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顧烈意識到了——他是會接受,還是避之唯恐不及? 狄其野思索著,不自覺勾起了唇角。 牧廉站在原地看一直沉默著的師父忽然笑起來,那笑容不知為何,令牧廉感覺有點冷。 他低頭想,也不知道薑延現在在做什麽? * 顧烈再見到狄其野,是在陪顧昭做箭術啟蒙。 其實他一開始沒注意這個氣性頗大的將軍自投羅網,他在給顧昭做示範。 顧昭現在小小年紀,自然拉不動長弓,他手上是武庫專門給小王子做的輕級弓箭,確保既能讓小王子更好地掌握箭術,又不會拉傷小王子的胳膊。 顧烈手上那把紫杉長弓,就不是一般人能拉得動了,狄其野低聲詢問近衛,近衛說那柄弓拉滿需1.8擔力氣,狄其野對顧烈的臂力很佩服。 1.8擔什麽概念?約是後世的 180斤。 顧烈身穿白色武服,手持長弓,分開雙腳與肩同寬,側身看向紅靶,緊盯中心。 隨後放緩唿吸,輕撫劍羽,搭箭對弦,鎖住箭頭,稍稍迴退,將扳指鉤於弦後,固定住弦。 狄其野可以看到他用力拉弓時武服下背部肌肉的拉伸,顧烈肩背舒展,拉滿長弓,重箭破空離去,正中靶心,射穿紅靶,引起近衛們的滿堂喝彩。 這是楚王,楚軍之主,楚顧神魂命脈所係。 狄其野自得其樂地想,還是我兩輩子第一個看得上的人。 顧昭激動得小臉泛紅,一臉憧憬地看著父王。 “生疏了,”顧烈自謙道,把位置讓給顧昭的箭術師傅,“你來吧。” 箭術師傅恭敬應命,耐心地教顧昭如何站位、如何拉弓。 顧烈走向狄其野,調侃他:“喲,這是想明白了,還是找我吵架來了。” 狄其野十分乖巧地應道:“主公,卑職是請罪來了。” 顧烈給他的反常模樣鬧得一愣,怎麽都覺得沒好事。 “你請什麽罪?” 狄其野一本正經道:“惹主公生氣之罪。” 顧烈挑眉看他:“這個罪,你現在才來請,太晚了吧?” “不晚不晚,”狄其野厚著臉皮改成語,“不是說君子認罪,十年不晚嗎?” 顧烈不鹹不淡的哦了一聲:“你請罪的意思是以後都不再犯了嗎?” 狄其野一愣,相當誠實地迴答:“……這取決於主公您有多能忍。” 這將軍不能要了。 顧烈指著楚軍大營的營門,誠懇建議:“你另投明主吧。” 狄其野笑笑,兩人對視片刻,卻見狄其野跪下單膝,望著顧烈的眼睛說:“主公,我說過,狄其野此生,為君而來。” 那日他向顧烈宣誓他的忠誠,他覺得顧烈主公也許不能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他自己也並沒有察覺自己說的話藏了什麽命運玄機。 突然見狄其野跪在眼前,顧烈一怔,伸手把狄其野拉起來。 難道這小子終於改了驢脾氣? 顧烈試探著問:“你終於想明白了?” “你說用心楚顧局勢?”狄其野誠實地推脫,“那我還得再想想。” 頓了頓,還敢補充:“不一定能想明白。” 狄其野以為顧烈會生氣,卻聽顧烈驚訝調侃道:“你居然願意想。” 倔驢真的改脾氣了。 狄其野哭笑不得,到這時候才終於反思起來,他是不是真的有那麽任性妄為,怎麽顧烈對他的心理預期低成這樣?第55章 武庫獻匕 敖戈再三請求出戰, 顧烈最終給了軍令, 命他和陸翼兵分兩路, 出兵雍州。 雍州曾被風族打下大半,後來北燕趁風族西逃收了迴去,又恢複為柳家嚴家的勢力範圍。 不久前, 楊平將謝家兵馬轉手給了嚴家,嚴家紙麵上實力大增,但剛剛接手不曾磨合還在其次, 關鍵在於嚴家早已暗中向大楚稱降了。 敖戈繞道西州, 從西南底側上攻雍州,和嚴家心照不宣地打著默契仗, 攻城如砍瓜切菜,連下四五城, 把北燕朝廷嚇得夠嗆。 而陸翼就更是餓虎出籠,他從秦州直接上攻雍州東南, 打的第一仗,就令北燕聞風喪膽。 陸翼第一仗,打的是雍州與秦州交界的平川城。 平川城, 城如其名, 所在之地一馬平川,按理說是給楚顧騎兵很大的優勢。 它是柳家旁係把控的城池,柳家如今自詡皇親國戚,將和大楚勾勾搭搭的過去拋之腦後,又是堂堂正正的忠臣之族。既是忠臣, 自然不可能對楚顧放水,正相反,柳家急於討楊平歡心,這一仗是下足了力氣,準備搓搓楚顧的威風。 蠻夷荊楚能降服風族,卻絕不可能攻下大燕。 所以交戰當日,陸翼率軍而來,平川城守軍也壓在城外。 平川城守軍將領得意洋洋地拿出了殺手鐧——一早在陣前布置好的鐵蒺藜,和結陣的機動弓兵。 鐵蒺藜是一個四麵體,是從一點延伸出去的四根長鐵刺,隨意拋灑在路上,總會有一根長刺朝上,它結構穩定、製作簡單、能夠刺穿馬掌,是對付騎兵的好東西。 隻要楚顧騎兵今日想攻城,就必須穿過這一大片鐵蒺藜,而隻要踏過鐵蒺藜,打前鋒的馬匹就都廢了。 弓兵結陣,可以說是克製騎兵的最好方案之一,遠程武器隻要火力足夠,確實可以完美壓製敵軍上攻。 這兩樣安排,都可以說找準了楚顧騎兵的弱點。 但陸翼狡黠一笑,正好把新玩意兒拿出來玩玩。 西州多優質鐵礦,武庫那幫人在西州還沒被攻下的時候,就天天對主公念叨,等西州收入楚顧囊中,他們更是催促主公趕緊拉些優質鐵礦迴來試試冶煉。 陸翼一心要在接下來的爭霸過程中立下大功,自然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他原本在蜀州就不是隻專騎兵,因此出征前讓武庫預備了不少好東西。 其中一樣,就是配上鏤空三棱箭頭的重箭。 鏤空三棱箭頭是比較罕見的箭頭,因為弓箭本是遠程武器,大家都追求把箭頭在不失其準度的基礎上做得又硬又輕,哪有給箭頭增重的道理。 但陸翼要重箭,不是用來直射的,是用來拋射的。 直射,顧名思義,就是尋常射箭,直直射向目標,一般弓兵打仗都是這麽做的。所以弓兵結陣時要特別注意站位,免得後排射中自己人。 而拋射,指的是將弓箭手如步兵一般重重排列,所有弓箭手以相同角度對準天空射箭,萬箭齊發,箭雨極速飛向天空,借著重力依拋物線狠狠落下,大部分箭都會落在同一區域,在重力加持下,鐵甲頭盔盾牌都無法防禦,不是被射穿頭顱,就是貫穿大半個身子,對那個區域的敵兵進行毀滅式清除打擊。 所以拋射所用的箭,在可行範圍內,箭身越長,箭頭越重,殺傷力就越大。 這種鏤空三棱箭頭,就是按照陸翼的想法專門趕製,它整一個是尖銳的三角棱形,最頂端又長又尖,保證能夠順利穿透目標,而為了抵銷尖長頂端的多餘重量,整個箭頭改進為鏤空狀,簡單線條組成的鐵三角棱,是絕對的殺器。 陸翼身邊的左都督一舉令旗,弓箭手整齊地從騎兵陣中竄出,他們手持長弓,側掛箭筒,列成方陣。 無需多言,無需戰鼓,聽從號令,整齊地取箭挽弓,萬箭齊發,破空聲震人心魄,重箭齊聲破空而去,不等守軍反應,就已經嗖嗖落下,平川城前頓時鬼哭狼嚎響成一片,若是直接被射穿頭顱,尚且能死個痛快,若是被射穿半個身子釘在原地,簡直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一輪重箭過後,又是一輪。 自己人的慘狀令守軍兵卒嚇得魂不附體,守軍將領自己都棄戰而逃,哪裏還顧得上手下兵卒,平川城門前你推我搡,互相踩踏,血流成河,哀嚎遍地,人間煉獄也不過如此。 三輪重箭過後,陸翼派步兵施施然清理鐵蒺藜,首先理出三條足夠騎兵通行的路,陸翼就率領騎兵們舉兵壓上,餓虎撲羊,一路殺入平川城中,守軍將領兵卒全軍覆沒,一個不留。 此戰過後,陸翼兇名,遍傳雍州。 * 敖戈陸翼都出去打仗了,狄其野手癢得很,但顧烈認為再過半月,等春寒將過再出兵,更為穩妥。 倒不是說現在出兵有多大風險,前世狄其野三戰定青州後打下中州,之後奉命一路北上與敖戈會師於秦州,然後轉頭打下翼州,最終雷州決戰,大部分城池還是被狄其野打下來的。 此生避開了風族屠蜀三城,狄其野不聽命令自己跑去打中州,逼得陸翼也加快攻速,魚涼會盟後快速拿下風族,種種因素影響下,爭霸進度已經快過前世。 要知道,前世此時楚軍還在雙線作戰,一路攻打風族,一路攻打秦州。而如今,這兩者都已經是楚顧囊中之物了。 越是最後關頭,越不可冒進貪功。 顧烈認為,還是可以緩一緩,一是天寒傷兵,二是穩一穩心態。 所以顏法古也急著想打北燕,顧烈還是一樣的說辭,讓他再等等。 至於穩不住的,那幹脆先派出去。敖戈陸翼就是屬於此類。 不能出去打仗,狄其野是不大高興,但他近來有別的興趣,也就沒那麽百無聊賴。 牧廉更不高興,因為薑延被主公派出去了,不知道派去哪裏,也不知道派去做什麽——非要牧廉猜,也能猜出四五個八九不離十的答案,但那又有什麽意義,總之他是不知道薑延究竟在哪裏,他就是不高興。 牧廉找到狄其野,殷切盼望:“師父,等到主公終於派你出去打仗,你可要抓緊打下北燕。” 狄其野挑眉:“你急著立功?” 牧廉對師父實話實說:“我急著捉密探。” 狄其野突然感受到了一種顧烈日常感受的心塞。 懶得搭理這個小瘋子,狄其野晃到了帥帳去。 正巧,碰上武庫師傅來獻寶。 武庫得到了優質鐵礦石,工作熱情高漲,他們知道主公是武將出身,喜愛神兵利器,所以在加班加點完成陸翼將軍的軍需後,特意用新鐵,給主公鍛造了一件精致利器。 “主公,”武庫師傅一掀紅布,隻見紫檀木盤上放著一柄赤黑色的匕首,“此為武庫新製利器——斷腸匕。” 狄其野原本站在一旁,聞言走近細觀。 匕首外形似劍,短小易藏,故而多為防身、暗殺之用,最是講究鋒利。 這柄斷腸匕,刀鞘是硝成黑色的野狼皮,皮鞘磨了草木紋,十分低調。 整把匕首是一體鍛造,呈現一種近乎幹涸血液的赤黑色,刀柄上密密纏了黑繩,以免滑手,刀身兩側都開了刃,表麵深深刻出數道引血槽,刀身中央鏤空措出楚顧鳳章,既是楚王標記,實戰中與引血槽起一樣的作用,加速傷口血液流失。 狄其野將匕首拔出鞘,不過是這樣一個小小的動作,似乎都能聽到輕微的利刃破空之聲,這匕首確實不是凡品。 狄其野輕撫刀刃,想要感受一下刀鋒。 “把它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