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差點因為養父大人的命_根子問題功虧一簣。 也不是鍾敦刻薄,講句不好聽的,六十老漢,怎麽死的不行,偏偏是這種貽笑大方的死法,還牽扯上了百姓茶餘飯後最愛的苦命鴛鴦橋段,陛下要是一個不高興,他辛辛苦苦半年的功勞可就要打對折了。 可憐他為了當誘餌,還差點把小命丟在芙蓉城。 怎一個倒黴了得。 顧烈雖依然是不動聲色的一張臉,語氣卻是和緩:“既是意外身故,你何罪之有。蜀州難題能及時解開,你功不可沒。” “如今蜀州惡徒除盡,接下去便是蜀州推農安民的大計,你放手去做。若能重現蜀州富庶,寡人還有重賞。” 鍾敦被陛下說得心情激蕩,信誓旦旦地應了,帶著滿腔熱血出了宮。 顧烈沉思著朝中局勢,輕輕扣了扣禦案。 從敖戈殞命那日開始,陸翼就已經是大楚的敵人,留著陸翼,半是看在他軍功的份上望他懸崖勒馬,半是用他釣出更多的害群之馬。 想要種一顆枝繁葉茂的大樹,就必得修剪歪枝。 就算歪枝上長著綠葉,一樣得剪。 陸翼叛亂平定,養父喪禮也辦完了,這時候民間終於反應過來,開始有流言說,陛下對於功臣未免有些無情了,不過立楚兩年,朝堂裏少了多少功臣?這是鳥盡弓藏啊。 滿朝文武自然不會亂說惹禍。 但他們有時候看著站在武將之首的那個白衣人,難免會想,那定國侯怎麽就是不倒呢? * 不知不覺就入了秋,各地大多是豐收好年景,結果朝堂上下高興了沒倆月,到了暮秋時節,中州青州交界的地方發了大水災。 顧烈心有準備,可還是不免焦急,沒日沒夜地關注著水患事態,人都累瘦了一圈。 狄其野隻是陪著,提些用得著的意見,並不過分勸顧烈休息,他知道勸也沒用。等河道重歸平靜,賑災撫民也安排得七七八八,他才拉著顧烈好好睡了一覺。 暮秋後天氣越來越冷,但狄其野被顧烈牢牢抱著,不僅不冷,還嫌熱。 顧烈著實累狠了,今早是顧烈登基以來頭一迴罷了早朝,到了平時已在政事堂議事的時辰,都還沒醒,抱著狄其野睡得很沉,感受到狄其野想掙開,還下意識抱得更緊了,狄其野隻能對著床頂雕花哭笑不得。 “終於醒了?” 顧烈醒過來的時候,被日光一晃,正擔憂是不是誤了早朝,就聽狄其野戲謔地問。 “累了,”顧烈迅速想起昨日已經宣布今日罷朝,鬆了口氣,在懷中人的後頸輕輕咬了一下,坦白承認。 狄其野在他懷裏轉過身來,先是對他這種習慣性咬人行為翻了個白眼,然後伸手給他按額頭,嘴裏卻嘲諷道:“原來你也知道累?” 顧烈笑而不答,知道這時候越說越惹狄其野生氣,再說,狄其野生氣還不是因為擔憂他身體,顧烈被嘲諷也是樂意。 兩個人眼神對了半晌,像是無聲交鋒似的,狄其野察覺到衾被下的變化,好笑地一瞪,率先移開視線要躲,被顧烈捏著後頸抱了迴來。 結果,大楚兵神不僅眼神打架輸了,唇齒打架也輸了。 這怎麽能忍。 不爭上下也得爭口氣。 顧烈樂得見狄其野主動,不管是帶著些許怒氣的氣勢洶洶,又或者是現在這樣,帶著玩鬧心思肆意展現魅力的樣子,顧烈都喜歡得不行。 也許是觀念不同的緣故,狄其野的主動,並沒有刻意媚上或曲意討好的痕跡,當然就更不是因為顧烈的帝王身份。 就隻是出於喜歡,因為清楚顧烈迴報了同等的尊重與愛,所以即使處於下位,也很坦然,坦然地探索彼此、滿足彼此,樂得見到顧烈因為自己而失控的模樣。 這個人的存在,就足以令顧烈安心。 但他要在,一直在。 顧烈按住狄其野,讓他停了片刻,緩和一觸即發的情緒。 隨後,他曲起右膝,讓薄汗濕了鬢發的狄其野能靠著。 “將軍先前說我是牲口,”顧烈拉過狄其野沒什麽力氣的手親了下,居然還翻起了舊賬,“我是不是比無雙戰馬厲害?” 狄其野都要氣笑了,但又被自信心膨脹的陛下鬧得嘶了一聲。 見狄其野真有要罷工的意思,顧烈趕緊哄了起來,到最後,還是隻能自己辛苦去吃,沒了被喂的福氣。 * 京郊,贍幼院。 自幼顛沛流離的孩子們大多都很懂事,對著管理贍幼院諸事的母女,乖乖地喊“傅姨”和“傅婆婆”,至於每日都來巡邏兩次的不同近衛,孩子們到底是心存畏懼,並不敢搭話。 傅姨還兼任他們的教書先生,寫得一筆好字,念書時聲音好像樹梢的雲雀。傅姨還長得很漂亮,孩子們私下裏都覺得,傅姨一定是仙女下凡來的。 傅婆婆燒得一手好菜,講話細聲細氣。尤其是在他們淘氣犯錯的時候,傅姨生氣罰他們,傅婆婆一定會眨巴著眼睛護著他們,所以孩子們對傅婆婆更是喜愛。 改了娘姓、被孩子們稱為傅姨的傅琳,有時想想在北燕都城度過的二十年,尤其是成為楊平王後的不堪記憶,感覺像是做了一個荒唐奇詭的夢。 楚帝登基後,給了她兩條路,一是給她們足夠富足餘生的錢財,將她們母女安居在不知名小城中,但她們兩個女子獨居,難免會遇危險,若是她想改嫁,找個倚靠,顧烈也可找人安排合適的對象。 二是她們幫顧烈留在京城做事,但留在京城,顧烈必得派近衛巡視,是監視她們,也是保護她們安全。 傅琳思來想去,選了第二條路。 她並沒有選錯。要知道,在剛聽到第二個選擇時,傅琳完全沒有想到能過上如今在贍幼院這樣的生活,她隻是盡力想保全自己和母親的性命。 傅琳望了望院子裏的銀杏樹,將算好的賬冊縫訂起來,準備交給近衛,呈到陛下那裏去。 “傅姨!婆婆迴來啦!” 兩個孩子跑進來,爭先恐後地告訴她。 傅琳拿著賬冊走出去,果然見著自家娘親笑眯眯地提著一籃子菜,近衛無奈地跟在娘親後麵。 “說多少次了,您不要拽人家去買菜!”傅琳板著臉說著,對近衛福身一禮,“近衛大人,我娘又叨擾您了。” 近衛連連擺手,取賬冊走了。 傅琳轉頭看著她娘。 她娘細聲細氣地小聲辯駁:“那菜販子欺負我賣貴怎麽說。今年好年景,菜價明明都在便宜的,帶著他們,誰都不敢欺負我。” 說到最後,還很理直氣壯地掐起腰來。當年當揚州瘦馬養的軟弱姬妾,如今成了一個鮮活的市井老太太。 傅琳無奈:“好了。孩子們說想吃蘿卜糕,但我先說了,您不許多做。” 她娘眼睛一亮,明顯是打算大顯身手,邊迫不及待地往灶房走,邊細聲細氣地說謊:“哎呀,我曉得的呀。” 傅琳歎了口氣,搖頭笑了起來。 “傅姨,傅姨,我寫完了!” 傅琳向孩子們走過去,拿起了朱筆。第106章 山伯臨終 楚初二年發了兩次水患, 到了楚初三年的七月, 秦州又出了旱災。 顧烈重活一世, 對楚初年間的天災都有心理準備,隻是不斷完善了應災機製,同時將屬意的年輕臣子派出去曆練。天災無法避免, 還是得盡力從中做出點好事來。 但這迴大旱,恰好是顧昭生辰前後,因此, 這日早朝, 想給顧烈後宮送人的各方勢力像是商量好了似的,紛紛趁機發難。 顧昭雖然明麵上還沒立成太子, 可他住在東宮,他的太傅狄其野, 當初封的直接就是“太子太傅”,可以說, 顧昭這個王子和太子之間的區別,就隻是稱唿而已。 可顧昭畢竟沒娘,又和權勢甚大的狄其野綁在一塊。陛下是否忌憚狄其野, 這眾說紛紜沒有定論, 但沒個娘親在陛下麵前討好賣乖,就是顧昭天生的劣勢,誰知道陛下有沒有厭倦這個兒子,有沒有可能其實已經對其他女人蠢蠢欲動? 陛下畢竟正值壯年,要說他真為了亡妻終生不再娶, 根本沒人信。 所以這些臣子都想做第一個給陛下遞下台階的人,各個危言聳聽,說會不會是老天爺不滿這個小王子,才頻降天災? 顧昭沒聽完,就自責地跪下了。 這些滿口天意道德的臣子,對著他十二歲的兒子發難,而其他那些沒開口的,不一定是沒這個意思,隻是先按兵不動,旁觀事態。 顧烈沉吟一聲,感歎:“寡人失察,竟不知朝廷裏有這麽許多走街串巷的遊方術士,一個個都精通天意,能代老天爺開口,既如此,寡人這個位置,不如交給你們來坐?” 方才言之鑿鑿的臣子心下一顫,紛紛跪倒在地。 顧烈像是沒看見,語氣依然平靜得很,言辭卻是無比辛辣:“昭兒年幼,才剛理了幾件事?寡人琢磨著,老天爺要是不滿,也不滿不到昭兒身上。按你們這意思,老天爺是不滿寡人這個無能之君啊。” 這下子,方才袖手旁觀的大臣們也都跪下了,滿朝文武誠惶誠恐地喊:“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顧烈不說話,滿朝文武就這麽跪著,汗濕了一背。 唯獨站著個定國侯。 他氣定神閑地站在那兒,讓顧烈想起他初投楚軍時,那副鶴立雞群的樣子。 顧烈看著狄其野,狄其野也看著顧烈,眨了下眼睛。 “定國侯有何異議?”顧烈隻能給他遞梯子。 狄其野笑了笑:“陛下,方才那些怪力亂神之語,臣沒聽清。想必也不是什麽金玉良言,既是胡言亂語,不如就此翻篇,重新議事。畢竟,諸位大臣拿著民脂民膏的俸祿,可不是用來請他們占星算命的。” 群臣不管服不服定國侯,都聽得出定國侯這是在消陛下的火,因此就算被狄其野暗諷了一把,也隻能捏著鼻子認了。 說到最後,狄其野頓了頓,補充道:“顏法古除外。” 顏法古很是委屈,還跪著呢,就對陛下哭道:“陛下,定國侯這是汙蔑,臣在工部勤勤懇懇,可有倆月沒去欽天監了。” 這話說得跟他跑去望星台是天經地義似的,哪朝的工部侍郎沒事就往欽天監跑? 他們倆這麽一打岔,顧烈有心再沉默了半晌,也就給了麵子。 顧烈道了平身,從左到右掃了群臣一眼,才冷聲道:“有事啟奏。” 當夜,顧烈帶著狄其野出了宮。 早朝時顧烈發作了群臣,薑揚也就沒好意思問,下朝時攔了狄其野,請狄其野帶的話。 薑揚家中老太爺八十歲壽辰,特意請了名滿京城的戲班子,八十是難得的耄耋大壽,很福氣的喜事,因此想請顧烈過府坐坐,熱鬧熱鬧。 末了,薑揚還提了句,說北河也會去。 祝北河分家後,當真閉門思過了一年多,顧烈遲遲沒有再征召他,他自認活該,也不敢上折子,薑揚是有心幫老友一把,無可厚非。 狄其野笑笑,道了聲明白。 顧烈是不愛熱鬧的,至於祝北河,他心裏自有計較,確實也該是時候讓祝北河迴來做事,但帝王權衡之道,他們越急,顧烈就越不急著辦。 隻是狄其野有心讓顧烈散散心,也對戲曲好奇,有意往戲文上問了兩句,顧烈把他狠狠地抱了一把,無奈道:“那就去吧。” 狄其野勾了勾唇,想想又道:“把顧昭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