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大戶人家年前越是忙碌,俗話說臘祭百神,所以打從一進臘月,幾乎就沒有得閑的時候。


    陳氏忙得腳打後腦勺,恨不能把自己劈成好幾份兒來用。


    臘月初八這日,陳氏往三房屋裏來。


    “大娘。”沈福喜乖乖地叫人。


    “福喜真乖。”陳氏摸摸福喜的頭頂,順口誇道,然後對趙氏說:“今個兒宮裏賞了臘藥,我給你送來。”


    丫頭們端上來幾托盤錦盒上來,上麵都貼著箋子,多是虎頭丹、麵藥、屠蘇酒一類。


    “打發人送來不就得了,還勞煩二嫂跑一趟過來,得空就得歇歇才好,可別累壞了身子。”趙氏連聲道謝。


    陳氏歎了口氣說:“我也不過來你這邊躲躲清靜,不管在哪裏,都有做不完的事兒,真是不當家不知道當家苦,難為大嫂之前管得那樣整肅,不過也難怪她累了一身的病。”


    “事兒總是做不完的,別太苦著自己。”趙氏看出陳氏這該是有事而來,最後目的還沒說出口,這會兒是在倒苦水罷了。


    果然,沒說幾句,陳氏就一臉懇切地對趙氏道:“平日裏也就罷了,可年前年後的事兒著實太多,除了家裏忙年待客之外,還有親友故舊之間送禮等事,我又是頭一年當家,顧得了頭顧不到尾,阿趙,你就當是疼疼我,幫我一兩個月吧?”


    其實到手的管家權利,陳氏哪裏那麽願意讓出去,但過年這些事兒著實太過瑣碎,又有許多的講究,大娘子郭氏病得起不來炕,也不能總去攪擾,


    當初郭氏進門後,是被田氏帶著,慢慢學著管家的,她這一病倒,所有的事兒一並壓在了陳氏身上,哪裏忙得開交,有些著實拿不定主意又查不到舊例的,就隻好硬著頭皮去問田氏,總好過做錯了丟人現眼的強。


    但是幾次三番這樣一問,田氏便不耐起來,她已經有些年頭不管家了,被問煩了便道:“你自己忙不過來就找個人幫你一起張羅。”


    這話雖然說得並不嚴厲,但也讓陳氏羞窘得滿臉通紅,不敢再去麻煩田氏,迴去想了想,隻好來找趙氏。


    趙氏卻並不想插手管家的事兒,自己畢竟是田氏的外甥女,一旦插手府中的銀錢事務,以後分家時難保不落人埋怨,做好做壞都得不著好。所以嫁過來這些年,她隻管著自己院裏的事兒,從不往公中伸手。


    郭氏病倒的時候,田氏其實屬意將中饋交給趙氏打理的,好在她沒有直接說,私下找趙氏商議,趙氏連忙推了出去。


    當初都沒插手,此時趙氏更加不會攙和,抱著女兒道:“二嫂,真不是我不幫你,可是福喜纏人得緊,一會兒都離不開,我也是沒法子的。”


    沈福喜伸手圈住趙氏的脖子,做出一副纏人的架勢。


    陳氏又歎了口氣,她也知道趙氏不愛插手這些,但若必須要在趙氏和溫氏之中選一個,她肯定是想找趙氏的,溫氏那人心窄又小性兒,雖然沒什麽太大的壞心思,嘴上卻總是說不出句中聽的話,若非逼不得已,她才不願跟溫氏打交道。


    趙氏也明白這一節,推辭了幾句,見陳氏是真心想找個人幫忙,這才建議道:“二嫂不如去找阿文。”


    陳氏聞言眼睛一亮,嘴角也翹起來,拉著趙氏的手道:“這可是個好主意,我怎麽就沒想到,多虧你提醒我。”


    趙氏說的阿文就是文氏,大房長子沈昕業的妻子,去年剛嫁入沈府,說起來是沈家的嫡長孫媳,現在開始學著管家也是名正言順的。


    “難怪我管家總是丟三落四,我這腦子就是沒你們靈活。”


    陳氏得了主意雖然高興,可還是略有些遺憾,她最想的還是跟趙氏一起共事,因為兩個人年紀相仿,平時本就能說得上話,而且趙氏跟田氏又那樣一層親近關係,若是有什麽事兒拿不準,讓她去問問也是方便的。


    不過聊勝於無,找文氏也總比找溫氏要好得多,兩個人姓氏念起來很相近,性子卻差得十萬八千裏。


    陳氏得了主意,便風風火火地帶著人走了。


    趙氏也鬆了口氣,狠狠在女兒臉上親了一口道:“福喜太聰明了,今個兒表現得真好,等會兒咱們喝臘八粥好不好?”


    沈福喜聞言眼睛一亮,總是吃奶吃糊糊什麽的,雖然營養上肯定沒問題,但著實寡淡,嘴巴裏總是沒有味道,臘八粥雖說也不是重口味,但也總好過沒有。


    趙氏見女兒高興,便也不等沈三老爺和沈昱靖迴來,先吩咐人盛了臘八粥上來。


    很快就有人提了食盒進來,就擺在內室的小炕桌上,晶瑩剔透的青白瓷,盛著粥點和精致小菜,讓人看著就不由垂涎三尺。


    沈福喜扶著炕桌站著,墊腳細看正中寬沿碗裏的臘八粥。


    呃?是我眼花了麽?


    沈福喜抬手揉揉眼睛,這八寶粥,看起來似乎怪怪的。


    她正努力分辨著臘八粥裏都放了什麽東西,就聽趙氏說:“臘八粥裏放了羊肉、胡桃、鬆子、榛穰、乳覃、柿子、栗子、棗……”


    畫風太奇特……沈福喜聽得一哆嗦,這些亂七八糟的煮出來真的能吃麽?


    當然,趙氏也沒打算讓她吃這麽多亂七八糟的,隻用勺子盛了些稀湯出來,晾到正好入口的溫度喂給女兒。


    沈福喜咬牙嚐了一口,咦,味道似乎還不錯,這才歡喜地吃了小半碗。


    不是她飯量小,而是沈三老爺從宮中迴來,趙氏便不肯再繼續投喂了。


    “阿娘,粥。”沈福喜現在已經能咬準大部分字音了,但卻還說不成長句子,想表達什麽,隻能一個詞兒一個詞兒地往外蹦。


    “呦,臘八粥都喝上了啊?”沈三老爺在屏風後麵換好衣裳,出來就聽到這麽一句,登時笑了,偏身坐在炕上,把女兒半圈在懷裏問,“福喜喜歡喝臘八粥?”


    沈福喜心想,倒也不是多愛喝,可原本還沒覺得餓,但是幾勺稀粥下肚,把餓勁兒全勾起來,然後就不給了是什麽節奏?


    “餓,粥。”沈福喜表達不出這麽複雜的思想感情,隻能繼續一個詞一個詞地往外蹦。


    趙氏這才想起來,滿臉懊惱地說:“以往上午都給她吃一點兒東西墊墊肚子,今個兒二嫂來我就給忘了,難怪福喜餓了。”


    沈三老爺聞言,忙又盛了一小碗稀粥,小心翼翼地喂女兒吃。


    沈福喜喝飽了,這才舔舔嘴唇,喊了聲:“阿爹!”


    沈三老爺也不嫌棄她臉上還沾著米湯,親了一口才交給阿許去給她洗臉。


    “今天冕山路有消息送進京,我跟著看了看,前線戰事雖未大捷,咱們也一直是占上風的。隻因為如今天寒地凍,兩邊都不不好施展,倒更像是進入了休戰時期。”


    趙氏聞言微微放心,無論如何,前頭平安就是好事兒,好歹能安心過個年,“我叫人迴家送個信兒,也讓阿娘安安心。”


    “臘八粥和屠蘇酒也都送一份過去。”沈三老爺叮囑道。


    “這還用等你迴來說,一大早就打發人送過了。”


    夫妻二人正說著家常話,門簾子一挑,沈昱靖裹著滿身的風雪就進來了。


    趙氏忙叫人給他解了鬥篷,細看眉毛和睫毛上都掛著冰霜,臉上一沉問:“你這是上哪兒去了。”


    沈昱靖一張口就都是寒氣,半晌才有些咬字不清地說:“今個兒本是跟天元表哥出去的,正好遇到表哥的同窗好友,便跟著他們一道去了皇覺寺,本想用過臘八粥再迴來,誰知那邊卻出了事。”


    趙氏聽得心驚肉跳,一邊叫人打水給兒子洗臉,一邊問道:“出什麽事了?”


    “似乎是有兩撥人鬧起來了,聽說還打死了人,表哥的同窗有好事之人,非要過去一探究竟,我和表哥不敢多待,租了馬急急地趕迴城來了。”沈昱靖用熱水洗過臉,又被趙氏灌了一碗熱茶,這才稍稍緩過來一些,說話也清楚多了。


    沈三老爺原本並未在意,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此時聽到打死人了,這才坐直身子,皺眉問:“什麽人這樣大膽?”


    皇覺寺不是一般小寺小廟,宮中貴人都多有替身在寺內出家修行,尋常人別說是打架鬧事,連口角都不敢在寺內爭鬥。


    沈昱靖沉默片刻,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最後還是略帶猶豫地說:“出來的時候,我隱約看見幾個熟悉的麵孔,好像是大長公主府上的。”


    他說完又趕緊道:“隻是當時離著遠,場麵又有些混亂,兒子看得並不清楚,許是看熱鬧的也說不定。”


    如今被稱為大長公主的隻有一個人,便是與先帝一母同胞的親妹妹,今上繼位之後,加封其為秦國大長公主,十分尊敬。


    一聽是大長公主府的人,沈三老爺和趙氏對視一眼,交換了一個隻有彼此看得懂的眼神。


    “你趕緊上炕暖和暖和,福喜剛吃了臘八粥,你也趁熱用一些。”趙氏關心地把兒子攆上炕去待著。


    沈三老爺捋著胡子說:“這件事你沒攙和是對的,休要再與旁人提及此事,不要心生好奇就再去打聽探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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