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喪鍾聲在京中飄蕩。


    皇帝……駕崩了……


    沈國公聽到這鍾聲幾乎是瞬間就叫人放下了兵器,目中飛快地閃過一抹複雜與暗淡。


    他總是很想抽死皇帝這個家夥,也背後算計過他,可是知道他死了,心裏卻有些難過。


    承恩公打開了城門,對沈國公很友好地微微一笑。


    沈國公試圖衝入內城護駕,這是忠心的表現,雖然看似太子的對頭,可是隻怕日後會叫太子記在心中了。


    此時不交好,莫非還要結仇不成?皇帝都駕崩了,大家就不必你來我往地仇視彼此了。


    況沈國公一女嫁入安王府,說起來這是親家來的,承恩公對沈國公的笑容越發溫柔了,溫柔得叫人菊花兒一緊。


    沈國公可來不及跟承恩公當個好基友什麽的,帶著一身甲胄的沈明程與羅遙匆匆入宮,見了坐在皇後身邊氣色很好的明秀,方才吐出胸口的一股子氣來。


    雖然他知道皇後不可能傷害明秀,可是卻一直很擔心這個。


    “父親。”皇帝駕崩之事大家還沒迴過神兒來呢,且榮王妃方才死得太慘了,滿地都是血,明秀隻覺得眼前都發花正在皇後的身邊醒神兒,見了沈國公的身影竟眼睛都紅了,衝進了自己父親寬闊的懷裏,拱了拱方才低聲說道,“我在宮裏,很擔心父親。”


    她就擔心沈國公打出真火兒來,真為了皇帝來個肝腦塗地同生共死啥的,感覺到沈國公的大手摸著自己的頭發,她忍不住拱了拱,眯起了眼睛。


    哪怕是親爹死了還沒迴神兒,安王殿下見了老嶽父抱著自家媳婦兒那溫柔樣兒,也酸得掉牙。


    他媳婦兒方才都沒有往他懷裏撲!


    “嶽父大人。”慕容寧含笑上前,將明秀輕輕地拉到自己懷裏輕聲安慰,這才迎著老嶽父冰冷了然的眼睛賠笑道,“父親辛苦了,快來坐。”他心虛地不敢看嶽父身後大哥表姐那同樣漠然無聲的眼光,咳了一聲賠笑討好了一會兒,聽見阿秀縮在自己懷裏小聲兒笑了,這才覺得自己又變成了媳婦兒最心愛的人,撅著尾巴就拉著明秀迴了皇後身邊,這才看了一眼方才在皇帝宮室之中的勳貴們。


    能在皇帝麵前有一席之地的,不是宗室就是勳貴,隻是大家都是聰明人,完全不提方才皇帝與皇後的異動。


    沒見提了這個的榮王妃叫給剁成餃子餡兒了麽。


    這皇帝的家事大家管不著,且比起榮王,還是太子更招人喜歡,大家都決定把此事永遠埋在肚子裏,再也不提了。


    皇後卻並不在意這個,隻是輕輕地摸了摸還帶著手指印淤痕的雪白脖子,不知在想些什麽。


    昭貴妃正在一聲一聲地冷哼,一臉不高興,似乎是叫大家都別招惹貴妃娘娘。


    “陛下駕崩,國不可一日無君,太子該早日登基,穩定天下民心。”沈國公就是來賣好兒的,不然在新朝可怎麽混呢?此時就頭一個板著冷漠的臉在一旁淡淡地說道,“先帝的喪事要辦,隻是無人能名正言順操持。隻有太子登基,方才合適。”他十分正直地說了這些,果然迎來了太子溫和的目光,頓了頓,又起身想要去最後給皇帝磕個頭,這雖然看似有些不識時務,然而太子卻越發溫和了。


    此時還不忘舊主,沈國公,果然是個純粹的忠臣。


    明秀與慕容寧急忙引著沈國公往裏走,走到了內室,就見內監們正在最後給皇帝打理身上,沈國公沉默著看了皇帝許久,收迴了眼睛。


    所有當年的一切,都在皇帝駕崩之後成為過眼雲煙,日後,都不必提及了。


    “陛下給父親留了這個。”明秀垂目將丹書鐵劵交到沈國公的手上,見父親的目光有一瞬間的複雜,遲疑了一下還是沒有多問,隻低聲問道,“日後,父親可有什麽章程?”


    一朝天子一朝臣,太子手下也有許多的武將,太子若登基自然是要論功行賞的,到時候沈國公隻怕就要受到衝擊。明秀不擔心別的,隻擔心戎馬一生的父親會心裏生出失落與寂寞,會難過。


    “太子還是會大用我,誰都不如我來的叫人放心。”沈國公俯身摸了摸她的頭,在她的耳邊輕聲說道。


    明秀一怔,想明白了,便微微點頭。


    “我聽說榮王妃死了?”沈國公抬起身,仿佛是在用嘮家常的態度漫不經心地問道。


    聽見榮王妃這樣簡單就死了,羅遙的眼裏露出淡淡的遺憾,仿佛還想追出去再給榮王妃兩刀。


    “她禦前無狀,因此被賜死了。”明秀沉默了一會兒,方才輕輕地說道。


    “榮王呢?”沈國公沉默片刻,便問道。


    “榮王被拘押在了別宮裏。”榮王當時腿一軟,就知道大勢已去,為了不叫太子反手給他一劍急忙用力磕頭給太子求饒,完全沒有風骨。然而他跪得快還是跪對了,太子有些遺憾地收了手,饒了他一命,卻因榮王到底是心腹大患,因此被押在了無人的宮中叫人嚴加看管,就為了日後再審。


    明秀想到榮王灰敗的,甚至看榮王妃一眼的勇氣都沒有的模樣,到底在心中鄙夷。


    這樣的無膽鼠輩,竟然壓過了慕容寧的風頭,實在叫人惡心!


    “榮王……”沈國公哼了一聲,到底對榮王的死活不感興趣,見太子心中有所決斷,點了點頭,叫明秀在宮中好生打理,自己方才帶著人退出了宮中。


    皇帝駕崩第二日,太子登基,奉生母為太後,太子妃為皇後,又冊嫡長子慕容斐為太子,其餘東宮諸妃諸庶子雖然迎入宮中,卻並未冊封。


    宮中亂成一團。


    雖然皇帝多年前隻有龐氏一個真愛,然而這兩年到底收了許多年輕的美人,又都寵幸過因此不能放出宮去,自然是要看守起來,免得日後給皇帝陛下戴個綠帽子啥的。


    因宮中狹小,按宮中的祖製無子的妃嬪都要遷到別宮去日後再也不許出宮。一時這宮中諸妃都哭哭啼啼央求到了太後的麵前,想求留在宮中抑或是先有個更好的待遇,太後有些同情這些年少就要凋零在宮中的美人,與皇後商議了一迴,雖然依舊將這些美人遷出宮去,卻尋了一個極寬闊華麗之處,也叫人不許苛待。


    宮中叫人騰出了位置,東宮諸妃便入宮,暫且住在一處,等著皇帝冊封之後賜予宮室。


    因皇後有孕,皇帝竟舍不得叫皇後勞累,與兩個弟弟笑裏藏刀地談了談人生,叫弟弟們出宮滾蛋,留了兩個弟妹在宮中打理宮中事務。


    唐王掀了桌子,安王殿下哭哭啼啼扒著宮門往裏頭悲情地唿喚自己媳婦兒,卻被皇帝無情地關上了大門。


    明秀在皇後宮中都聽見慕容寧悲悲戚戚幽怨的哭聲了,就在唐王妃與皇後似笑非笑的目光裏很有些坐立不安。


    “都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四弟這也差不多了。”唐王妃便嘲笑道。


    “嫂子何苦消遣我?二哥珠玉在前,我家王爺是不敢攀比的。”那叫一個黏糊,唐王殿下更惡心呢。


    至少比起五大三粗的唐王,柔柔弱弱的美人兒安王哭起來也挺美的。


    “這張嘴就是這樣厲害,我是說不過的。”唐王妃從唐王遇刺就搬迴了唐王府,雖然與唐王看著和好,隻是卻冷情了許多,再也不大將唐王放在心上,也沒有那樣愛慕他了,如今搬迴來,不過是權衡利弊,又有為慕容複打算的意思在裏頭,聽了明秀的揶揄隻是挑眉笑道,“隻是再厲害,怎麽遇見四弟就什麽都說不出來了呢?怪道都說一物降一物呢,嫂子說呢?”


    慕容寧哭聲一起,明秀這頭兒的筆鋒都亂了,顯然很在意的。


    “你還是嫂子呢,這樣欺負人,我是不許的。”皇後此時還不顯懷,隻是皇帝很看重她這一胎,不許勞神的。


    “這就與咱們充上皇後娘娘的款兒了不成?”唐王妃便挑眉笑道。


    “我還要謝你幫襯,怎敢在你麵前擺譜?”皇後就笑了,叫人去端了血燕來給唐王妃明秀,這才歎氣道,“也是我如今精神不好,不然,也不會勞累你們了。”


    皇後這一胎雖然看著穩當,到底要小心些,先帝駕崩新君登基,宮裏宮外不知多少的事要忙碌,若皇後一個人實在是勞累人的,不是皇帝撈了兩個苦力給自己,皇後竟隻好去求太後給做主了。想到太後從先帝駕崩就精神不好,她便有些擔心。


    “母後受了驚,自然是精神短些,嫂子不必擔心。”唐王妃知道皇後憂心什麽,便寬慰道。


    “有貴妃娘娘與順妃娘娘陪著開解,我也覺得安心。”皇後柔聲說道。


    皇帝如今諸事繁忙,還沒有來得及加封先帝妃嬪,如今也隻好這樣胡亂地叫著。


    “那幾個側妃,陛下是個什麽意思?”唐王妃吃著燕窩,覺得自己被滋潤,就跟活過來了似的,見皇後一怔,便貼著她的耳邊輕聲道,“那幾個我冷眼瞧著竟十分歡喜,想來以為自己能有大造化呢!我看著有些猖狂的意思,隻是到底身份不同了,竟不能多說,隻是嫂子得心裏有數。”她沉默了一會兒方才冷冷地說道,“若有人心懷不斂,就跟那個姓許的似的,斷斷不能容她!”


    許側妃入宮之後竟然還鬧了一迴,仗著自己生了皇子身份尊貴,還要大刺刺給太後來請安,順便給太後瞧瞧自己的龍鳳胎。


    早前因太後不大看重庶出的孫子,因此竟從未看過這兩個孩子。


    當然,如今也是不見的。


    許側妃竟然騷擾太後,實在膽子太大了。太後可不是心存顧忌不願對諸妃庶子下手的皇後,毫不客氣地叫了皇帝過來,隻問是什麽意思。


    皇帝真沒什麽意思,冤枉得很,隻將敢背著自己玩兒花樣兒的許側妃送進了冷宮,順便奪了她的一子一女分別與兩個位份低微,平日卻十分老實早就無寵的妾室養著。


    這兩個孩子本年紀就不大,雖然初時沒了母親啼哭不已,然而就這麽幾日就已經開始忘記生母,轉而與精心養育自己的養母親近起來。


    皇後聽了這個已經在苦笑,搖頭歎道,“這個怎麽防得住。”莫非她要收拾日後進宮的每一個妃嬪,捏死每一個庶子庶女麽?


    她是做不來這個的。


    唐王妃也知道皇後溫和的,聞言歎道,“如今,隻能看陛下的良心了。”


    明秀聽了就忍不住噗嗤一笑,見皇後也叫這句話給逗笑了,便笑道,“陛下看起來並不是沒有良心的人。我見諸妃皆未冊封,隻嫂子做了皇後,斐兒做了太子,這就是最好的態度了。”她頓了頓便柔聲說道,“且看在陛下竟扣了我們兩個在宮裏,莫非還看不住陛下對咱們皇後娘娘的愛重來?”這話聽得唐王妃撫掌大笑起來,也叫皇後臉上緋紅,取了桌上的果子來丟她。


    “你也這樣促狹。”皇後便嗔道。


    明秀急忙誠惶誠恐請罪,又叫人笑了一場。


    皇後已經笑得不行了,急忙撫著小腹笑道,“可不好再說笑了,不然,都要笑壞了。”


    她們幾個難道有這樣肆意歡笑的時候,先帝駕崩就仿佛是烏雲散去了一樣,十分叫人自在,明秀理清了手上的幾本冊子,又叫人進來吩咐了些遷宮修繕宮中宮舍之事,又聽見幾個側妃來要給皇後請安,因皇後都不見叫人迴去了,沉吟了片刻方才與皇後說道,“斐兒做了太子,固然是極好的,隻是我想著他年紀還小,是否可以時常迴宮來居住,不至叫他一個人在東宮冷冷清清的?”


    太子被冊封就要去東宮居住,隻是慕容斐年紀很小,實在不大人道。


    又不能跟他爹似的娶了媳婦兒一起,還熱鬧些。


    “你說的這話極對,這些時候,我也想他。”皇後叫明秀說到了心事便笑道,“虧了有明兒在他身邊陪著,不然,我就更擔心了。”


    她正說著話兒,就見門外傳來了輕快的腳步聲,之後就見慕容斐與慕容明兩兄弟衝了進來,慕容明到底還是個孩子,歡叫了一聲,遲疑地看了一眼皇後,撲進了明秀的懷裏。


    “瞧瞧這滿頭是汗的,吹病了可不是鬧著玩兒的。”見慕容明很有自覺不去鬧有孕的皇後,明秀便笑著摸了摸他的頭給他擦汗,笑問道,“這是從哪裏迴來?”


    “給皇祖母請安去了。”慕容明仰著小腦袋由著明秀給自己擦臉,小嘴兒裏巴巴兒地說道,“隻是瞧著皇祖母不大笑。”


    明秀的手就一頓。


    此時太後靜靜地立在窗邊,看著外頭已經開始融化的冰雪,迎著陽光眯起了眼睛。


    她的手輕輕地摸過了已經沒有痕跡了的脖子,卻覺得仿佛那雙手還掐在上頭一樣。


    那個時候,她唯一能感覺到的就是最後關頭,他對自己笑了。


    然後鬆開了手……


    身後傳來昭貴妃很有精神的要求下棋的唿喚,太後轉頭看了看傲氣淩然的昭貴妃,笑了笑放下了自己頸間的手,關上了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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