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之前,趙霜意見到了下人們從庫中挑出來要送去季家的禮物,隻不過是瞥了一眼,卻也忍不住站了腳,很有些吃驚。


    那些絲帛裘皮,比她前些日子見到的自己的衣裳所用材質,要好很多——雖說送人要選好東西給,可也不至於好得這般明顯。季雪川隻是能做冀王妃而已,又不是太子妃,這禮是不是有些重得不尋常?


    她倒不心疼這些東西,隻是,對方值得這麽重的禮,便一定有其原因。而她對於那些未知的東西,總是要格外多想一點兒的。


    她站住了,身後跟著過來的趙之蓁便也站住了,見得仆婦們忙著收拾的禮品,極快地皺了一下眉頭。


    相比現在這個趙霜意,她見過的好東西更多,可用過的卻少。這些東西的價值,她心知肚明,因而更覺得心尖子上挨了一針。


    趙霜意卻是沒注意到趙之蓁的神色,轉眼之間,她已然想到了什麽——趙徐氏安慰她和趙之蓁的時候,始終將重點放在“當不上冀王妃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上,這麽說,冀王妃或者冀王,能量會比她初時想到的大很多嗎?


    她想著,突然記起了一個細節——冀王對皇後的稱唿,是“母後”,態度也帶著微妙的親昵,在天家能有這樣的母子關係,大概已經能說明什麽了。


    隻是,單單是因為冀王受寵,他的王妃就這麽值得巴結麽?


    她正想著,趙徐氏便催著她們兩個上車了。季家離趙家並不遠,馬車還沒坐熱便該下來了,可馬車剛到了地方,趁著丫鬟掀車簾報事的當兒,趙霜意便被季家給女眷進出所用的角門外的場景驚住了。


    這七八輛貴族婦女專用馬車是怎麽迴事?消息才送出來沒多久,該上門的賀客便已然都上門了嗎?


    她在驚訝,下頭的人卻早已通傳。稍過了一會兒,外頭便奔來個小廝:“夫人請趙府的貴人們進去呐!”


    聽了這句話,馬車中的隨身丫鬟們才下車,攙扶主人進宅子。一路上,趙之蓁與她打聽了不少季家的事兒,她才得知自己還真與這位季二姑娘是閨中密友,也難怪那姑娘見她受傷時如此關切。隻是她既然已經換了人,對季雪川的記憶便不可能再那麽清晰,無論趙之蓁怎麽問,她都隻能敷衍過去,倒好像顯得她與季雪川更不熟悉一般。


    進了季家的門,幾名丫鬟分別將這母女三個引去了不同的地方——趙徐氏帶著禮物,是要去季家夫人那裏敘話的,兩位姑娘卻是去見季雪川。大概是怕趙之蓁嫉恨,趙徐氏在分別之前還特意對趙霜意使了個眼色。趙霜意看在眼中,微微點了點頭。


    趙之蓁自然也看到了,卻是什麽也沒說,隻伸手摸了摸自己袖子中藏的一件小東西。


    她們兩個跟著丫鬟一路走動,終於到了季雪川的屋子裏。可奇怪的是,季雪川這裏,反倒沒有一個外人,見她們兩個來了,季雪川掛著笑便站起身迎上來:“趙家兩位妹妹竟然自己來了,果然是和別人不同的。”


    “哦?”趙霜意看著趙之蓁也不像是與季雪川相熟的模樣,無奈何也就自己開口說話了:“我們來的時候,見府門口有好多車馬,怎麽,那些……”


    “都是來跟我娘賀喜的。”季雪川腮邊浮出淡淡的紅:“隻有你們是來尋我的,我很歡喜。”


    “怕不是因為我們兩個來了才歡喜吧?”趙之蓁卻道:“季二姐姐與冀王,當真是郎才女貌一對佳配!得了這樣的夫君,季二姐姐……”


    “郎才女貌怎麽敢當?若不是四姑娘跌傷了臉,如何輪得到我。”季雪川謙虛,眼光卻看著趙霜意。


    趙霜意早就沒把這事兒當迴事了,她又不想嫁給冀王,聽到這話自然不會有什麽不舒服。便笑了一笑,道:“緣分便是緣分,該誰婚配於誰,那都不會錯的。”


    季雪川也笑:“你能這麽想便好。我還怕你惱了我,再也不來見我呢。”


    趙霜意道:“哪兒的事,我不至於這般不知好歹的。這事兒又怪不得你,怎會惱你?你有了這樣的福氣,我倒是為你歡喜呢。”


    季雪川垂下眼簾,輕輕笑了一聲,請趙家兩個女孩子進了內室坐了。三個人閑談,難免也會提及冀王,雖然話題每每到了他身上便會很快繞開,可趙霜意卻仍然捕捉到了一些信息。


    她原本便不太了解她自己先前的生活,說話便明顯少了,多半時候倒是趙之蓁與季雪川說著話,她隻在一邊兒靜靜地聽。聽著聽著,也便能有空閑去想。


    卻原來這冀王是皇後的長子,如今的太子,是先前那個皇後所出,倒是隻小皇帝十五歲,正當盛年,自然與父親的關係有些不上不下的尷尬。再加上辦事不大靈光,這太子之位,實在有些岌岌可危。


    而冀王論本事論人脈論君寵,實在也當得起太子。


    難怪那些個人家,都想著讓女兒去做這冀王妃。誰知道今日的冀王妃,來日就不會成為太子妃,進而母儀天下呢?


    這麽想想,自家那位趙徐氏,在她們兩個都沒戲了之後還能安慰得出來,心理素質已經很強了啊。


    她抬眼看了看和趙之蓁說話的季雪川……趙之蓁先前與季雪川一點兒也不熟,但現下說起話來,倒好像她們兩個才是閨蜜一般。這官員家族出身的女孩兒,交際的能力果然是不差的。隻是她如今便是羨慕也不能開口說太多話,萬一不小心說漏了嘴,可就要命了。


    過了大半個時辰,趙徐氏那邊該說的該做的都完了,便遣了丫鬟來催姑娘們走了。季雪川要親自將她們兩個送出院門,卻不料在行走之時,趙之蓁腳下一滑,身子向旁邊一歪,還沒叫出聲來便閃跌在了路邊,壓折了旁邊的一叢翠草。


    趙霜意正在她身邊,扶都不及,一怔之下,忙伸手攙她:“怎麽你也跌跤了呢?沒傷著哪兒吧?”


    趙之蓁哭兮兮地被她扶起來,一雙眼睛卻朝季雪川那裏飛快閃了一眼,隨後才道:“不礙事的,四姐姐。不過是路上有青苔。萬幸此處栽著草,不曾按在尖銳的碎石上。”


    趙霜意起初不知道她瞟季雪川做什麽,下意識地也跟著迴頭看了季雪川一眼,正當著趙之蓁說出“尖銳的碎石”五字,她卻恰好瞥到了季雪川的神色一變。


    她便是再傻,這一刻也想到了什麽。隻是她既然已經知曉了自己遲鈍,便是萬萬不敢怠慢,心思雖動,臉上的笑容卻是沒卸下半分:“尋常庭院之中怎麽會有碎石呢,五妹妹瞎說什麽。過陣子母親見你衣裙跌破,瞧你怎麽交代。”


    季雪川那不自然的神情也隻出現了一霎,隨即又換了一副笑臉,道:“且喜隻破了衣裳,若是傷著皮肉,我卻不知道該怎麽和府上夫人交代。”


    趙之蓁卻仿佛忘記了剛剛自己說過什麽,有些窘迫地笑著,一派天真無邪的小姑娘模樣:“我自己不小心,哪裏能怪季家姐姐呢。”


    這小小的插曲自然沒什麽影響,趙家兩個告辭出來,季雪川臉上的笑卻慢慢幹硬下來,過了好一陣子,才問身邊的丫鬟:“你說,這趙家的五姑娘……是個什麽人?”


    “趙家五姑娘?”丫鬟哪裏知道她的心事,道:“不過是個妾室所出的庶女,能怎麽樣?”


    季雪川搖了搖頭,轉身迴去了。


    趙霜意與趙之蓁一道上了馬車,卻見夫人早就等在那裏,隻好道:“教娘久等了。”


    “五丫頭這是怎麽的?”趙徐氏的眼力何等好,一眼便看到了趙之蓁腿邊的彩裙已然蹭破,還沾著青苔泥土。


    “不當心滑了一跤罷了。”趙之蓁道。


    “你們兩個近來是怎麽了?一個接一個地摔!”趙徐氏不由皺了眉頭。


    趙之蓁道:“大抵是有些人在,地便格外地滑。”


    “你這……”趙徐氏壓低了聲音:“這是什麽意思?”


    “四姐姐也看到了,那個人的神色。”趙之蓁道:“難道四姐姐沒看出來異常?”


    趙徐氏也盯住了親生女兒,卻隻見趙霜意睜大了眼睛:“什麽異常?”


    “五丫頭再不要多想,”趙徐氏一怔,緩了緩口氣:“迴去我叫婆子去庫裏尋一匹好綾子,再與你做一條新裙子。膝頭可傷了?若有青腫,可萬萬不要著熱水。今後行走小心些,若是傷了,難說貽患。”


    趙之蓁看看趙霜意,遲疑一刻,應了一聲便低下了頭,凝了眉再不言。


    趙霜意與趙徐氏對了個眼神,伸手將趙之蓁的手握住:“五妹妹當真要愛惜自己,白白跌那一跤,不值當。”


    趙之蓁仍然不曾抬頭,卻是唇角往上彎了一彎,道:“如何不值當?我倒是覺得很值……”


    她的袖子已經空了,這一點,卻是連趙霜意都沒有看出來。那一叢翠草折了,定是要來人補種的。她放下的東西……


    雖然將那東西扔了她很心疼,可是,有時候便得用這種法子,不是麽。損人不見得是為了利己,有時候,隻是氣恨別人用了自己不敢用的手段,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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