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一迴了營帳,之愷便讓吳仁邦召集全體南疆將士,當著眾人的麵,宣稱自願請纓與扶桑一戰,未來生死禍福,絕不牽扯吳仁邦;又在現場立字為證,咬破手指摁了血印。


    吳仁邦不料他心性如此剛烈,一時也有些尷尬,勉強笑說了幾句“不必如此”,便散了兵士,收了紙條,假惺惺的安慰之愷不要多想。


    因著吳禎兒的緣故,吳仁邦比旁人更多留心著之愷,見他成日碌碌,一早便想試他一試,此番正好借扶桑來犯,故意在之愷麵前稱兵將不足,或者會令他主動說出請纓一類的話來。


    而事實證明,這話也正對了之愷的心思。


    然而吳仁邦自己,到底還是有些忐忑——因為之愷,從沒有參戰的經驗。


    加上皇帝也多次密旨於吳仁邦,命他務必保護好之愷,反複強調一定要“平安無虞”……


    扶桑人此番傾舉國之力,對拿下新羅國誌在必得,先後抵達新羅的陸軍水軍已有六七萬之多,俱是精兵強將。


    吳仁邦生性狡黠,見之愷滿腔熱血,按捺不住的躍躍欲試……便故意潑他冷水,欲拒還迎的告訴他——倘若他有個好歹,他無法與皇上交代雲雲……


    之愷豈有不懂的。


    他二話不說,當即就要起誓,想了想,又找來人證、立下物證,當著吳仁邦的麵,表示要徹底打消他的顧慮。


    吳仁邦見他做得決絕,不覺暗自驚歎。


    ……


    數日之後,靖海侯吳仁邦率五萬精悍水軍渡海而往,在崖州城與朝廷派來的軍隊勝利會師。


    如此前約定的那般,之愷也跟著一起去了。


    之愷一去,嚴逸自然也要,除此之外,還有吳禎兒。


    吳禎兒說話辦事一向是理直氣壯的:之愷去哪裏,她就要跟到哪裏!


    吳仁邦對這位小女兒向來沒什麽脾氣,便是一如既往的由著她罷了。


    據朝廷探子密報,新派駐的扶桑軍隊已屯兵要塞,正在周密部署。待與駐紮於新羅首府的先前部隊會師後,扶桑大軍將在十日之內,集結重兵進擊朝廷軍隊所在地——崖州城。


    朝廷軍一得到此消息,立即商議對策,最後幾乎一致認為,應要先發製人——主動攻擊首府南浦城的扶桑軍隊。


    然而,崖州和南浦之間,還隔著一大片水陸要塞地——加林城。


    遂有人提出要首攻加林。這座城池地勢險要,一旦攻克,則朝廷軍在整個戰局上,將占據壓倒性優勢。


    此言似有幾分道理,立刻便引來不少附和者。


    之愷第一個站出來反對。


    他的理由是加林城易守難攻,萬一不克,朝廷軍將損失慘重。而首府南浦城,不但防禦力量大大低於加林城,更是扶桑諸位高級將領聚集之處,是為“擒賊先擒王”。


    所以,他建議采取“越城戰術”,隻以少量兵力牽製加林城,而首攻南浦城……


    之愷立在巨幅的軍事地圖旁,信心十足的侃侃而談。


    然而人群中忽然傳來一聲冷笑。


    之愷頓止了說話,轉首望去——隻見那人生得一副燕頷虎須之相,兩道花白的長眉之下,雙眸精光內蘊。


    正是蔥山道行軍大總管程佑成,在場資格最老的將領之一。作風硬朗端直,資曆深厚,忠心耿耿,威望和地位也僅次於吳仁邦,諸將中也隻有他,敢與吳仁邦爭個高下。


    程佑成朝之愷走了兩步,氣勢咄咄逼人。


    “敢問二殿下上過幾次戰場,殺過多少敵人?”


    圍聚的將領中迸發出幾聲忍俊不禁的輕笑。


    之愷在軍中沒有任何職務。在大多數人眼裏,他不過是一個犯了錯誤被發配戍邊的落魄皇子,黃口小兒,乳臭未幹,連站在這裏說話的資格都沒有。


    遂陸續有老將開始站在程佑成一邊,對之愷發難。


    長年戍邊的將士們,大多沒有京中官員那般拐彎抹角的九曲心腸,都是些性情急躁,直來直去的人……尤其是不高興的時候,說起話來,既不中聽,亦不留情。許多人生平最看不上紈絝習氣——雖然之愷早已收斂許多。


    之愷並不與他們爭吵,隻是就事論事,毫不退讓的堅持自己的意見。


    場麵一時便有些混亂。


    一直沒有說話的吳仁邦終於蹙著眉頭走上來,沉聲喝道:“好了,都少說兩句!”


    他衝之愷微微搖了搖頭,示意他先不要說話。


    方才的爭執,吳仁邦聽得很清楚,各人都有各人的道理。然而作為鎮守南疆的最高主帥,這樣事關成敗的重大決策,他必要謹慎斟酌,絕不會輕率的作出決定。


    況且,此刻的之愷,的的確確是人微言輕。不管在理與否,強詞爭辯都絕非是件好事,隻會給人落下個逞強好勝、喜出風頭的話柄。


    “我覺得,二殿下說得有理。”


    吳仁邦講話聲若洪鍾、氣勢沉沉,引得眾人紛紛側目。


    隻聽他緩緩道:“用兵本就該揚長避短。加林城地勢險阻守衛堅固,若強行攻之,我軍必會大量傷亡,戰鬥也會曠日持久。而南浦城卻是敵人的巢穴,頭目都集聚在那裏,且以我軍的實力,集中火力拿下,也並非難事。如此一來,管它什麽加林城,還不都是囊中之物麽?”


    一席話娓娓道來,將領們雖還有些竊竊議論,卻也並無人再高聲反對……最後,經過一番激烈商議,吳仁邦決定兵分兩路,水陸並進。由吳仁邦率陸軍主力進攻南浦;左衛中郎將王淮率兩萬水軍朔江而上,自側麵對南浦形成夾擊。


    然而正在這時,卻有人急急上前報告,說王淮在先前渡海時身染風疾,眼下正臥床不起。


    事發突然,眾將領都甚感錯愕,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吳仁邦站得遠遠的,將眾人的反應觀了個遍。半晌,他拖長了聲音,陰陽怪氣的歎道:“罷了罷了,廉頗老矣!”


    眾人又一次齊齊轉頭看他。


    吳仁邦麵上掛著捉摸不定的笑意,一邊遺憾的搖頭,一邊踱步到之愷身旁站定,鄭重其事道——


    “我提議,由二殿下臨時代替王淮,統領水軍渡海,與我陸軍在南浦城會師,共同抗敵!”


    眾人先是一怔,旋即嘩然。


    蔥山道行軍總管程佑成氣得直翻胡子,拍案直言吳仁邦想法荒唐,用人不問德才。又毫不留情的指出之愷既年少,亦無為,根本力不能任!怎能因其身份特殊,就貿然將兩萬水軍將士的命運,交到他手上?


    不少脾氣耿直的將領,也紛紛附和程佑成,竭力反對。縱使吳仁邦再能言善辯,一人舌戰群英,也不免有些寡不敵眾……


    “諸位將軍!”


    正僵持不下時,一直沉默的之愷忽然上前兩步,麵向眾人肅色道:“今日承蒙吳將軍力薦,我便也欣然領命。在此,我願當著諸位的麵,立下軍令狀,誓與兩萬水軍將士共抵南浦。如若不能,聽憑軍法處置。”


    語氣平和,卻堅定無比。


    帳中一時靜了。


    他刻意放低了姿態以示謙卑,將一身鋒芒傲氣盡斂於內。那眉梢眼角的深峻之色,竟不由得令人想到了他的父皇……


    眾將領一時竟有些被震懾住。


    吳仁邦滿意微笑,緩步走到他的麵前——


    “軍中無戲言,殿下想好了麽?”


    ———


    三日後。


    天色剛蒙蒙亮,江麵上,隱隱隻瞧得船帆千裏,旌旗蔽空。


    鬥誌昂揚的將士們舉杯豪飲,之後,便是鼓角齊鳴,整裝待發。


    吳仁邦從將領中走出來,按原先的部署,他將率陸軍主力由陸路直襲南浦。隻是此刻,他打算——先送之愷出發。


    這三天,吳仁邦跟之愷傳授了些用兵之術,以及戰場的應變之道。之愷靈性頗高,一點即悟,便能融會貫通,大大出乎吳仁邦的意料。


    吳仁邦側目望了之愷一眼——他此刻一身戎裝,正躊躇滿誌,意氣風發,眼裏閃著期待而興奮的光芒。


    戰船近在眼前,兩個人不約而同的都停下了腳步。


    之愷微笑著轉身,“就到這裏吧,吳將軍,南浦見。”


    吳仁邦頷首,複又叮囑道:“記住,你帶的兵力並不太多,萬一遇扶桑水軍伏擊,盡量避免正麵交戰。”


    之愷鄭重點頭,“吳將軍也保重。”


    ……


    渡海水軍共計艦船一百七十艘,軍力約兩萬。因水路便捷通暢,這支艦隊還需負責陸上部隊的輜重運輸,每艘船的軍事力量反而較小。


    而之愷的主要任務,便是率領這兩萬大軍溯江而上,盡快抵達新羅首府南浦城,與吳仁邦的陸軍主力會合。


    順利的話,四五日即可抵達。


    然而,到底是人算不如天算……


    出發後第二日,兩萬大軍還沒駛到入海口,便在赤海123言情一帶,碰上了剛巧也抵達此地的扶桑海軍。


    扶桑海軍此行集結重兵,正是要前往朝廷軍先前所在地——崖州城,準備傾舉國之力重擊朝廷軍。


    隻是扶桑探子的情報水平顯然不怎麽樣。朝廷陸軍主力在一天前已浩浩蕩蕩的離開崖州,前往南浦。而整個扶桑軍隊上下,竟是渾然不知。


    直到與之愷率領的兩萬水軍在123言情對峙時,扶桑人方才後知後覺,明白這迴是白跑了這一趟……


    望著麵前區區一百多艘艦船,扶桑人一肚子舟船勞頓的怒火,頓時找到了宣泄之處。


    這一支扶桑軍隊,在國內素有水上善戰之名,有戰船五百餘艘,軍力六萬餘人。


    扶桑國最驍勇善戰的主力盡數在此……


    這不是伏擊,而是扶桑傾舉國之力的進攻!


    之愷沉默的立在船頭,盯著前方看了好一會兒。


    旁邊早有副將焦慮難安,“殿下,該怎麽辦!”


    之愷深吸一口氣,側首往他肩上重重擊了兩下——


    “沒辦法了,拚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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