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公爺到底幸運,沒有睡成書房。


    榮華郡主火線救場,將一本詩經塞進了親爹的懷裏,之後深藏功與名飄然遠去,揮一揮衣袖沒有帶走一片雲彩。


    從來隻會做不會說的沈國公一臉僵硬地頂著早朝麵聖的臉,給美得直哼哼的公主殿下念了一晚上的“蒹葭蒼蒼”,念得身心俱疲嘴都幹了,這才叫公主滿意,一口啃在他的臉上表示最近天天都得念,之後天亮了,帶著一身殺氣往早朝去了。


    這一迴不是很無辜的安王殿下叫下了朝的老嶽父揍得雞飛狗跳的,頂著一雙黑眼圈再次哭著撓國公府的大門,無限可憐叫人潸然淚下,然而國公爺更冷酷些,不許下人往裏頭去給閨女報信兒,叫安王沒處含冤。


    雖然沒人說,明秀卻也知道了,笑得不行,蓋因蘇薔來了,車進門的時候安王正在國公府外杜鵑泣血,覺得這皇子真是夠夠兒的了,蘇薔撇著嘴進門就與笑起來的明秀說道,“你喜歡的,原來是這種?”


    怨不得她三哥沒叫人看在眼裏,這比起小白花兒來,確實輸了。


    “他慣會裝可憐的,隻是看見了,我卻覺得有趣。”明秀可知道親爹恨這女婿恨得牙根兒癢癢了,隻因為這家夥每每幹出點兒什麽事兒來討好自己,恭順公主雖然嘴上臉上不屑一顧,卻迴頭就去折騰可憐的國公爺。


    最近的這迴,就是叫沈國公老大人往西山去采紅葉,必須得火紅火紅能代表一片心的那種。


    “你怎麽來了?”閔王府最近沒什麽動靜,明秀就笑問道。


    “大哥天天在王府折騰,母親看不過去了。”叫蘇薔的意思,方芷蘭不過是個妾,算什麽呢?完全不叫人放在眼裏的,況世子慕容敬也不缺兒子,有孕又如何?一頂小轎接進府裏來給個房子住著就不錯了。


    閔王世子可不是這麽想。


    這可是真愛呀,況方芷蘭這姑娘父母雙亡多可憐,若王府再不重視,這日子太沒有快活勁兒了。


    世子大人決定熱熱鬧鬧地辦一場,吹吹打打將心愛的姑娘連他兒子迎進門。


    “瘋了罷這是?”聽到這兒,明秀無語地說道。


    這麽風風光光方芷蘭是開心了,世子他未來正室得怎麽想?


    妥妥的寵妾滅妻的節奏啊!


    對了,閔王世子妃是方芷蘭的好表妹沈明珠來的,或許,明珠姑娘是個善良大度的人兒,能明白世子的心意?


    蘇薔都要叫慕容敬這笑話兒給笑死了,她對方芷蘭沈明珠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掐出人頭狗腦子來也隻當看戲,不由與明秀笑著說道,“母親是斷然不管的,說大哥願意怎麽辦就怎麽辦?如今大哥正張羅得熱鬧,我房裏的事兒,他就管不了了。”


    賤人世子忙著自己心肝兒寶貝兒的大事,就沒時間往弟弟屋裏塞妾了。


    閔王妃也任憑慕容敬折騰。


    若是換個姑娘,閔王妃是斷然不肯這樣沒規矩的,隻是這慕容敬未來的媳婦是沈明珠,閔王妃沒宰了沈明珠就已經是客氣,怎會為她張目?況都說姐妹情深,沈明珠與方芷蘭感情這麽好,閔王妃更懶得插手。


    哪怕沈明珠想要求見她說說道理,閔王妃也沒有見。


    “我若是她,早就不幹這親事了。”沈明珠這樣的屈辱竟然都忍了,蘇薔也覺得心驚,與明秀低聲說道,“這是個能狠得下心的女人,我是怕了她了,已經與母親說了,迴頭離她遠些。”她做不來害人的勾當,卻不敢叫別人把自己給害了。


    據說方芷蘭在沈家三房的日子雖然安穩,然而沈明珠也沒少出幺蛾子。


    “你來,就是為了說這個?”明秀好奇地問道。


    “倒也不是。”慕容敬的親事與蘇薔沒有什麽關係,她不過是看個樂嗬兒罷了,見明秀與自己詢問便歎氣說道,“還是三哥哥了,你是不成的了,”見明秀嘴角一抽,她擺了擺手便說道,“母親又給他相看了南寧侯的千金,他卻還是不肯。”


    蘇三的年紀也不小了,卻遲遲不肯成親,蘇薔心裏有些擔心,低聲說道,“也不知是什麽緣故,怎麽就不成親呢?”京中王孫公子到了這個年紀還不成親的,出點兒名的就是安王,再不好些的還有馮五,隻是這其中的緣故大家都知道,因此不以為意。


    蘇三可沒有心上人,卻托著不肯成親,莫非……


    “莫非我家三哥哥有斷袖之癖?”蘇薔憂心忡忡地問道。


    明秀叫這腦洞給震驚了一下,頓時哭笑不得。


    “這可不好猜的。”想當初安王殿下也叫人以為有斷袖之癖的,隻是這個年紀不成親還必然是有些緣故,她遲疑了一下,方才捏著手裏的帕子緩緩地說道,“是否已經有了心上人,隻是……”她抿了抿嘴角,在蘇薔豁然看過來的目光裏輕聲說道,“不大好與家中提出來?”


    “什麽不好與家中……”蘇薔笑到一半兒,不笑了。


    “你的意思,隻怕身份上有些關礙?”蘇薔秀美的臉上露出驚容,也顧不得喝茶了,傾身與明秀問道。


    “或是還沒有心上人,卻不肯將就,就是如此了。”明秀便笑道,“若是不急,貴府隻安心等著,不管是哪一種,你三哥哥總會要說出些什麽才是。”就算是那對家身份不好,蘇三也不會就這樣耗著不是?必定要與家中提的。


    “你的意思是勸我家不要擔心他?”蘇薔想了想便笑問道。


    她想通了,不為自家三哥娶不上媳婦兒著急了,臉上就露出輕鬆的笑容。


    “如今鬧得大家不好,三公子也心裏不舒坦。”明秀想到那日在閔王府蘇三見到自己的時候那有些小哀怨恨不能把臉擋住的倒黴樣兒便笑著說道,“上一會見了我,他嚇得不輕,恨不能叫我看不中呢。”


    榮華郡主這就不知道了。若不是安王來了,差點兒狗急跳牆的蘇三公子已經準備顧不得形象去挖鼻孔,好好兒惡心一下榮華郡主叫她看不上自己呢。當然,對於這樣機智的青年,明秀覺得挖鼻孔還不算,一張嘴全是大蒜味兒就更合適了。


    心裏憋著壞主意的榮華郡主一臉偉光正地看著手帕交。


    蘇薔覺得小夥伴兒真是個好人,對她嫣然一笑。


    “行了,我知道你的好意,迴頭叫母親不要逼著三哥哥。”蘇薔再一次可惜了明秀沒看中蘇三,心裏已經緩和了,臉一紅這才與明秀低聲說道,“還有一事……我,我小日子兩個月沒來了。”


    明秀心中一動,之後豁然驚喜!


    “有孕了?”蘇薔也是個老大難,嫁過來好幾年也沒有有孕,與明華比起來也差不得什麽了。


    她唯一比明華幸運的,就是有個也不著急的婆婆,從來都沒有逼迫一句。


    “這一迴,我終於能報答母親了。”蘇薔紅了眼眶,叫明秀嗔了一句給她擦眼角,心滿意足地撫著小腹低頭說道,“母親還總勸慰我,說兒女都是緣分,不必著急隻叫我安心,隻是這一年年的,我……”


    她頂著閔王妃與丈夫慕容軒寬慰的話糾結了多年,終於可以鬆了一口氣了。


    “你這還哭,換了別人家有你這樣的婆婆,燒香拜佛的心都有了。”明秀見她傷感便笑了,低頭細細地檢查了桌上的點心,見並無山楂蓮蓉等忌口的東西,這才叫鸚哥兒去預備八寶紅棗桂圓茶來與她,口中殷殷地說道,“這才兩個月?前三個月竟好好兒歇著才好,這一胎坐穩了不是能叫人安心?若想我了,我過去見你就是,莫非我還矯情不成?”


    蘇薔叫明秀往身後塞了兩個軟軟的墊子,見她一臉上心,眼淚都流不出來了,撲哧一聲笑了。


    “我一心為你,你竟然還笑我?”明秀不由嗔道。


    “我隻是覺得快活。”蘇薔笑著拉住了明秀的手輕聲說道,“難道我不知道不好動?實在是我要出京往莊子上安胎,臨走前來與你說說話兒。”見明秀怔住,之後目中露出了然,她心裏暗歎了一聲方輕輕地說道,“母親說了,王府之後的日子烏煙瘴氣隻怕是住不得了,別連累我,叫我與二爺往莊子上去。”


    沈明珠不是好惹的,方芷蘭看起來也不是省油的燈,閔王妃可以冷眼旁觀,隨便叫慕容敬的妻妾在王府鬧騰,卻絕不肯叫蘇薔叫人連累的,因此已經與慕容軒說了,帶著精細的嬤嬤與下人,往莊子上去。


    那莊子是從前先帝賜的,寬闊怡人,更養人些。


    “王妃也是一心為你了。”明秀便歎了一聲。


    “母親極好的,我又孕在身,她也從未說叫哪個丫頭去服侍二爺的話。”蘇薔也跟著歎氣道,“父親母親都慈愛,我隻覺得那人身在福中不知福。”慕容敬這樣糟蹋閔王夫妻的情分,叫蘇薔都看不過眼去。


    “這些你別管,不然王妃還得為你焦心。”明秀到底勸了,又叮囑了好些方才送了蘇薔出門。


    蘇薔過幾日果然就出京去了,之後明秀就聽說閔王府上掛起了紅燈籠紅綢緞的,喜氣洋洋接方芷蘭過門,雖然不許走中門的,然而卻也開了側門吹吹打打熱鬧極了,顯然在慕容敬的心裏,妻子與妾都挺要緊,一個都不能叫傷心的。


    方芷蘭穿著紅衣,頂著沈明珠赤紅的眼睛笑意盈盈地走到了太夫人的上房去拜別。


    “賤人!”三太太在她的身後唾了一口,卻不敢也跟著往裏走。


    從知道沈明珠對太夫人幹了什麽,她就不敢見太夫人了。


    實在是心虛,也是在是太夫人如今的模樣駭人。


    對三太太與自己的辱罵完全不放在心上,方芷蘭的目光隻炫耀地在沈明珠的身上掠過,有意挺了挺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果然見沈明珠的臉扭曲成了一團,她輕輕笑了一聲,彈了彈身上這件慕容敬特意給自己買來的,據說三千兩的火紅刺繡嫁衣,走到了太夫人的床前。


    太夫人雖然抻著還沒死,然而早就下不得床了,此時努力仰著頭,用痛恨的眼神看著奪走了沈明珠夫君的丫頭,口中嗬嗬地叫了兩聲,仿佛是在後悔,又仿佛有些說不清的複雜的情緒在湧動。


    “你們出去。”方芷蘭與太夫人房中的丫頭柔聲說道,“臨別前,我與老太太說些私房話。”


    她比正經的姑娘更早嫁到王府去,自然是得勢的人,哪怕太夫人努力叫了兩聲不許人出去,然而這房裏的丫頭還是垂了眼睛躬身退下,隻留了太夫人與方芷蘭在房中。一個機靈的,還迴身將門給闔上。


    “老太太怕什麽,我又不會吃人。”方芷蘭欣賞著太夫人的表情笑了。


    從前富貴怡人的國公府的寶塔尖兒,如今臉上全是一層層的耷拉下來的皺紋,整個人瘦成了一把骨頭不說,人也仿佛驚弓之鳥一樣,一點的聲音都會嚇得她從床上彈起,縮成一團。看著那雙驚恐到處看的布滿血絲的眼睛,方芷蘭就嫣然一笑。


    “老太太休息得不好麽?”她上前給太夫人掖了掖被角,卻見太夫人突然慘叫了一聲。


    不過是輕輕地觸碰了一下太夫人的肩膀,然而她卻已經疼得喘不過氣來,翻了幾個白眼兒才迴過勁兒來,把身子都縮在了被子裏渾身亂抖,之後看向方芷蘭的目光迷茫了一下,卻露出了更多的驚恐。


    太夫人的眼睛裏,方芷蘭的麵容模糊起來,慢慢地化作了另一張與她有些相似,卻布滿了怨毒的女子的臉來,那女子七竅流血,一張嘴就是黑色的血流出來,沒有瞳孔的眼睛死死地看著她,嘶聲問道,“姐姐為何害我?!”


    “啊!”太夫人顧不得喝罵方芷蘭了,將頭都縮在被子裏抖起來。


    她一動,渾身上下竟無處不疼,疼得仿佛叫人千刀萬剮一樣。


    她知道那是誰。


    那是她的親妹妹,當年叫她陷害名節盡毀不得不隨意嫁人,最後機關算盡年紀輕輕就一病死了的親妹妹!


    那時她與她都是要嫁給老國公的人選,因她那妹妹更年少些,她知道嫡母是想要妹妹嫁過去的。


    她不甘心。她心裏有老國公那麽多年,也希望老國公用對嫡姐的深情來待她,更何況國公府富貴尊榮,她不得不算計了妹妹,用她對自己沒有防備叫她失了名節,因此叫嫡母失望,自己取而代之。


    可是她不知道她過得這樣不好呀!


    也不知道那家裏的妾室竟然還有那樣的膽子,敢給正室投毒害了她的身子骨兒去。


    她已經懺悔了不是麽?


    她接了她的血脈放在膝下好好兒地養大,錦衣玉食各種的好藥,難道還不夠麽?


    她來,是來索命的麽?


    這些日子每天晚上都能看見冤魂與自己麵前的太夫人嚇得已經要崩潰了,偏偏不知為什麽,竟不能閉上眼好好兒地歇一歇,隻能這樣瞪著眼睛維持清醒的模樣。


    見她這樣恐懼,方芷蘭嬌笑了一聲,眉目婉約柔順。


    “臨走前,我得再告訴老太太一個秘密,不然走得不安心,總是牽掛老太太的平安呢。”她揉著嫁衣有些憂愁有些柔順地說道,“您還不知道,您這天天喝的藥是什麽,又是誰給您送來的罷?”


    太夫人身上一抖,迎著方芷蘭惡意的眼睛,臉突然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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