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聲音明朗,自然將一眾人的眼神都吸引了過去,趙霜意也不例外。見此人的容貌和季雪川有幾分相似,年齡也相當,頓時明白了這就是季雪川那個庶出的妹子季雪竹。


    說是妹妹,季雪竹比季雪川也就小兩個月而已,不過一個出生在京城,一個出生在南方邊境。年歲上差了這麽一點兒,季雪川原本就沒有做姐姐的威嚴,而她本可以借著嫡女身份威壓一頭,卻也因為父親與季雪竹那一支庶出更親近而隻能作罷。


    倘若季雪川真的是重生的……她怎麽會眼睜睜看著父親更親近庶出的幾個兄妹呢?趙霜意看著驕傲的季雪竹,感覺自己看到的是好大一團人形炮灰。


    她皮膚微黑,想來是邊關的環境不適合美白,個頭也不怎麽高,隻一雙和季雪川極其相似的眼睛十分明亮,整體來說尚算好看,隻是衣衫穿得極其不搭調——這麽一副長相,你出來作死,顏控的人民群眾也不會答應啊!


    果然,下頭眾人都是“你誰啊”的神情。她們中或許有不滿季雪川的,但季雪竹公然跳出來給季雪川拉仇恨,將話說滿了,卻顯得比季雪川還討厭三分。


    季雪川此刻卻顯得文雅有禮了,她迴頭瞥了季雪竹一眼,道:“三妹妹,京城人多,比不得那邊地廣人稀的,說話不必如此大聲。”


    季雪竹的臉登時漲紅,而趙霜意聽著,附近的人群中也有人忍不住笑了出來。


    “季三姑娘迴京城多久了?”她含笑問了季雪川一句。


    季雪川不察,道:“小半個月了。”


    趙霜意點點頭,道:“可是來為嫡母賀壽?孝心也是難得。不過既然要迴來賀壽,便要長些心,先前嫡母嫡姐的教誨要記分明,不要再鬧出這等事兒來,叫人笑了也不好看。”


    “教誨?”季雪竹又急又氣,道:“她們也配?”


    此言一出,全場靜寂。


    趙霜意深感自己再不能給這個草包暖場子了——她原本想暗示季雪竹,既然她都迴來這麽久了,季雪川還不提點她這些,豈不是看著她出醜?結果季雪竹當真愚蠢至此,連“她們也配”都丟了出來……


    誰把這個蠢貨帶走吧!


    但相比她的尷尬,季雪川的尷尬來的更明顯些——這是在她的地盤上,她的庶妹說出了這樣的話,豈不是往她母女的傷口上扔刀子?並沒有哪家的庶女敢對嫡母嫡姐這樣講話!


    且不提趙霜意家的庶妹對趙徐氏恭恭敬敬,便是那些個嫡庶不睦,庶子庶女對嫡出的心懷怨懟的人家,也斷斷不會出個季雪竹這樣當眾叫自家人下不來台的怪物。


    “你是迴來給我娘賀壽的。”季雪川深吸了一口氣,一字一頓道:“再沒規矩,就迴爹身邊去,不要踏進京城裏來。”


    季雪竹哼了一聲,轉身進了屋子。季雪川這才緩了緩臉色,向眾人道:“舍妹無端,叫各位取笑了。”


    在場的便是再想取笑,也不能當著季雪川的麵取笑不是?一個個都道小姑娘家不在京城不聞母訓果然沒什麽規矩,幾句話過去,方才的齟齬也便沒人提了,眾人一並入室坐了,等著那邊的夫人們開了宴,季家精心準備的美饌佳肴便一道道上了來。


    季雪川今日是東道,自坐了首桌,但大抵是想和眾人證明她與趙霜意疏遠非她本意,還特意邀了趙霜意往上坐。趙霜意推脫數迴,實推不掉,方在那一桌的尾座坐下。除開她外,這第一桌上的姑娘們,可都是公侯名門出身,她往這裏坐,心裏頭當真是紮著個什麽東西了。


    這些個名門貴女之所以在這裏,一定不會是因為季雪川家那位爹,而是因為季雪川要做冀王妃了吧……看來,大家都覺得冀王前途無量,所以才想來拉這麽一根線呢。


    趙霜意看在眼中,垂下了眼,等著季雪川提第一盞酒。


    沒嫁人的女孩子原本吃不得酒,勉強用些果子露助興罷了。趙霜意嚐過,並沒有將這東西放在心上,可第一口咽下去,她便覺得什麽不大對。


    這果子露,各家釀的有各家的味兒,原是尋常的。但京中各府卻風行從盛興樓裏買,因盛興樓的果子露味兒與宮中釀製得最似,趙霜意去過的人家,待客的果子露無不來自盛興樓。


    獨季家的例外。如今入口的果子露,甜味極濃重,反倒將水果的清香給壓了下去。迴味也不若盛興樓的清雅。


    那甜味不似蜂蜜,也不似蔗糖……是什麽呢……?


    她皺了皺眉,將銀襯裏的杯子放下了。


    有蹊蹺的東西,最好還是不要亂吃的好。


    這時代已然不流行小桌分食了,一樣菜上來,先由座首的季雪川丫鬟蘭槳揀一筷子在她麵前卵白瓷碟裏,再依次讓各人的丫鬟們以特製的筷子取菜,最後才由姑娘們舉筷子。這好處是有,誰都不必擔心自己手滑將菜掉在桌子上丟人,可壞處也明顯——你想吃什麽,都由不得你。


    自己舉箸去揀菜,實在太過冒昧掉價,可動不動就招手叫丫鬟俯下身聽吩咐,也一樣會叫周圍的人覺得某人太過能吃……


    不管是什麽時代,胃口好的貴族姑娘,都會被周圍的女性戳上“沒見過世麵的土鱉”“沒家教的大胃王”“腿子上的泥巴還沒洗幹淨”的標簽。趙霜意並不想如此,她坐在這一桌上,原本便是處處小心,才能拿住一股子從容勁兒,因為幾口菜丟了麵子,那還真不是她能幹出來的事兒。


    但她周圍的幾位公侯姑娘卻不必如此謹慎,譬如她右手邊的定遠侯府四姑娘衛晞君,便笑得眼眉明媚,顧盼生姿,以至於季雪川邀下一杯酒時,衛四姑娘便順手端錯了季雪川的杯子,半點兒低頭看一下的覺悟都沒有。


    季雪川想提醒,卻見諸人皆已舉杯,再開言定是尷尬。又想想自己杯中的果子露味道奇怪,不若試試旁人的如何,索性便裝作不知,將衛四姑娘的杯子拿了起來。


    這般細節,仿佛席麵上隻有她一個人注意到了。那衛四姑娘將杯中的果子露喝淨,卻是柳眉一蹙,想了想,什麽也沒說,隻向一邊的丫鬟囑咐幾句。她的丫鬟轉身下去,過了一陣子,捧了一盞清水上來,與衛四姑娘輕漱了口。


    趙霜意嚐了先前衛四姑娘的果子露,卻是明白她為何有這反應——果然,原本倒給她的那一杯,和別人的是不同的。甜味明顯要重過衛四姑娘這一杯。


    她心下能不惱麽?這果子露雖然是一隻壺裏頭倒出來的,但若是壺中另有乾坤,倒出兩種完全不同的東西也是非常容易。


    她提醒了季雪川不要動手腳,可對方還要作死!


    衛四姑娘是左撇子,每一迴她放下杯子都正巧擺在趙霜意旁邊。趙霜意長了個心眼,再到季雪川邀酒時,她便先一步將給自己斟的一杯晃過去,拿給衛四姑娘的,衛四姑娘卻是無知無覺,隻是後頭也不向丫鬟要水漱口,多半是以為季家的果子露沒有攪勻,下頭的蜂蜜沉澱了,就該是這麽甜的。


    趙霜意雖然抱著幾分對衛四姑娘的歉意,但叫她自己喝那動過手腳的玩意兒,她還是選擇死道友不死貧道——定遠侯府是軍旅出身,衛四姑娘的伯父便是如今的兵部尚書,季雪川她爹的頂頭上司。想叫季雪川自己砸了自己的腳,這下過東西的果子露,還最好就是衛四姑娘來喝。


    那果子露裏頭,到底會放什麽東西呢?趙霜意很想知道。


    但衛四姑娘遲遲不曾發動,她就無法知道那格外甜的東西會起什麽效果。


    直到最後一道湯羹爐子端上來,衛四姑娘隻喝了半口,而趙霜意的勺還在唇邊的時候,她突然便丟下了碗,扶住了桌子。


    這動作匆促,引得一桌的人都看向她。衛四姑娘勉強向眾人笑了笑,甚至顧不得說話,便扯了自己的丫鬟向外出去。


    眾人相顧,皆是麵帶驚詫,衛四姑娘的行為,是非常失禮的。而趙霜意帶著一臉“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神情,眼光掃過季雪川的時候,卻正與季雪川眼光相對。


    對方一怔,勉強笑笑:“四姑娘怕是突然不舒適?都是女兒家,也該說一聲,咱們又不是不知曉。”


    席上的女孩子們也便都心知肚明地笑了,突然不舒適是怎麽一迴事兒,大家都有數。


    但趙霜意知道,衛四姑娘一定不是這般情況。


    “各位姑娘嚐嚐這湯羹,”季雪川又道:“前些日子,我家庶妹迴京,正巧從蘇州尋了一位廚娘帶迴來,這是她的拿手絕活,京中少見——趙四姑娘可得多用些,你卻是咱們之中吃這蘇意菜肴的行家了,若說點評,隻你當得起。”


    趙霜意先前隻曉得趙家祖父是江南考中的舉子,後來定居京城,如今才猜到原籍大概是蘇州左近,笑笑,便拿了羹湯碗——季雪川這是多怕她不喝這玩意兒啊!


    滿席的女孩子們,大抵是想看看祖籍蘇州的趙霜意對這蘇意菜肴的評價,於是各自停了手,看著她取小銀匙輕輕攪動,舀起一點兒,在唇邊停下了。


    沒錯,停下了。


    “怎麽?”季雪川問。


    “這裏頭看著有草菇呢。”趙霜意抱歉地一笑,道:“也不知什麽時候起,我但凡是用了這些菌啊菇的,總是要全身起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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