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母眯眼看著蔣翊,視她為闖入者的眼神,不可饒恕。可不知怎麽的,淩人的氣勢在蔣翊與之無波無瀾的對視中陡然遁逃,不得已才挪開了目光。


    天黑不過是一瞬間的事。


    梁母警惕的扭頭看向窗外,快步走向窗邊,“刷”一聲閉緊窗簾。


    黑夜徹底來臨。


    “你們家已經窮到用不起電的地步了?”蔣翊不留情麵的質問道。


    梁敏生一聲不吭,手搭在小天的頭上,小心翼翼的撫摸他額頂的發旋。


    蔣翊抬腳邁出一步,毫無方向可言,不知身體哪個部位磕到了桌子,發出一聲沉悶的撞擊。


    黑暗中的蔣翊,如森林裏失去毒牙的猛獸。


    “錢包裏有整一萬,用來買你家今晚的電,這裏還包括小天看電視的賬,不夠我再開支票給你。”她字字清晰的命令道:“現在馬上去開燈!”


    梁母有一雙可以洞穿黑夜的眼睛,她一如白天時腳步敏捷的走到電閘前,伸手決絕的拉下閘門,徹底閉了電源,然後挪了挪肥胖的身體,把閘口擋得密不透風,轉而麵向蔣翊,不容反駁的喝道:“這是我梁家的習慣!誰的賬都不行!”


    說完,她得意的“嘿嘿”笑起來。


    蔣翊漸漸克製不住,身體中的惡毒又要逃竄作祟。


    她雙手握拳,捏的骨節發響,多想衝上去痛快的給她幾巴掌,但拚命忍下,扭頭對一聲不吭的人說:“有客人在的時候,你家天大的習慣也得放一放,這是在世為人最基本的禮貌。梁敏生,去開燈!”


    梁敏生為難的動了動嘴唇。


    “我看誰敢!”梁母立刻扯著脖子喊道:“受不了你就滾蛋,以為自己是誰啊!了不得你了還!老娘壓根兒就不稀的留你!滾蛋!立馬滾蛋!”


    老房子本就朝向陰麵,現在伸手不見五指。就在梁母鬼吼鬼叫的厲聲剛落,一陣孔武有力的腳步聲由下而上,紛至遝來。


    老房被震的一抖一抖。


    蔣翊的耳邊隨之傳來異動,如果她沒有聽錯,這種夾雜在腳步聲裏的沸騰,是老鎖上扣的決絕,是挨家挨戶漸次閉門的默契。


    她看不見梁家人的表情,隻知道除了自己以外,全部屏息凝神,像突然從這個空間消失了一樣。這可是真是件有趣的事情啊!她忽然想起了梁家對門的邋遢女人。當時自己不過敲了敲門,她就伸出腦袋,齜牙一副吃人的樣子,而此刻老樓裏卻連個看熱鬧的沒有。


    不知是誰咬牙發出“咯噔”一聲,隨後小天“哇”地大哭起來,邊哭邊膽怯的喊道:“媽媽我怕……”


    梁母低聲咒罵,又一陣風似的竄了過來,“啪啪啪”給了小天幾巴掌,然後一把堵住了他的嘴,咬牙切齒的威脅道:“再出動靜看我不撕爛你的嘴!”


    梁敏生終於抬起了懦弱的下巴,撲過去搶下小天。


    這時,孔武有力的腳步聲突然收住,就戛然而止在梁家門外。


    那是許多個壯漢的大腳,踏在地上能聽見灰塵被撕碎的聲音。


    “完了!”梁母哭咧咧嚎了一嗓子。


    蔣翊靜默不語,似在等待什麽。直到震耳欲聾的砸門聲傳來,她終於動了動眼珠,開口說話的執著與拎不清重點的語氣一出,梁家人立刻想抱頭痛哭。


    “開燈。”


    沒人敢動。


    敲門聲越來越大,外麵的人等不及開始叫罵。


    蔣翊耐心聽著,可一句關於他們為何而來的原因也沒有點名,隻有連續不斷又層出不窮的髒話,不堪入耳。


    漸漸的,她發現這群人橫歸橫,可沒有上門尋仇的意思。種種做法不外乎是在挑釁,在戲弄,在享受你的恐懼,吞噬你的意誌……


    而梁家人就一步步走進他們的鼓掌之中,絲毫不加抵抗。


    蔣翊感受著她們從心底發出的懦弱,第一次知道,原來一個人可以恐懼到如此地步——身體僵硬如屍,骨頭在瑟瑟發抖。可對她來說,恐怖的不是外麵的聲音,而是什麽都看不見的黑暗。


    她隨手抄起凳子,猛地揚手鏢了出去。


    梁敏生隻覺眼前一道兇猛的氣流竄過,砸到門上,發出“砰”一聲巨響。


    毫無意外,門外人被震的連連後退。


    與此同時,叫罵聲咻然收住。


    梁母也被蔣翊的舉措嚇得瞠目結舌,絲毫不感激不說,反倒如喪考妣的嗚唿起來,一聲比一聲沉痛的歎道:“完了!這下完了!”


    門外不再呱噪,蔣翊抬手揉了揉眉心,她知道安靜不過片刻而已。


    在梁家人死寂般的沉默中,蔣翊鎮定自若的問:“你們遇到了什麽麻煩?”


    沒人說話。


    “這群流氓是衝你們來的?”


    “是。”梁敏生說。


    “和梁更生有關嗎?”蔣翊說。


    “不關我兒子的事!”梁母急吼吼的撇清。


    蔣翊垂眼沉吟,門外的躁動再一次掀起前,她快速的做出了一個決定。


    “我能幫你們解決外麵的麻煩。”她麵無表情的開口。


    梁母一怔,仰頭笑的比哭還難看:“你?就憑你!你以為你誰啊!有錢就了不起了嗎!今天都是因為你!要不是你賴在我家不走就不會這樣!我看你這個女人壞的狠!完全就是奔著害死我們來的!”


    “我幫你們解決麻煩,但你們要答應我兩個條件。”蔣翊置若罔聞的說。


    “……”


    一場交易無疑。


    蔣翊足夠冷漠的提問:“答不答應。”


    “我們不想你受牽連……”梁敏生率先反應過來。


    話音剛落,砸門叫罵再次滔天襲來。


    “臭娘兒們!幾天不見長能耐了這是!老子今兒非把你家門卸了!讓你裝.逼!”


    蔣翊就著這股熱氣騰騰,開始威逼利誘。


    “第一,如果事情解決,梁更生必須立刻迴來見我。”擲地有聲。


    “好!”


    混雜著抽泣,聽不清是誰在允諾。


    今時今日,比起她與溫茉做交易時更加冷血無情,十足十像個趁火打劫的小人,遠比外麵的流氓還要混賬。


    “第二,”她陰鷙的勾起嘴角,意氣風發的命令:“開燈!”


    燈亮起的一瞬間,蔣翊暢快的展了展身體,又單手握拳晃了晃手腕……


    轉身向門口走去。


    長指搭在鎖上,停頓,迴頭。


    “不要忘了答應我的事。”蔣翊眯眼看著瑟縮成一團的梁家人,無恥的笑笑,一個字一個字很慢的開口:“如果反悔,我會比門外的人還要可怕,這點你們必須相信。”


    開門。


    外麵又靜了一瞬,第一個反應過來的男人牟足了勁兒往門裏衝。


    蔣翊抬腿利落一擋,閃身避開數雙伸向自己的大手,隨後反手從肋骨旁穿過,輕而易舉的推上了門。


    緊隨“啪嗒”一聲。


    是梁家人在反鎖。


    ——


    天未黑時,蔣翊透過廁所的窗戶看到了列隊駛來的改裝汽車。那時她怎麽都想不到,幾個小時後,自己竟會主動坐進裏麵。


    車上沒人說話,隻有駕駛位上稍稍年長的人不時從後視鏡中看著她。


    這個女人的身上、眼中皆有亡命之徒的巨大氣勢。比歹徒更狠,又比僧人釋然。即便這樣,她也不過是個身體單薄,骨瘦嶙峋的女人。可就在這個女人反手關門那一刻,眾目睽睽下,她首先撂了句話。


    “帶我去見你們老大。”


    再沒有一個男人敢輕舉妄動。


    車隊開離居民區,不久後又上了盤上道。窗外是荒山野嶺,黑洞洞的遠山連幕成片、綿延不絕。大約行了四十多分鍾,蔣翊的眼前開始出現七彩斑斕的光暈,逐漸映入眼簾的是一座盤踞在山頂的巨大建築,恢弘磅礴的像座宮殿。


    四通八達的入口上停滿了車,有燈紅酒綠,就有人來來去去。


    蔣翊猜想:這裏的招牌隻在夜間亮起,隻做紈絝子弟的生意。


    她所在的改裝車從一側無人車道進入,轉彎後沒入地庫。


    所有人熄火下車。


    蔣翊被兩個男人夾在中間,往車庫深處走去,下了一遛長長的焊鐵樓梯,又進入到幽深黑暗的鐵皮走廊。


    兩麵是扣著鐵門的房間,每一間都有忠心耿耿的壯漢守衛。


    蔣翊被領進其中一間鐵箱。


    她手指微微發抖,像犯起煙癮的前兆。


    可實際上,一種興奮、激昂、刀尖舔血的快感正在她血液中大駕光臨。蔣翊下意識伸出了舌頭,舌尖靈活的舔了舔嘴唇。模樣像極了久困地牢的吸血鬼,一旦聞到血腥,抵死瘋狂。


    蔣翊坐在裏麵唯一的一把椅子上,耐心等待。


    半根煙的功夫,一個寸頭、中等身材,相貌端正的男人被簇擁著進來。


    其中一個帶蔣翊來這的混子向他走去,在男人耳邊小聲傳達著什麽。


    男人抿嘴聽著,嘴角向下垂去,瞳孔的顏色越來越深,盯著蔣翊的眼睛裏透著陰險的猙獰。


    蔣翊無聊的玩著手指,男人一步步向她靠近。


    “你,”他伸出食指,直指蔣翊的眉心,“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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