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閎終於趕在臘八之前趕迴到京城,從溫暖如春的南城一下子迴到白雪皚皚的北地,饒是一路上努力適應,入京之前還是染上了風寒。


    是以他迴京之後也未入宮,隻寫了一份奏陳,讓趙繼祖帶給陳太後,自己則直接迴了家。


    沈家人誰也沒想到他迴來的這樣早,也沒到門口迎接,甚至幾個粗使下人還在拚命地給門口鏟雪,預備等會兒迎接老太爺迴府。


    哪成想雪還沒鏟完,沈閎的車駕就已經停在門口了。


    幾個粗使下人丟下掃帚鏟子就跪下磕頭,門子連滾帶爬地去給田氏報信兒。


    田氏屋裏燒著地龍,室內幾盆水仙剛剛綻開花朵,一室的香氣,春意融融。


    沈福喜正在連比劃帶說:“……要說那個李連富,也不是什麽正經的官家老爺,家裏世代都是做屠戶的,幾代積累下來,家底兒倒是豐厚,娶了位美嬌娘,生了個女兒真可謂是西施再世、貂蟬重生,被當地一位舉人老爺看中,也不嫌棄出身,娶迴家做了正室夫人……”


    內容雖然沒什麽好笑的,可加上沈福喜誇張的動作和擠眉弄眼的神色,把田氏逗得前仰後合。


    “老夫人,老太爺迴來了。”二門處的婆子從門子處得了消息,趕緊進來稟告。


    “怎麽這樣早?”田氏擦擦眼角笑出來的淚花,對沈福喜道,“你阿翁肯定是怕冷,沒進宮去複命。”


    還不等田氏起身出去迎接,院子裏就響起急促的腳步聲。


    “阿嚏!”


    伴隨著響亮的噴嚏聲,沈閎一挑門簾子進來道,“可凍死我了。”


    “阿翁。”沈福喜趕緊上前請安叫人。


    “呦,這是福喜吧?”沈閎的記性倒是極好,“長這麽大了,還是小時候的模樣,這次去的窮鄉僻壤,沒什麽好東西,倒是帶迴來不少土儀,喜歡什麽自個兒去挑。”


    沈福喜知道沈閎應該是有話跟田氏說,識趣地告退了出去。


    倒還真有人帶她到廂房,抬出幾口箱子讓她挑選禮物。


    沈福喜當然不好意思自己隨便拿,可又對這些土儀很是好奇,打算看看就迴去。


    下人將幾口箱子全都打開,沈福喜的下巴差點兒掉到地上。


    這,這是土儀?我讀書少你別騙我!


    箱子裏放著——砍刀、匕首、麵具、木雕、不知什麽動物牙齒串成的項鏈手鏈、一些不知名的動物皮毛、最後一個箱子裏還有兩個銅鼓。


    阿翁,你這是抄了哪個巫蠱部落的老家?


    不過,這些東西倒是比買些吃食布匹迴來強多了,沈福喜略微有些心癢癢了。


    剛好巧雲從正房出來再次傳話道:“老太爺吩咐了,東西由七娘隨意挑選。”


    沈福喜覺得自己再推脫就太假了,於是按照剛才一眼相中的,挑了一把匕首,一個麵具和兩個木雕。


    正房內室,沈閎已經褪去外衣上炕歪著了,捧著一碗熱滾滾的薑茶,半晌才覺得整個人重新活過來了。


    “如今已經不是先帝在位的時候了,你迴來也不知道入宮去複命,若是上頭怪罪下來可如何是好。”田氏一邊將湯婆子塞到他腳下,一邊小聲埋怨道。


    “放心,我心裏有數。”沈閎靠在引枕上,將手中的薑茶一飲而盡,一臉愜意地說,“南邊氣候與京城迥異,岑氏去了之後水土不服,倒也是她命薄,迴京路途太遠,我就命人將她的屍骨火化,就地埋了,你記得賞她家些銀子便是了。”


    田氏聞言輕歎一聲道:“這都是她的命。”說罷也不再提此時,將家中這段時間的事情撿著要緊的跟沈閎念叨念叨。


    沈閎半闔著眼睛,也不知是聽進去還是沒聽進去。


    外頭又有人來報:“老太爺,老夫人,宮中內侍來傳話,請老太爺準備領賞。”


    “麻煩!”沈閎懶洋洋地從炕上起來,下麵的侍婢忙將官服等物捧上來,伺候他更衣。


    田氏給他整理著帽子道:“你這嘴,即便在家裏也顧忌些。”


    原本,陳太後見隻有趙繼祖入宮複命,心下是有些不快的,但等看到沈閎的奏陳,臉色頓時由陰轉晴。


    沈閎的奏陳上來便寫,自己入京途中沾染風寒,如今涕淚交加,發熱不退,雖有滿懷麵君複命之心,卻不敢為一己之私,拖著病體入宮,自己身體事小,若將病氣過與官家,那便真是萬死難贖其罪。


    小皇帝的身體問題,著實是陳皇後最大的心病,什麽榮華富貴都是虛的,兒子能平安活下去,才是自己最大的保證和靠山。


    所以看到奏陳之後,陳皇後一掃之前的不悅,沈閎這次立了大功,迴宮複命自然是莫大的榮耀,他卻因為擔心將自己的病氣過給皇帝,便放棄了這入宮領賞的風光,果然是一心為君的純臣。


    因為沈閎的奏陳戳到陳太後心裏最關心的事兒上了,所以宮中給沈閎的賞賜可謂是十分豐厚。


    沈閎接了賞賜謝恩之後,陪著前來送賞的易公公喝了會兒茶,聊了幾句。


    易公公因為宮變時堅定地站在皇後一派,是以如今依舊穩穩坐著內侍監的位子,甚至比先帝在世時候榮寵更勝。


    這兩年他與沈三老爺關係交好,這迴領命來沈家,自然也是有交好的心思,將陳太後讀過奏陳之後十分讚許的消息自然也透露給了沈閎。


    沈閎麵上謙虛地笑著,心下卻道,老子隻是風寒難受,不想入宮受罪罷了。


    所以,很多時候,不在於你做了什麽,而是你能否找到讓上位者滿意的理由。


    易公公走後,沈閎將沈三老爺叫了過來,問:“先帝駕崩一事查得怎麽樣了?”


    “之前查到將宅子獻給先帝居住的行商,其實並非是大梁百姓,而是喀瓦克人,他曾祖那一輩就開始在喀瓦克和我大梁之間挑腳賣貨,後來生意越做越大,便在冕山路安居下來,如今先帝是在他家宅子內駕崩的,事後此人蹤影皆無,其中必有蹊蹺,已經加派人手繼續追查了。”沈三老爺一五一十地迴道。


    “你這實心眼的傻子!”沈閎靠在炕上,翹著腿道,“不是都跟你說了,把事兒往奴瑪身上一推,左右都已經打成熱窯了,也不差這一個罪名,你卻偏要追查。”


    沈三老爺道:“當初怕先帝之死會降罪到邊關官兵身上,兒子自然是憂心,如今既然查出是與喀瓦克有關,叫人去查便是了,又不費什麽功夫。若是胡亂交差,到時候娘娘問責可如何是好?”


    “她要的不過是個說法,至於到底是奴瑪還是喀瓦克,她如今還敢再出兵不成?”沈閎教育兒子道,“奴瑪左右已經被打成篩子了,沒有十年八年連個像樣兒的部族都湊不起來。喀瓦克國力雖然不勝,卻也不是能輕易拿下的,你若上書說是喀瓦克謀害先帝,那這仗咱們是打啊還是打啊?”


    沈三老爺著實沒想到這一層,年近四十的人,被老爹訓的跟什麽事兒,耷拉著腦袋不吭聲。


    “如今幼主臨朝,後族壯大,內憂不可再加外患,否則無論是朝局動蕩還是大動兵戈,都不是我朝如今能夠承受的。”沈閎見兒子已經把自己的話聽進去了,語氣才緩和下來道,“你自己迴去再好生想想,這件事該怎麽繼續查,查明之後又該如何上奏。”


    沈三老爺表示自己充分理解了阿爹的意思,迴去一定調整方案,一切以大局穩定為主。


    沈閎卻捋著胡子道:“我看,你還是讀書讀傻了,還是外放出去曆練幾年為好,等做出些業績再迴京,到時候官家也長大些了,局勢就會比現在好多了。”


    沈三老爺聽了這話,絲毫沒有猶豫地點頭道:“一切聽憑阿爹吩咐。”


    “好了,你先迴去吧,不管是外放還是什麽,也都要等明年再說了,現在先忙阿靖的婚事要緊。”沈閎困意上湧,打了個嗬欠,揮手把兒子打發走了。


    沈三老爺一路走一路琢磨,剛走到自家門口,忽然門簾子一挑,裏麵探出來個青麵獠牙一圈黑毛的腦袋,嚇得他接連後退了幾步,差點兒一屁股坐到地上。


    那怪物居然就這樣從屋裏竄出來,直奔自己而來 。


    沈三老爺手中空無一物,隻能高唿求救:“來人,快來人啊!”


    沈福喜聽到聲音,從屋裏探頭出來道:“阿爹,你迴來了。”


    “福喜小心,快躲開!”沈三老爺生怕那怪物傷了女兒,上前幾步擋在了女兒麵前。


    沈福喜伸手圈住他的腰,好奇地從他肋下探出頭問:“阿爹,怎麽了,有人追你麽?叫小黑去咬他們!”


    那本來已經朝外跑去的怪物,聽到這話突然又掉過頭,直奔父女二人而來。


    沈三老爺攔在女兒麵前,心道自己好歹還能抵擋一陣。


    “汪!”


    怪物發出一聲熟悉的狗叫,尾巴搖得那叫一個歡實。


    “阿爹,你看阿翁送我的麵具,小黑戴起來多威風。”沈福喜絲毫沒察覺到阿爹之前視死如歸的心情,獻寶地說。


    沈三老爺抹了把額頭上的汗,心道,你這可真是坑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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