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次日薑通麵見主公領命,鼓起勇氣說,想和將軍告別。 對於這次護送主公養父的任務,薑通深感主公信任,也越發擔憂自家將軍的境況。 何況自家將軍到現在還被禁足在宮裏。 薑通跟著狄其野,被狄其野三戰打得心服口服,不免有所偏向。 他覺得狄其野無令轉戰中州固然不對,但也是為了大楚霸業,更何況勝仗還打得那麽漂亮,就算主公有心懲治,那痛痛快快地罰俸斥責也好、降職也罷,把人禁足在宮裏算是怎麽迴事? 而且關鍵是,將軍他長得好看啊!這倒不是說主公不好看。 薑通滿腹憂愁,滿腦袋禁宮秘史,滿心淒苦地跟隨侍人進了寢殿,然後看到狄其野坐在後廊曬太陽,院子裏是他那匹大黑馬。 ……原來禁足這麽愜意的嗎?! 早上顧烈讓近衛收拾了狄其野生活所需布置了偏殿,親自把狄其野抱了過去。這人氣性大,顧烈不想惹他,何況也沒有強求和人睡一床的癖好。 剛搬完,無雙擔憂狄其野,把馬房鬧得天翻地覆,顧烈趕著去議事廳,幹脆讓人把無雙牽到後廊院子裏,讓它看狄其野看個夠。 顧烈一走,狄其野就自己一跳一跳蹦到了後廊上,被無雙糊了一手的口水。 於是薑通來時,狄其野坐在後廊曬太陽,近衛給他準備的茶水瓜果擺了一地,無雙癱倒在院子裏,嘴邊是香噴噴的豆料。 仔細一看,手邊是本《楚王列傳》,燕朝給楚王顧麟笙做的傳,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不會有多少好話。 眼見著將軍在主公寢殿愜意成這樣,而且膽子更上一層樓,薑通滿心憂愁霎時煙消雲散,隻想當場轉身就走。 “阿左?” 薑通苦笑:“將軍,我叫薑通。我是來辭行的。” “哦,”狄其野點點頭,“阿左你有心了。” 薑通額角青筋直暴,忍著氣,虛心請教:“不知將軍有何教誨?” 狄其野想了想:“你,注意安全。” 薑通瀟灑一拱手:“將軍,後會有期。” 等年輕人跟兔子似的跑得人影不見,狄其野低頭笑了笑,挑了顆脆脆的秋初黃桃啃,啃完用桃核砸無雙的頭,把無雙氣得直跺腳。 * 顧烈拿狄其野受傷當借口拖了十日,才點頭定了慶功宴的日子,地點如前世一樣定在遊園,楚王宮西側巧奪天工的園子,承辦的也照樣是中州顧家。 狄其野抱著卷地方誌,和顧烈商量:“我能不能不去?”第27章 遊園慶功 中州顧家畢竟曾占居楚王宮多年,極有經驗,銀子流水般花出去,將原本就巧奪天工的遊園妝點得美輪美奐。 遊園是當年楚王顧麟笙順著愛女的意思修建,建成後,樓閣台榭與曲流瓊木皆似天成,美得自然可愛,像是偷取了天上仙女的遊園。 如今妝點上蘭燈水瓷,更添風雅。 佳時將至,將領文臣陸續入園。 狄其野早已坐在王案之側。 王案是顧烈用的食案,是主位,擺在定規的木雕高台上,有三級木階,顯出與眾不同。 狄其野身上是宮內製的金線暗雲紋白衣,白綢獸紋軟靴,腰帶上用金線繡著各式各樣的蝙蝠紋。 他傷腿微曲,恰好踩著最低那級木階,右手搭膝上,左手執杯。若不是大家都知道他的腿受了傷,這姿勢還挺瀟灑不羈。 狄其野根本不想來。他腿傷恢複良好,已經結痂,可還不好發力,走路一瘸一拐,多難看?於是甚客氣地問了顧烈,顧烈給迴了倆字,“休想”。 攻定青州中州的慶功宴,狄其野不出現,那豈不是掛羊頭賣狗肉。 顧烈想遍了緣由,沒想到狄其野是怕影響瀟灑形象,顧烈故意給他瞎出主意:“讓武庫給你造個四輪車,三國臥龍先生那種,到時候近衛給你推進園子,多瀟灑。” 狄其野嗬嗬。 開宴當日,顧烈提前半刻進了遊園,近衛扶著狄其野慢慢走上王案,到底是沒讓他在眾人麵前跛著腿走路。 祝北河理完中州事務,昨日堪堪趕到,他也是攻打青州中州的功臣,坐在顧烈右手第一席,正對麵是陸翼,隔壁是薑揚。 薑揚看看王席,湊過來,以羽扇掩口,小聲問祝北河,“北河,你以為,狄小哥如何?” “好。”祝北河照常惜字如金。 薑揚奇了:“狄小哥氣了你不少迴,你不覺得他太肆意任性了些?” 祝北河反問:“他坐哪?” “王席啊。” 這不是廢話。 祝北河眼神往下一點,那意思是,這不就得了,人坐在王席,我管得著嗎我? 薑揚感歎:“祝兄從不說廢話。” 話音沒落,右手邊有個假道士扒上來:“聊什麽呢,也與貧道親香親香。” 薑揚啪一扇子蓋上他腦門:“邊去。” 顏法古拿拂塵頂開扇子,不僅不走,還湊近了跟他們打八卦:“貧道方才瞧見中州顧家畢恭畢敬帶著一姑娘,長得很不差,不曉得能不能入主公法眼。” “你不是能掐會算麽?”薑揚諷刺他。 沒料到顏法古摸出三枚銅錢就開始搖頭晃腦,薑揚恨不得打自己一嘴巴,讓你多嘴,不知道這假道士聽不懂人話! 嘰裏昂當一通搗鼓,顏法古嘖嘖有聲:“這女子姻緣已定,且為帝王人物。嘿嘿嘿,這不就是準了。咱們過陣有喜酒吃。貧道想吃螃蟹。” 薑揚早知這女子身份,笑笑:“走著瞧。” 柳湄一身淡粉衣裙,輕紗覆麵,是個寧靜淑女的長相,神色中卻隱隱帶著令人不喜的陰鷙自得,嬌狂自矜。 中州顧家女眷對她殷勤討好,誇她是仙女女神般的人物,她看不上中州顧家,卻也不免得意,將這些誇讚照單全收,才極矜持道:“過獎。” 進了遊園,她立刻心生不平,這樣的園子絕不該是楚顧所有! 她又深恨起柳家派來跟著她的嬤嬤侍女,她們竟不準她穿白。今日赴宴,在她心中與赴死並無不同,她很該為她的楊郎穿白的。 中州顧跪請開宴。 顧烈身著青色王服,暗繡鳳章,從隨意中透出帝王氣度,氣勢驚人。他身側的狄其野也不落下風,二人坐於台上,眾人望去,如此雄主良將,深覺老天對二人偏愛。 顧烈將陸翼與狄其野一通誇讚,連帶提了提各位將領的辛勞,然後話不多說,舉杯開宴。 方一開場,狄其野和陸翼舉杯對飲,頗有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意思,算是彌補嫌隙。兩大功將和諧共處,底下人都喊了聲好。 陸翼得了主公不日就能迴中州準備攻秦的允諾,自然給狄其野麵子。他也不是沒想過稍稍捉弄捉弄狄其野,既不傷和氣,也能立個態度,可進園一看狄其野坐的地方,當即歇了心思。 自認完成任務的狄其野動筷子。 王案上的菜色必然不差,顧烈飲食上沒有任何偏好,禦廚從主公那裏聽過不少“辛苦”“有勞”,但一次都沒聽主公誇過什麽菜“好吃”,因此被激起了不服輸的鬥誌,在不過於鋪張浪費的基礎上變著花樣給顧烈做吃的。 可惜,屢敗屢戰,屢戰屢敗。 因此第一次聽近衛說狄將軍誇他做的燒蝦“好吃”,禦廚當場老淚縱橫。 今日這王案上,三分之一是狄其野誇過好吃的,三分之一是禦廚根據狄其野的口味推測狄其野會喜歡吃的,三分之一是為顧烈準備的荊楚時令菜色。完全彰顯了禦廚終於得到他人肯定的激動心情。 狄其野一看既知,不免對禦廚生起同情,又好奇為什麽顧烈連個愛吃的菜都沒有。 飲宴過半,中州顧家引出美人,為楚王獻曲彈琴,彈的是《鳳求凰》。 狄其野聽不出琴音好壞,隻覺得有種不協調感,也懶得注意,在王案後拽顧烈袖子,想嚐最左側那道菜,他夠不著。 顧烈眼神一落,跪侍在旁的侍人起身將那道菜端過來,然後將吃過幾口的菜都撤了,換上新的。 “這是什麽?”狄其野皺眉。 侍人低聲解說:“是小蜂兒。百姓家中,剝繭剿完蠶絲後,便將蠶蛹以油炸爆香,做成吃食,很受喜愛。” “這是蟲子,”狄其野強調。 顧烈笑了,吩咐:“把這碟給顏法古送去。他愛吃。” 侍人應聲端碟而去,狄其野依然好奇,問顧烈:“蟲子也能吃?” “多了,”顧烈見多識廣,“蠶蛹還是百姓覺得好吃的,還有災年充饑不得不吃的,蟲子當然能吃。” 狄其野點頭,原來如此。 中州顧家心急,這麽個大美女彈琴,主公竟然不盯著看,反而和狄將軍對著吃食說個不停,禦廚手藝這麽好? 柳湄隻覺得荊楚蠻子果然不懂欣賞琴藝,負氣手重,也沒人太過注意。 一曲罷,中州顧家還想該如何是好,柳湄卻摘了麵紗,麵上不卑不亢地笑著,心底是滿是自我犧牲的感動淒楚,對主座一拜,朗聲道:“主公,如此遊園盛宴,何不聯詩作樂?” 這對中州顧是安排之外,對顧烈卻是意料之中。 前世他隻當是中州顧的安排,後來想想,大概是柳氏女愛慕楊平的詩才,也自認是個才女,想在盛宴上以詩壓倒荊楚眾人。 顧烈自己不愛寫詩作對,可楚顧家臣各個都是公子哥出身,年少時都愛附庸風雅,就連祝北河都長於詠物。所以前世楚顧家臣聯詩聯得興起,一會兒大俗一會兒大雅,柳氏女根本插不上嘴。 見顧烈點頭,柳湄當即起了頭,立刻有家臣對了上去,接二連三,好不熱鬧。 狄其野隻會成語,對此興致也不大,他時而轉轉視線,像是在聽他們聯詩,其實是不動聲色地看美滋滋用蠶蛹下酒的顏法古。 那畢竟是蟲子…… 顧烈低聲笑出來。 狄其野轉過頭來,果然是顧烈在笑話自己。 “讓他們再上一碟?”顧烈取笑他,“你嚐一個,說不定喜歡。” “我深厭蟲子。”狄其野拒絕。 “春蠶也是蟲子。” “它是白的。”狄其野解釋,“又沒有節肢黑蟲腿那些東西。” 楚顧家臣們聯詩聯得五花八門,偏偏都沒錯了韻,柳湄一心要以才華震懾眾人,結果反被氣得臉頰泛紅,更可恨的是顧烈,他竟然如此野蠻無禮,看都不看她一眼! 顧烈和狄其野說著蟲子,忽然有人高聲道:“主公,‘心湖徘鶴影*’一句,如何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