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伊爾族言語之狂妄、態度之不敬,已經到了她這個不在意北燕存亡的弱女子都無法不生怒火的地步,楊平卻還珍而重之地把這信藏起來,像分享好東西一樣分享給她看。 這算什麽北燕皇帝?算什麽北燕男子? 她肚子裏的東西,竟然有這麽一個父親。 “你覺得如何?”楊平獻寶似的問。 王後捧著肚子,將信件放迴楊平手中,垂眉斂目道:“我是陛下的妻子,自然一切都與陛下同進退。陛下怎麽想,我就怎麽想。陛下高興,我也就高興。” 楊平聽得心頭大悅。 “賞!” * 五大少陷入了迷茫。 當然不是戰場上,戰場上主公的一道道命令,他們都一絲不苟地執行,和將軍領兵時沒什麽兩樣。 ……本來也就沒什麽兩樣,傳說中被奪了兵權的將軍好端端在主公身邊,一副軍師模樣跟著呢。 而且他們五個跟著將軍打了不少仗,主公近來的攻城戰術,說實話,與將軍的,頗有形神相似之意。 說白了,根本還是將軍製定的戰術。 所以五大少迷茫了,這到底是在鬧什麽? 與其他四位真情實感的擔憂不同,右都督敖一鬆觀察兩天後,認為這就是主公和將軍合謀定的計,但這計到底有什麽用、是想算計誰,敖一鬆就想不出來了。 他並不知道敖戈戰亡的內情,當然是想不出來。 但敖一鬆的迷茫並不比其他四個少,因為敖戈戰亡,跟隨敖戈的親兵也死傷慘重,敖家立刻來信,想讓他這個在狄其野身邊混得不錯的旁係,迴去帶領敖家重振旗鼓。 要說一點都不心動,是不可能的。 敖家是信州大族,也是一方豪強,當年被主公打敗收服,實力依然不弱,敖一鬆雖然是不受重視的旁係,卻也知道敖家底蘊深厚,財富不少。 按理說,敖一鬆不是左都督薑通那樣的楚顧家臣之後,根本沒必要為了清名從楚軍底層一步步打拚,他可以直接進入敖家親兵,領一個不低的職位。 但敖一鬆他家,就是正宗的富豪窮親戚,爹娘窮得冬日都舍不得做新衣,主家久不與之往來,故而敖一鬆跑去參兵,竟然被敖家下人譏諷為癡心妄想,一怒之下,輾轉到了荊州,投了楚軍,從而認識了薑通這個同生共死的好兄弟。 所以說,敖一鬆雖然姓敖,卻是正兒八經的楚軍嫡係。 等敖一鬆在楚軍出頭,敖家主家就開始主動往他父母家中走動了。敖一鬆的父母是老實人,貴重物品一蓋不敢收,給敖一鬆省了不少事。 現在敖戈一死,敖家來信邀他迴信州,也就是說,他們終於承認了他敖一鬆的能力。 曾經被家仆譏諷的旁係子孫,如今被主家寫信求著迴去主持大局,若是換成其他人,恐怕大部分會一口答應,風風光光地迴去打臉。 敖一鬆心底,也不是沒有閃過這種念頭。 可他生平最快意,就是跟隨狄將軍這大半年。並肩打仗的同僚都是兄弟,從來不曾互相傾軋,頂頭上司是個連他們名字都懶得記的兵神,卻願意對他們傾囊相授,而且從來不曾搶他們的軍功,甚至放權讓他們自己去打。 被主公調到狄其野軍中之前,他因為頂撞不斷搶他軍功的頂頭上司,被打了十八軍棍,秘密收在軍營中不給他治傷,若不是薑通動用薑家關係保他出來,雖然未死,前途已經是一片黑暗,幾乎沒有上進的可能,還連累薑通受罰。 如果離開狄將軍,敖一鬆可以肯定,普天之下都找不到第二個這麽讓他快意的地方,更找不到第二個這樣待他的將軍。 然而,敖一鬆清醒地認識到,就算跟著狄將軍,這種融洽氛圍其實也快要走到盡頭了。 一旦天下盡歸大楚,主公登基立朝,薑通迴歸薑家,虎豹狼騎三位校督也都是楚顧家臣之後,大概率會迴歸家族。 兄弟四散,是必然之勢。 而狄將軍的前途,敖一鬆本就心懷隱憂,現在注意到狄將軍與主公的不同尋常,自然就更為憂心。 他這廂迷茫著,那廂敖家根本沒想過他會迴絕,還沒收到敖一鬆的迴複,直接就把一封致歉的信函遞到了狄其野那裏。 這封信還算客氣,意思是我們家孩子承蒙狄將軍照顧了,如今敖戈不幸身死,敖家急需敖一鬆迴去主持大局,想必將軍也不會不近人情,敖家提前感念將軍放人之恩,日後必有迴報。 狄其野自認是位稱職的軍師,白天不打仗都待在帥帳裏,隨時準備為主公出謀劃策。 於是顧烈莫名其妙看著狄其野對張信紙笑了半天,然後讓親兵去喊右都督。 右都督敖一鬆進帳,先給兩位行禮。 狄其野把信紙交給他,笑著說:“阿右,本將軍一點風聲都沒聽見,感謝信都送到眼前了。聽說你決定迴敖家當家作主了?” 敖一鬆一目十行的看了信,心裏有了決斷。 他對狄其野拱手道:“將軍,這個決定,屬下也是頭一迴聽說。” “你還沒決定?” “不,屬下決心追隨將軍,與將軍榮辱與共。”敖一鬆單膝跪地,“敖家種種,往後與我無關,屬下會寫信與他們說明白。” 狄其野很是驚訝。 他雖然覺得敖家這信寫的有些傲慢,隱隱約約透著敖一鬆任他們拿捏的意思,可他又沒必要管人家家務事,而且敖一鬆素來是五大少裏最聰明的,迴頭誰拿捏誰還真不好說。 迴歸家族是人之常情,他叫敖一鬆來,隻是想問問究竟怎麽迴事,取笑兩句。 沒想到敖一鬆說要跟著他,不僅是現在跟著他打仗,敖一鬆說的話,竟是要一直跟著他,與敖家一刀兩斷的意思。 聰明人怎麽會做出這種決定? “你……”狄其野不知該說什麽好,他與手下大校是單純的上下級關係,不是這種從屬關係,“你要不要迴去再想想?” 敖一鬆卻因為終於想通了一身輕鬆,他快活地笑著說:“將軍,我已經想明白了。我迴去寫信。” 他對兩人再度一禮,輕快的跑了出去。 “等等、”狄其野倆字沒說出口,敖一鬆人影都沒了。 狄其野鬱悶。 聽到顧烈毫不掩飾的笑聲,狄其野更鬱悶:“笑什麽?” 顧烈故作無知:“沒什麽。” “沒什麽是笑什麽?”狄其野不依不饒。 顧烈不隱晦地意有所指:“我笑有人膽子小,生怕把人連累了,一聽有人要跟著他,嚇得不敢應聲,非要人再想想。” 狄其野反唇相譏:“總比不開竅的傻子好。” “不開竅?”顧烈沒聽懂。 狄其野絕望了。 大白馬都勉為其難地接受無雙的騷擾了,無雙再拿下一匹王馬指日可待,他居然還是搞不定顧烈。 狄其野用一種生無可戀的語氣說:“隨你笑,笑吧,別嗆著。” 半斤笑八兩,誰看不起誰啊。 牧廉鬼鬼祟祟地探進頭來。 “師父,主公,”他半個身子都在帳簾外,滿臉愁容,恭恭敬敬地喊。 狄其野懶得搭理他。 顧烈問:“有事?” 牧廉點點頭:“主公,您能讓我師父出去嗎?我有話要說。” 狄其野嘖嘖稱奇,今天一個兩個都怎麽了? 隨後狄其野轉念一想,居然真的一聲不吭出去了,路過牧廉時,還拍了拍他的肩膀。 這下輪到顧烈驚訝了。 “說吧,”顧烈好奇地看著牧廉。 牧廉行了個禮:“主公,我想要薑延。” “……你說你想要什麽?” 牧廉懷疑主公耳朵不好,於是幾乎是對著主公喊著答:“薑延!” 顧烈完全愣住了。第67章 才知相思 一愣過後, 顧烈才想起前世薑延鬧出不少故事的斷袖之好。 顧烈沉聲問:“你要薑延。是什麽意思?” 牧廉耐心等待了許久, 結果等來主公這麽一句廢話, 疑惑反問:“我要薑延的意思就是我要薑延,還能有什麽意思?” 牧廉努力忍住了沒有用看傻子似的眼神看顧烈。他在心裏感歎,自己真是好忠心耿耿一幕僚。 虧他還一直覺得主公是聰明人。 唉, 主公和師父都不行。 顧烈不得不說明白了:“你對他,心生愛慕?” 牧廉卻像是恍然大悟似的,眼神一亮, 又對顧烈反問:“原來這就是愛慕?” 他如此顛三倒四, 鬧得顧烈微微皺眉:“你不知道?那你跑來本王麵前要什麽人?” “我隻是不知道這就是愛慕。我知道我想要他,他是主公密探, 那我自然就來問主公要人,”牧廉說得理直氣壯, 頓了頓,還補充道, “我原本問師父,但師父做不了主。” 顧烈把腦子裏千頭萬緒都暫擱一邊,眉頭皺得更緊, 問牧廉:“你想要他, 那他呢?他對你怎麽想的?” 牧廉沒覺得哪裏不對:“這得問他,他又不在這。所以,主公,你能把薑延給我嗎?” “他是個人,不是個東西, 本王說給你就給你?”顧烈思及薑延前世情路坎坷,尤其還牽涉到了狄其野的名聲,說話語氣不自覺地重了起來。 牧廉為心上人委屈:“您幹嘛罵他不是東西。要罵罵我好了。” 顧烈都要被他氣笑了。 不過牧廉這迴答,比他之前那些自說自話,倒都要有說服力一些。 “牧廉。”顧烈看在這人腦子不好的份上,緩和了語氣循循善誘,“你愛慕薑延,但不知他是否也愛慕你” 牧廉很有自信地打斷主公的苦口婆心:“我覺得他也很喜歡我啊。” 顧烈被他炫了一臉,幹脆換迴了尋常語氣,嚴肅道:“那就算他也愛慕你。你一心要死得人人稱頌,你若同他在一起,就是斷袖,必定因他聲名狼藉,你可還願意?就算你願意,就算你與他兩情相悅,你看準時機開開心心去死了,你把他一個人留在世上,他怎麽辦?” 牧廉沉默了。 顧烈無聲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