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趙霜意在房間裏是什麽都聽不到了,然而第二天早上起來看見幾個丫鬟,卻發現她們眼底下多多少少都有些青烏。


    “昨兒半夜,又叫鬧了一次。”麗藻一邊給她梳頭一邊道:“若真是圍場裏頭的畜生闖進了田莊這邊兒,今日便得召集民夫給打了去,否則萬一出了什麽岔子,傷了人,誰擔待得起呢。”


    趙霜意應了一聲,她是怕野獸的,這園子裏又處處花木蔥蘢,看著隨便哪兒都能蹦出一個動物來,連去趙徐氏那邊兒請安都走得有些寒顫。幸喜一路平安,等到進了趙徐氏的院子,她便將心放下了。


    但趙徐氏身邊的桃枝正侍立在門口,見得她,眉尖子微微一挑:“四姑娘可算來了,林家嫂子來了好一陣子了呢,可巧還沒走,奴給姑娘報一聲。”


    趙霜意知道那“林家嫂子”是這一處田莊的莊頭娘子,卻不知道她怎麽這麽早就來了,倒也想見她問問那半夜裏頭野獸的叫聲到底要不要緊。桃枝進去仿佛隻是旋了個身便出來,道:“姑娘去吧。”


    趙霜意進了母親的門,正見得趙徐氏穿一身半舊的家常衫裙,頭發挽得鬆鬆的在太師椅子上坐著,正同一個四十歲上下的婦人說著話。那婦人見得趙霜意進來,忙起了身,臉上扯起一個笑容唱個喏:“是四姑娘來了?四姑娘好早。”


    “林嫂子不是到了好一陣兒了?如何還說我早。”趙霜意同她應承一句,向母親行了禮,得到允許後便也去坐著了,隻是她都落了座兒,才發現這時候趙徐氏與那林嫂子神色都不大歡悅。


    “怎麽的?娘,你們怎麽都是這副神情。”她隨口問道。


    “昨兒莊子上出事兒了。”趙徐氏輕聲道:“莊上的牛少了一條,田戶們連夜去尋,沿著蹄印竟找到好大一隻錦毛大蟲來。隻是他們不曾帶著弓箭,單拿著釘耙也不敢靠前,那大蟲見人多便逃了。”


    趙霜意的臉色登時就白了:“大蟲?!”


    這生態環境,真的是很好啊!連老虎都出來了,是不是過幾天還能遇到什麽豹子啊狗熊啊野豬啊!


    “多半是圍場那邊兒跑出來的,”林家的忙道:“姑娘別怕,沒什麽大不了的!咱們田莊裏頭有獵戶,這一隻大蟲沒什麽,幾個人帶著弓箭去尋來殺了,也便妥當了。”


    趙霜意其實更想說“你們快把那玩意兒弄死”,但她到底是準人家的姑娘,哪兒能就這麽不鎮定?隻得道:“還是得小心些為上,那大蟲若是暴起,真是會傷人的。而且……這左近還會不會有旁的野獸?”


    “這多半不會,圍場裏頭草木豐茂,兔子麋鹿也多,那些個虎豹豺狼,若不是搶地盤兒打不過了,是不會輕易出圍場的。偶爾有這背時的一隻畜生,也不常見了,哪兒還有多的?”林家的笑道:“再說了,便是出來,那田莊裏許多牛羊,輕易也不會襲擊人的。姑娘怕是不知道啊,這畜生,怎麽都怕人!便是婦人兒童上山采摘,走道的時候壓粗了嗓子喊幾聲,用根木棍敲敲道邊兒的樹木,虎狼也都會避開呢。”


    “那,那些個猛虎豺狼偷了小孩子去吃的故事是怎麽個說法?”


    林家的笑了,道:“那都是窮鄉僻壤的地方,那些個沒本事的虎狼,抓不到野物,不就隻能偷鄉民家的雞狗或者小孩兒去?也不知誰給姑娘講這些個故事,嚇著姑娘了可怎麽辦。”


    趙霜意總算是稍稍放下點兒心,林家的這本地人都這麽淡定,或許,這田莊上的獵人還真是手段高強,能將那大蟲手到擒來呢。而趙徐氏正看了麗藻,道:“是不是你和姑娘說的這些事兒?”


    “好夫人,奴哪兒能呢?奴是京城裏長大的,打小兒娘哄睡覺,也隻說是黃風怪來了哩。”麗藻忙道。


    “都是什麽旁門左道的東西!”趙徐氏皺皺眉頭,打斷了趙霜意想說的話:“想來是你們姑娘看那些個閑書看來的,你們這些做丫鬟的,該盯著她也要盯著她!”


    趙霜意一怔,登時有些尷尬。她是不曉得這野獸食人的事情要避諱的,莽撞開口,倒叫麗藻挨了數落,心裏頭便有些過意不去。萬幸外頭桃枝進來說趙之蓁到了,這才將話題岔開了去。


    那林家的的話卻也不假,這一日,莊子上的男人再沒有一個在地裏頭幹農活的,個個打疊起精神來,拿著刀劍弓矢上山尋那大蟲。昨日丟了的牛已然被吃了一小半兒去,依著大蟲的習性,此刻那畜生該在什麽地方躲懶,正是好獵殺的時候。


    到得太陽偏西,那些個莊戶男人迴來了,卻是一路歡歌笑語,到得莊子裏,才卸下扛著的一隻死虎來。田莊距園子不遠,林家的見了老虎,便特意又跑來了一趟,請夫人和姑娘們過去看看。趙霜意與趙之蓁雖然好奇,可一想那東西醃臢,便失了興趣,趙徐氏更是微微蹙了眉頭,道:“那東西不看也罷。你叫他們拾掇停當了,將虎骨虎皮送到京中給老爺便是,旁的再不必提。”


    林家的原本也沒想著能把夫人同姑娘們請過來,此刻聽了趙徐氏安排,答應了一聲,然而要走之前卻也有些遲疑,想了一陣子,才道:“夫人同姑娘們還是早些迴去吧。那些個獵戶上山,明明將這畜生了結停當了,可剩下的半頭牛又被不知曉什麽東西給吃了一大塊兒去。大家都說,明兒接著搜山呢……”


    趙徐氏一蹙眉,道:“這是怎麽了?圍場那邊,難不成是出事兒了麽?整日裏往外跑這些個猛獸,怎麽得了!”


    “這……這何以見得呐,夫人?”


    “往日裏咱們園子這邊兒便是有跑出來的畜生,也不過是些羚羊小鹿,哪兒來的大蟲?莫不是有人驚擾了深山,才出來這些東西?”趙徐氏道。


    趙霜意卻是靈機一動,道:“林嫂子,那大蟲身上可有野獸打鬥的抓痕?毛色如何?”


    林家的想想,道:“傷痕倒是沒見到,毛色鮮亮得很,是上等皮。”


    “我記得,晨間林嫂子說過,那圍場裏頭猛獸搶奪地盤兒,隻有敗了的才往外頭跑呢。可這大蟲若是身上無傷,毛皮鮮亮,又哪兒像敗了的樣子?”趙霜意道:“如今正是春天,萬物生長之時,陛下和皇子們都不會來行圍,旁人若是擅闖圍場,那可是……”


    “姑娘的意思……”林家的神色一凜。


    “你們往京城中送東西時和老爺說一聲。”卻是趙徐氏下了命令:“這事兒要老爺知道了才好。不光是咱們幾個,你也要叫田莊裏頭的人都小心些,圍場裏頭既然能跑出來一隻大蟲,誰知曉還能跑出來些什麽東西!性命還是最要緊的,斷斷不可大意了。”


    林家的應了,見天邊已然爬上了一層淡淡暮色,心頭也有些毛,告了退便走了。趙徐氏看著她走開,也站起了身,叫趙霜意趙之蓁迴去,各自鎖門,多加提防。


    接下來的幾天,田莊上的男人們一直在外頭搜捕漏網野獸,倒也捉到了幾頭豹子豺狼之類,而園子裏頭趙家的女眷也有些不安,玩得並不太爽快。過了幾天,去京中送虎骨虎皮的人迴來,更是托了趙尚書的口信,叫她們幾個趕緊迴去,再莫耽擱。


    趙霜意是很能理解自家爹怕老婆閨女喂了老虎的擔憂,但她不能理解的是,趙徐氏好像並不很害怕,也不是很著急。在動身迴京城之前,還拖著林家的細細囑咐了許多。林家的也不含糊,這夫人與姑娘們還沒走,便招唿著田戶們開始做事兒了。


    趙霜意不知道母親安排了什麽,她也沒那份心情去注意——總算是迴去了!她竟比先前來這照心台的時候還要激動些呢。每天晚上聽著鬆濤入眠自然是愜意,可聽著鬆濤中混雜著野獸的聲音,那就隻剩下恐怖了!


    她在園子裏,每個白天都過得陰涼舒服,每個晚上卻都不得安睡,再這麽下去幾乎要晝夜顛倒了。如今坐在馬車上,昏昏欲睡程度遠勝於前,索性叫麗藻將引枕手靠都拚在一起,墊得鬆鬆軟軟的,趴上去便睡了。麗藻雖對自家姑娘這形象全無的睡法大皺眉頭,但這馬車之中也沒有外人,便也不說什麽了,反身取了一張薄被為她蓋了身體。


    趙霜意這邊睡得甜,全然沒感覺到車隊在什麽時候停了下來。及至被麗藻拍醒,告訴她這一迴遇到的是冀王的車隊時,她整個人都是崩潰的。


    這兄妹倆還有完沒完?一個來,一個走,來迴都要耽擱他們的行程,這也太過巧合了點兒吧?


    “冀王殿下帶著不少軍士呢,”麗藻悄聲道:“他們得先過去了,咱們才能走。”


    趙霜意聽到“軍士”一詞,卻是登時清醒了:“軍士?他們去哪裏?”


    “說是……圍場。”


    馬車的簾子放下了,車廂內的光線有些晦暗,麗藻說著這話的時候,連眼眸中的光都被一層淡淡的陰影蓋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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