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譚的還是來提親了?”之愷問道。


    芳芳黯黯的點頭,“嗯。”


    “所以你就逃了?”他挑著眉頭羞辱她,“有進步啊,還知道逃跑。”


    芳芳聽他說話連諷帶刺,一時更受刺激,哭著衝他大喊:“還不都怪你!幫我應付一下都不願意,害得我這麽被動……”


    “嗬,”之愷冷笑,“所以——怪我咯?”


    他隨即板下臉來,“你自己的事情,自己不想辦法應付,卻盼著別人來幫你,活該倒黴!”


    芳芳紅著眼睛瞪他。


    他恨鐵不成鋼的接著教訓她:“你若真不想嫁,你就態度堅決些!告訴所有逼迫你的人,說你不願嫁,怎麽逼也不嫁!還有那個姓譚的!你不想跟他見麵就不要跟他見麵!明明白白的讓他滾蛋不就好了……”


    “你說得倒簡單啊!”


    芳芳情緒失控的打斷他,流著眼淚連聲道:“你既然認識我大哥,那一定也知道我家夫人是什麽人了!就算是我爹,在她麵前也隻有低頭附和的份兒。她那天實在逼得急了,我迫不得已才謊稱自己早有意中人,她當場就表示倘若我能帶迴家見個麵,她或者會考慮拒了譚家的提親……我也知道,這謊到最後肯定會穿幫,可是至少……至少能把譚家的提親暫時應付過去吧……你當我有多想來求你麽,這麽難堪的事……我也是鼓了很大的勇氣,你就這麽見死不救……”


    她說到激動處,不覺雙手掩麵,越發痛哭失聲。


    之愷皺著眉頭看她。


    半晌,他緩了幾分口氣,遲疑著慢慢道:“我也並非是見死不救,隻是……”他停頓了一霎,卻沒有說下去,“還是另想別的辦法吧。”


    芳芳沒有應話,低頭將裙邊的緞帶一圈圈往手指上絞,心裏一陣陣難受。


    很顯然,他不願意跟自己扯上關係。


    明知隻是逢場作戲,演完便罷,他也避之唯恐不及。


    罷了,原也是她不該抱期望的……


    芳芳吸了吸鼻子,平靜了一下情緒,問道:“你有別的辦法?”


    之愷不置可否,“你先把你所知道的、有關譚宇文的所有事情都告訴我,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說這話時,他嘴角掛著一抹冷笑,然而一雙眸子卻閃閃發亮,眼底光芒如劍。


    芳芳呆呆的點了下頭。她莫名就相信他,相信他一定有辦法。


    “譚宇文是隴西譚氏的嫡係……”


    她開始絮絮叨叨的介紹譚家的背景,然而之愷卻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還偏著頭去望窗外的風景。


    芳芳終於忍不住,停下來懷疑道:“你是不知道隴西譚氏麽?”


    且不論那譚宇文其人是如何,譚氏可是響當當的世族,這般不以為然是幾個意思?


    “不就是永定侯麽,那又怎樣?”他一臉不屑,“既是永定侯的嫡係子孫,不老老實實呆在西北鎮關,老往京城跑個什麽勁兒。”


    芳芳嗬嗬一笑,伸出食指衝他晃了晃——太天真了。


    譚宇文並不會子承父業在西北繼續吹風沙,他未來會在朝廷為官,為此,他去年還考中了進士,前途麽……應該是無可限量……


    芳芳一板一眼的說著。之愷本是抱臂靠在車廂內壁上,一臉的無動於衷,然而,當聽到譚宇文去年考中進士時,他卻“蹭”的坐直了。


    “譚家世代武夫,胸無點墨,譚宇文能考取進士?笑死人吧!”


    他誇張的叫著,不依不饒的連連諷刺:“對他來說,靠祖上門蔭得官豈不是方便快捷;再不然,找些個槍手炮製幾篇文章加獻主考官,不也形同科舉?何必十年寒窗苦讀,放著平流進取的青雲路不走,偏要來與千軍萬馬擠獨木橋麽!”


    靠著家族的門蔭,官僚子孫雖也有入朝為官的特權,然而,進士及第顯然更為堂堂正正,也更受人尊崇。甚至有士族子弟即便位極人臣,也時常會感概——“不由進士者,終不為美。”


    之愷義憤填膺的說了一大堆,最後斷言道:“譚宇文這種心術不正,又目的性極強的陰險家夥,絕不可能考上進士。”


    芳芳聽得一愣一愣的。


    之愷平時不愛理人,話也不多。芳芳還從沒聽過他如此連篇累牘、言辭犀利的批判過誰。


    而且,似乎還懂得不少……


    芳芳好言好語的跟他解釋:“你這話便有些武斷了。譚宇文從小就十分努力,學識也很好,他以前也說過,說自己不屑以門蔭入仕,必要以進士擢第……”


    她試著讓他理解:他的偏見有些武斷了。譚宇文雖然人品欠佳,但進士及第卻已是事實,不必因此忿忿不平。


    之愷黑著臉盯她,眼神冷得像冰一樣。


    “譚宇文說過的話你都記得是吧?”


    “……”芳芳一頭霧水,“又怎麽了?”


    之愷兩手在身側拍得梆梆作響,大聲道:“是了,他很努力,很優秀,學識也好!那麽好,你便去嫁給他啊!現在還來得及!”


    “我……”芳芳十分委屈,“我什麽時候說過他好了?”


    “沒說麽,你剛才沒說麽!你不是很了解他麽,怎麽能不說呢……”


    之愷一臉的不痛快,連珠炮一般咄咄逼人。


    芳芳也有點生氣了,“是你在問我啊,是你讓我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啊!”


    “我是讓你說事實,不是要你胡亂加入自己的主觀臆斷!聽起來惡心死了!”


    他態度愈加惡劣起來。芳芳氣得胸悶,然而自己畢竟有求於他,隻好忍了,扭過頭去拿袖子往眼睛上一陣亂揉,揉得一雙眼又發紅起來。


    靜了好一會兒,之愷丟了張手帕過去,


    “把臉擦了。”他命令道。


    連那手帕都繡有精細的折枝花卉,飾著水藍色的柔美花邊。芳芳有些不是滋味,遲疑了片刻還是伸手接過來,放在鼻子下麵嗅了嗅,酸酸道:“好香……”


    依然是淡淡的脂粉香味。


    她邊說邊拿眼角瞅之愷,本以為他多少會說點什麽,誰知他頭也不抬,隻隨口“嗯”了一聲。


    ——再不說話。


    芳芳隻得悶悶的捧著手帕擦臉,那一臉濃豔脂粉混合著淚水、汗水,越擦越糊成一團。


    心頭一酸,淚水又滾落下來。


    之愷眉心微曲,又扔過去一張手帕,“好了不要哭了,煩不煩人!”


    芳芳心頭有氣,看也不看就抬手狠狠一擋,將那手帕揮在地上,帶著哭腔大聲道:“我不要女人的手帕!”


    之愷怔了片刻,氣結道:“這手帕是我的!”


    他一把撈起手帕,在她麵前抖開,“你給我看清楚!”


    芳芳抹著眼淚,從指縫中往外看——果然,那隻是一張純白素帕,沒有半點紋飾。


    她不服氣,仰頭嗅了嗅空氣裏揮之不去的脂粉香,挨個指點車廂內的擺飾,氣咻咻道:“那這些東西呢,還有這個呢?都是你的?你居然喜歡女人的東西,莫不是變態吧!”


    之愷“嗬”了一聲,眼神邪惡地湊近她,“我就變態,你怕了麽,怕你就下車吧。”


    ……他顯然是在迴避問題。


    她才不相信他會喜歡這類東西,當然更不相信他是變態。


    隻是他寧願稱自己變態也要迴避問題,也挺沒出息的。


    芳芳一邊接過手帕來繼續擦臉,一邊腹誹著。之愷便也不再理她,兀自又轉過身去,兩手攤開靠在車廂內壁,身子舒展成一個大字,閉目養神。


    陽光透過珠簾斜斜打在他臉上,他雙眸輕闔,濃長的睫毛在眼瞼投下淡淡的陰影,挺直的鼻梁輪廓分明,兩片薄唇抿出漂亮的弧度。


    芳芳偷偷地、貪婪地打量他。


    之愷忽地睜開眼來。


    芳芳來不及收迴目光,驚得趕緊埋頭下去,扯著手帕滿臉通紅。


    之愷那頭沒啥動靜,似乎也在沉默。


    芳芳又小心偷瞟他一眼,他依然還是剛才的姿勢,身姿舒放,悠哉悠哉。


    “打算去哪裏?”他閉著眼,忽然問道。


    “……我也不知道。”芳芳垂頭喪氣的。


    這麽義無反顧的一跑,暫時也是沒法迴家了。接下來要怎麽收場,她還沒來得及想。


    “去書院如何?”


    “好……!”


    芳芳忽然覺得感動起來。從小到大,每每她在府上受了委屈,不想迴家的時候,便在外頭溜達到很晚很晚,磨蹭到最後,卻也不得不迴去……而如今,這般無處可去的時候,竟還另有一方棲息地!


    而且,還有一個讓她覺得很有安全感的人住在旁邊,似乎比家裏還更多幾分歸宿感。


    雖然這一切都是老爹的安排,可她更覺得,像是上天的安排。


    究竟是有意還是無意呢?


    珠簾折射進來的細碎日光,在腳邊流光溢彩的閃動。芳芳覺得……日子忽然變得溫潤明媚起來……


    馬車一路馳騁。


    芳芳開始囉囉嗦嗦的講述自己被逼婚的經過:


    “一開始聽說要嫁給譚宇文的時候,其實我是拒絕的。因為我不想像個傀儡一樣,他們叫我嫁,我就馬上去嫁。我知道譚宇文是個什麽樣的人,我不願意隨隨便便嫁了以後,每天過著不知所雲的生活,很辛苦,很煎熬,這樣旁人見了一定會罵我,根本就對自己不負責任,證明我是一個態度輕浮的人……”


    她時而歎氣,“你教我反抗的那些話,我都懂。隻是家裏……實在沒有我說話的餘地……”


    之愷依然閉目假寐,雖然沒什麽反應。然而芳芳知道他在聽。


    “高才……”


    芳芳講完自己的事情,又期待的望向他,“你家裏……到底是做什麽的?”


    之愷原本平穩的唿吸不由得滯了一霎,隔了好一會兒,才道:“你問這個做什麽?”


    芳芳一臉期待,“瞧你的派頭,家裏必然非富即貴了。所以很好奇嘛。而且,你對我這麽了解,我對你卻一無所知,這太不公平了吧。”


    之愷舉目望向別處,眉眼淡淡,“我家裏不是做官的,你別問了。”


    不是做官的,出手卻又那麽闊綽,那就是經商的了,一定是這樣!


    說到出手闊綽,芳芳又想到先前他搶在她前麵強行買下的那對紅寶石耳墜,也不知是送給哪位紅顏知己。


    “對了,上次你從我這裏搶走的耳墜,你送出去了麽?”


    之愷點頭,“送出去了。”話一出口又覺得不對勁,“嘿,什麽叫從你這裏搶走的,你付錢了麽?”


    芳芳無心與他較這個勁兒,此時此刻,她心頭有那麽一點點的失落轉瞬即逝的掠過,雖然也就是一掃而過,卻也實實在在的在她心上清晰的擊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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