是不妥當的嗎?”


    趙霜意沉吟著,猶豫了許久,方道:“我們遇到了太子妃。”


    “太子妃?”趙徐氏驚訝非常:“太子妃去園子裏頭做什麽?她……難道是她對王妃做了什麽?”


    趙霜意搖搖頭,道:“她大概也不曾想過會遇到我們,可她言語不客氣,大概也叫王妃有些惱怒了……對了,太子妃今日……今日叫了鎮遠侯府的三少爺入宮。”


    “三少爺?元惟揚?”趙徐氏連連發問:“太後的宮苑,怎是這般少年男子能進入的地方?太子妃太也胡鬧了!她,她叫元惟揚去幹什麽?”


    趙霜意將身體湊上前,在趙徐氏耳邊輕輕說了幾句話。


    趙徐氏有一點好處,她平時並不怎麽掩蓋情緒,然而當真遇到大事了,整個人卻平靜得很,卻不知是一時半會兒想不明白,還是在極大的震驚之後總能飛快地淡定,此刻她微微蹙眉,沉默許久,終於道:“若果然如此,你便不必怕了。”


    “娘?”趙霜意一怔。


    “王妃便是不喜歡你五妹妹,又或者不喜歡你,咱們總歸是殿下這邊的人。哪怕孩子真的不好了,這一樁麻煩事能歸到太子妃身上,也顯然好過歸到你身上。”趙徐氏慢慢道:“倒是……倒是那元惟揚,這孩子有些意思啊。”


    “這是怎麽說?”


    “元家應該是最護著太子的人家了。”趙徐氏道:“他這態度……他不去幫太子,在如今的情勢下,其實就是在幫咱們了。”


    “可單論今日的事,他若是摻進去,自己也討不到好……”


    “拒絕太子妃是一迴事,將話說得那麽狠,是另一迴事。太子妃是他的姐姐啊,”趙徐氏道:“說出那樣的話,幾乎是自絕於家門——倘若太子妃告訴鎮遠侯,他元惟揚如何麵對父兄呢?”


    “他曾說,太子妃是嫁出去的女兒,鎮遠侯不會為了她而逐自家兒子出門……”


    “如若太子真能繼承大統,”趙徐氏低聲道:“為了女兒將次子趕出去,亦不是不可能。元惟揚那般篤定,隻怕……”


    趙霜意一怔,心突然便停在了胸口,上不上,下不下,待緩過神來,她已然想通了趙徐氏的話。


    如果不是太子已經無可挽救,元惟揚大可不必將話說得這麽絕。


    他自己是北衙的官員啊。她聽說過北衙裏查案子都是一群群人分開進行的,彼此並不互通聲氣,然而既然連太子妃都知道北衙查出了太子的罪證,元惟揚又怎會一點兒風聲都聽不到?


    能叫太子無可挽救地垮下去的事兒,想來想去,也就隻有那麽幾樁了。趙霜意艱難地咬住了嘴唇——如果太子犯了無可饒恕的大罪,那麽太子妃再多背一條禍害兄弟骨肉的罪名又如何呢?總之已經是個垃圾筐子了,自然什麽髒的臭的都能往裏頭扔。


    至於冀王妃其實是為什麽流產,她自己應該是知道的,但別人……別人當真未必有機會去觸碰那個真相。


    或許隻是巧合,或許是為了萬全,隻是為了一個政治目的饒上一個孩子的命,這可能性相對小一些罷了。


    但倘若趙徐氏的推測沒錯,哪怕冀王妃真的流產了,這罪責也不會落到趙家姐妹身上來。有太子妃那冤大頭頂著,誰都不會有事的。


    這一夜,尚書府依舊安靜,然而冀王府已經翻了天。


    冀王妃的孩子,是當真留不住了。她年少頭胎,雖說流產比不得生養時那般長久煎熬,可疼痛悲苦卻遠勝生育。屋子裏頭,丫鬟仆婦共宮裏來的兩個嬤嬤,個個滿臉是汗,而外頭聽著情況下診斷的郎中,亦是肩背都濕透了。


    趙之蓁與季雪竹兩個人原本都在王妃寢臥之中侍奉,然而冀王妃在劇痛之中清醒的間隙裏見到兩人,卻抬起顫抖的手指,指著季雪竹,極虛弱卻清晰地道:“你出去,你滾出去!”


    說來也巧,房裏頭原本喧鬧一片,然而王妃醒來的時候,大家都想聽聽王妃說什麽,竟莫名安靜了下來。可是她們等來的是王妃這麽一句話,內涵深厚,耐人尋味。


    季雪竹一怔,整張臉都紅了,道:“這不關我的事情!”


    “出去!”王妃無法大聲說話,然而大滴大滴的淚珠沿著臉頰落了下來:“你,你們都是畜生,禽獸,豬狗!無恥之極,賤蕩之尤!”


    趙之蓁聽著,不由暗自揣想——王妃的這一句“你們都是畜生”,顯然是指季雪川和季雪竹了……也不知道她迴來的時候看到了什麽,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看著王妃的神情,這一迴流產,仿佛還和季雪川季雪竹有關呢……


    季雪竹也不是個挨了罵就忍著的主兒,此刻看著王妃半死不活氣苦不已的模樣,竟是冷笑了一聲:“自個兒心胸就那麽三寸地,還非得裝出個賢惠大度的模樣來,可不就把自己氣著了麽?殿下與旁人說話都不許,這樣的脾氣,能養出像話的世子來?”


    冀王是不會進這般汙穢的血地的,這屋子裏頭,身份比季雪竹高的也隻有王妃一個人,然而不知是不是又一陣劇痛,王妃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更無法反駁季雪竹,汗珠與淚水一道往下落。趙之蓁安排人去切了參片給王妃含了,才看住季雪竹道:“你先迴去吧。王妃如今疼著,心思也不寧定。你們說出什麽話來,都怪丟人的。”


    “你倒是不丟人。”季雪竹陰陽怪氣地瞥了她一眼,笑了笑:“走就走,我有什麽好怕的?你不過就是想叫我背著個王妃重病而無動於衷的罵名罷了——你放心,殿下知道她是怎麽一迴事,怪不到我頭上來!”


    這兩個人說的話,都實在太有內涵了。趙之蓁一皺眉,努力將揣想她們言語的念頭從腦袋裏頭趕出去——不能多想!如今的當務之急是伺候好王妃。


    冀王妃初嫁時身子不好,懷孕時好不容易養起來,如今流產,卻又是一次巨大的損耗。流血流了一陣子,當郎中判斷無法挽迴時,便隻好叫人熬了湯藥,以便將孩子徹底打下來。這一碗藥下去,鮮血更是止不住地流,到了天色微亮,才總算將胎落了個幹淨,血也止住了。


    那個時候,王妃已然昏迷了,麵色慘白,連嘴唇都找不出半點兒血色,手足汗濕冰涼。血肉甜腥的氣息催人作嘔,她的侍女不敢哭,但抽噎哽咽卻如何也止不住。


    冀王先前在外頭等著,然後去歇息了一會兒,如今天亮了又正趕上十天一迴的大朝會,他早就出門了。王妃那麽孤單地躺在床上,模樣叫趙之蓁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這不該是一座王府的女主人所經受的事情啊。如果現下做王妃的是她姐姐,也會是這樣可怕的情況麽?


    不,如果是她姐姐,一定不會落入季家的圈套,不會因此失去孩子。趙之蓁說不上自己心中到底是惋惜還是慶幸——當她肯定王妃的滑胎與季家有關的時候,她甚至能察覺到自己心裏的慶幸。


    季雪竹仿佛是篤定冀王不會因為這個孩子的失去就對她和季雪川怎麽樣的,甚至王妃滑胎的事兒,在他們眼中都是她的自作自受——可是,王妃不會因為一次心胸狹隘的衝突就失去自己正妻的地位,而冀王也不是一個太有原則的男人……


    趙之蓁敢肯定,哪怕現在冀王認為王妃太過小心眼兒才流產而對她心懷不滿,但過上一段時間,他就會可憐失去孩子的王妃,顧念他們的夫妻之情——冀王就是這麽一個有些優柔的男人,到那個時候,他會想盡辦法補償王妃,也許會因此對引發王妃強烈情緒反應的季雪竹或者季雪川產生強烈的憎恨……


    也許這樣的人並不適合去做皇帝,但誰能肯定他做了皇帝之後還會是這麽一個“好人”呢……趙之蓁捶了捶腰,忙了一夜,哪怕她還年少也有些腰酸背痛。


    隻是她還不敢去歇息,若是王妃醒來,身邊隻有幾個奴婢,怕是要更難受的。她應該在這裏等等,如果冀王迴府了,她就可以溜走了。


    然而,她等了許久,冀王依然不曾迴來。趙之蓁有些焦急,叫丫鬟去尋個小廝,好去探問一下殿下去了哪兒。


    冀王府的小廝們在宮門口行走也是常事,要探問這些原本並不犯難。然而那派出去的人走了一個多時辰也不曾迴來,倒像是宮裏真出了什麽走不開的事兒一般。


    冀王不迴府,冀王妃不醒,季雪竹不幫忙。趙之蓁站在王妃的房中,覺得自己委屈得想哭。她能先安排了嬤嬤們與郎中拿了銀子迴宮迴家,能安排廚下生火做飯眾人各安其職,卻總覺得心裏頭空蕩慌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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